第29章 小重山
第29章 小重山
火把緩緩移動, 越靠越近。
“這個時辰,敵方不敢招搖妄動,應是友方。”
倘若是在別的地兒便說不準, 然而京師之中, 沈昌這等謹慎的人,不會冒險張揚。
“娘子——阿浮——”
“是既明!”齊光穩了穩背上的人, 滿臉喜色, 高聲喊道,“這兒!”
不多會兒, 既明就帶着一隊人馬而來。
洛懷珠掃過身後那群訓練有素, 兵甲俱全的人,垂下眼眸, 靠在阿浮肩上。
想必這群人是虎贲衛右廂軍的兵士,這麽說,雲舒來了。
她閉上眼睛, 思索着待會兒怎麽配合雲舒的反應。
對方瞧見她這個模樣,定會發怒。
而這場戲,沈昌不可能不知。
她朝既明招手, 在他耳邊小聲吩咐:“待會兒出去後,先帶那個銀面護衛去處理傷口。記住,這個護衛和阿浮他們, 同時找到了我。沈大郎為了彌補愧疚, 勒令對方救不了我就得提頭去見……”
既明沉默點頭,挪動身形,走到齊光那邊。
他們又在山中艱難走了小半個時辰, 才出了林子。
“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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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林子,即墨蘭就大步沖了上來, 臉色難看。
火把都遮不住那鐵青的容色。
“舅舅放心,我沒事。”洛懷珠示意阿浮放下她,“這都是狼血。”
即墨蘭仔細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的确沒有要緊處的破損,才松了一口氣。
一群人圍着洛懷珠噓寒問暖,既明趕緊把銀面帶下去處理傷口,将人交給一同前來的鬼神醫,而後拉着齊光到一邊,把方才的話交代下。
雲舒郡主坐在高大的棗紅馬上,手中馬鞭握得死緊,直直盯着洛懷珠。
此刻天幕已四合,一輪孤月高挂起。
溶溶月色如雪如霜,自頭頂傾灑,布下一片似水光澤。
有風自密林起,吹得火把搖晃不止,仿佛随時會脫離兵士手中木棍。
她低垂的眼眸裏,火光忽明忽暗閃動。
“郡主萬福金安。”洛懷珠順着視線看過去,在人群的簇圍之中,朝雲舒郡主莊重行禮。“多謝郡主不計前嫌,替三娘請來援兵入山林尋人。三娘在此,先行謝過。”
她行禮畢,擡眸看向對方。
雲舒郡主視線将她從頭掃到腳:“前幾日剛對洛三娘子刮目相看,沒想到今日,你又再次讓我認識了你。”
洛懷珠沖她一笑,溫柔且端莊。
“明明只是個弱質女子,卻能有如此膽魄,縱使狼狽亦可稱巾帼英雄。”她握着馬鞭的手松了松,“你這般女子,我只見過一人。你雖與她不能比,卻有幾分相同的魄力。”
洛懷珠煞白嘴唇彎起,莞爾一笑:“三娘的榮幸。”
雲舒郡主冷哼一聲:“若不是沈大郎求我,我今日不會救你。不過今日以後,你若是遇到麻煩,盡可來找我。我雲舒,也不是那等心胸狹窄之輩。”
洛懷珠又行一禮:“那便多謝郡主了。”
好樣的,還趁機拉近關系。
以後再往來,也就順理成章了。
雲舒郡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藏好自己眼中的關切,拉轉馬頭,朝虎贲衛的指揮使走去,沉聲道:“處理好此間事情,便随我一同回樞密院,向張樞密使請罪。”
東郊安危隸屬虎贲衛右廂軍轄管,此次出事,少不得要找指揮使的麻煩。
指揮使也只能悶聲吃罪。
沈妄川站在後頭,捏緊拳頭看着洛懷珠臉上的血痕。
他紅着眼,冷聲問旁邊的沈昌:“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場面?”
沈昌“噓”了一聲,責怪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的,洛娘子負傷,這是誰也不想看到的事情。看來虎贲衛的守衛,還是松懈了,莫怪郡主動怒。”
沈妄川冷哼一聲,大步前去請罪。
即墨蘭看着眼前這個一臉病氣,卻依舊俊美的年輕人,一甩袖子,冷哼道:“阿浮,你家娘子乏了,抱她回去歇息!”
“是。”阿浮也氣着呢,騰一下将人抱起來,直往馬車走。
洛懷珠“欸”了一聲,伸出手朝沈妄川的方向撈了兩下。
本來修長嫩白的手背上,滿是斑駁細碎的傷痕,瞧得人心下難受不舍。
沈妄川腳步一動,向前兩步,大裘掩蓋下的手動了動。
即墨蘭黑着臉擋住,眼神不善地看着他:“阿浮,将你家娘子的手按住,別讓她亂動,扯着身上傷口疼。”
阿浮慌忙用手指按住洛懷珠的手臂:“娘子,你可別亂動了。”
她懷珠阿姊身體虛弱,身上要緊的傷沒有,但是小傷卻密密麻麻不知多少。
太吓人了。
洛懷珠瞧阿浮臉色透白,顯然吓得不輕,便不再妄動,只用眼神看向沈妄川,朝他笑了笑。
渾濁的火光中,月色清輝給她豔絕的臉籠上一層淡薄的光暈,勾出獨特的鮮明輪廓,使其仿若一朵帶刺的薔薇,不小心沾惹了月夜而來的采花賊滴落在花瓣上的血一樣。
沈妄川啓唇,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無法開口,只餘愧疚之色。
沈昌靜默站在不遠處,潛于參差斑駁的黑魆魆樹影之間,背手看着。
直到即墨蘭冷着臉哼一聲,要甩手而去,才匆忙向前賠罪。
“此番邀請洛娘子,的确是我們思慮不周……”
不等沈昌把話說完全,即墨蘭就擡手打住:“右仆射不必如此,你們高門大戶,權貴人家,我們三娘一介平民,清苦出身,高攀不起。我看令郎的庚帖,我還是明日着人送回貴府比較好。”
他黛綠的袖擺似一道屏風,阻隔了沈昌那張故作和氣的臉。
洛懷珠聞言,急急撩起窗邊綠竹簾子,不滿喊道:“舅舅!”
“你別說話。”即墨蘭狠狠甩下袖子,飛起的袖角差點兒拍到沈昌臉上,“他不就是救過你一次,有什麽了不起的,救命之恩,多的是報答的辦法,你何必非要搭上自己。”
他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一時間,令聽者猜測無數。
“舅舅!”洛懷珠瞥了一眼滿臉不知所以的沈妄川,對即墨蘭道,“他還沒想起來呢,你別說了。我們回去再說,行不行?”
即墨蘭袖子一揚:“依我看,我們今日就在這裏——”
“唉呀。”洛懷珠見他演上瘾了,也或許是情真意切在宣洩,便扶着腦袋哼唧起來,“我頭好疼,胸口也疼,腿也不行了。舅舅……”
被堵了話的即墨蘭,指着沈妄川的手抖了抖,回頭看了一眼臉色蒼白,嘴唇幹裂的洛懷珠,終是咬牙甩下袖子,大步跨上車去。
造孽!
洛懷珠撐着額角,嘴唇浮上一抹笑,看着沈妄川。
她眼裏不僅沒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有幾分纏綿的情意流轉。
月色落在她的眼睫上,在眼底漏下小片疏影。
縱然沈妄川知道是假的,也免不了心裏漏跳一拍,怔怔看着她。
遠處綿延群山,懸空孤月,遼闊草地,近處黑魆山林,熙攘人群,舞動火把盡皆遁去,只剩下那一雙眸子盛着清意月色的眸子。
“看什麽看。”即墨蘭攬過洛懷珠肩膀,将綠竹簾子一拉,“頭疼吹什麽風。阿清,駕馬!”
阿清應了一聲,利落拉着馬繩,駕着馬車離開此地。
馬蹄噠噠,逐漸融入蒼茫夜色中,向着遠山奔赴。
忙活到月上中天,兵士才将林中一條餓狼、兩個刺客的屍首搬出來。
沈昌一直沒走。
坐在凳上的雲舒郡主,瞥了他一眼:“右仆射明日不需常朝?”
“郡主說笑了。”沈昌笑着道,“只是今日之約,畢竟由犬子起頭,若是不将事情弄清楚,老夫實在沒辦法向墨蘭先生交代。”
“呵。”雲舒郡主意味不明笑了一聲,扭轉頭,起身去看擺在眼前的三具屍體。
用鞭子挑着看完那幾處傷痕,她擡眼看向齊光:“這都是你殺的?”
齊光趕緊擺手:“并非如此。這兩個刺客都是我所殺,但是那狼可是沈郎君的銀面護衛所殺,我不敢冒功。”
“說說當時情形。”雲舒郡主坐回凳子上。
齊光便簡略講了講,除去出手的人不是那麽回事以外,其他也都和當時情形對得上。
雲舒郡主默不作聲聽完,看向靜立一旁的銀面:“他說的,可是真的?”
銀面點頭。
例行問完話,指揮使将護衛的事務重新安排好,便随着雲舒郡主一道離開了。
齊光他們順道跟着一起回城。
沈昌坐馬車而來,剛上車就有手下過來彙報今日事宜。
“還有這個。”額頭上綁着黑布的人,将一疊藍皮冊子遞過去,“今日他們離開宅子,屬下進去謄抄了一份。”
沈昌将冊子湊近燈火,簡略翻了翻。
乃宅中支出與端硯鋪子支出的今月賬本,以及幾張經營規劃的草圖。
不得不說,這雕花端硯的圖樣,還有些功底在,的确要費不少心思才行。
“他們日日進進出出,便是送這些東西?”沈昌将東西放到一邊,“還有沒有查到其他消息?”
黑布人垂首回道:“還查出來,三年前夏日,郎君在水匪手中救過的那個商隊,就是洛娘子和她手底下的人。”
“哦?”沈昌虛眯着眼,瞧着馬車內震動的燭火,喃喃道:“莫非她真對阿川一見情深,并無謀圖?”
他怎麽還是有些不信,會有人情深到明知對方還剩兩年命,依舊願意嫁進來。
除非……
沈昌眼瞳驀然放大。
墨蘭先生有辦法替阿川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