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感皇恩

第35章 感皇恩

人忙碌時, 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

洛懷珠詩社成員剛剛落定,那篇《崔四郎傳》也不過只寫到第八回 ,冬神便悄然降臨, 布下細雪。

阿浮一大早捧來熱水, 給她梳妝完畢,才推開花鳥雕窗。

後罩房四下雜種了桃樹、梅樹與各色竹子, 而今桃樹凋零, 竹子葉片零落,長竿泛黃枯槁。

梅樹夾在二者之間舒展身形, 冒出一點猩紅。

地上黃草已除, 只剩跟頭處一點殘綠,恐怕很快也要徹底消失。

即墨蘭推開前堂後窗, 隔着一池冬水與疏疏冷木,朝她招手:“三娘快來,含秀弄了馎饦, 糊了可就不好吃了。”

身為享有盛名的雅士,即墨蘭對吃的素來講究,以致于才與他接觸不過幾年的洛懷珠, 都練了一手好廚藝,更遑論這裏外的侍女仆從。

洛懷珠剛踏過小橋,進得前堂, 卻聞阿清來報:“先生、娘子, 外頭有個自稱是內侍監陳德的人求見。”

即墨蘭疑惑,把前窗推開,瞥了一眼灰蒙天色。

洛懷珠将勺子放下, 捧走碗中馎饦:“舅舅見客,我先去書房躲躲。”

書房由正堂左側耳房所改, 她幾乎日日都宅在裏頭,敞開室堂之間的窗牖,舅甥倆便能直面彼此,偶爾鬥鬥嘴,說幾句家常話。

此時有客到來,窗牖自要合上。

即墨蘭一邊遣阿清将人引進來,一邊把環餅、糖餅、滴酥鮑螺、水晶脍、糍糕、蜂糖糕、栗糕諸多早點分了過半入旁的碟子,讓阿浮左手右手一個托盤,捧到書房去。

陳德前腳站到廊下,阿浮後腳才入書房,匆匆放下托盤去關門。

即墨蘭瞧門牖都合上,閉緊,才将陳德請進來。

“陳監安好。”

“墨蘭先生安好。”陳德滿臉笑意。

即墨蘭做了個“請”的姿勢:“可要入座一道用些朝食?”

此時不過卯時,冬陽尚未出動,不到用朝食的時辰。

陳德不餓,也不敢同坐而食,故婉言推卻。

即墨蘭也不勉強,問道:“不知陳監清早趕來,所為何事?”

陳德從懷裏掏出一塊玉質令牌,雙手往前遞去:“某乃奉命行事,替聖上送來冬狩時,出入宜春苑的令牌。”

既明雙手接過,遞到即墨蘭跟前。

即墨蘭伸手接過,笑道:“勞煩陳監了,蘭屆時必達。”

陳德拱手笑道:“聖上的意思是,希望洛娘子也能一同前去,讓他瞧瞧沈大郎與洛娘子這對佳人。”

即墨蘭斂眸輕笑,起身擡眸拱手:“一定。”

“聖上那邊,下朝後還需要人伺候,某亦不便久留。”陳德躬身行禮,“就此告辭,墨蘭先生不必遠送。”

即墨蘭依舊拱手,走了幾步路,站定廊下目送陳德離去。

人剛出垂花門,他臉上淡淡的笑意便消失,大拇指摩挲着玉牌,眼神幽深。

吱呀——

堂屋之間,門扇開。

即墨蘭轉身入內,臉上又重新挂上淺淺笑意。

他将玉牌丢給走出來的洛懷珠:“都聽到了吧。”

洛懷珠用左手接住,垂眸看着那熟悉的令牌。

她食指掃過令牌邊緣的龍紋,念叨了一聲:“天子特寵。”

阿浮不解其意,看兩人凝重神色,又不好問,只得将碟子裏的最後一只滴酥鮑螺整個勺起來,塞進嘴裏。

滴酥鮑螺入口即化,濃郁的奶香味在嘴裏彌散開。

同卯時。

文德殿內,議完朝政并冬獵大事,唐匡民在散朝前順嘴提了一句,讓沈昌記得帶上沈妄川,他已邀即墨蘭與洛懷珠,得讓他瞧瞧這樣一對璧人。

講完,也不等朝臣回應,就吩咐殿頭官①大宣退朝,自己大步離去。

惹得群臣退朝後,又得私下密密語。

此等時刻,沈昌也不忘是個試探謝景明的好機會。

散朝出得文德門,便問他:“謝侍郎覺得,陛下此舉何意?”

謝景明步伐徐徐行,手中捏着象牙笏的手指,也并無格外捏緊。

“聖上所言,既不傷民,也不傷皇家顏面,更無亂禮制之舉,臣下照辦即可,何須猜測。”他神色沉靜不變,“右仆射當慎言。”

他說話時,也并無停頓,很快就将停下想要說什麽的沈昌甩開。

初冬風甚寒,宮內樹木都光了胳膊,無法阻攔。

刮肉的涼風從袖管鑽進,很快就攀上小臂,一片冷寒。

謝景明擡腳跨過文德門高檻,紫袍後擺掃過縫隙中殘存的一點綠。

沈昌夤夜下值後歸家,背着手在房裏來回踱了百十步,都未能忖度出聖意。

要說聖上忌憚他,想要捧殺,給他添多點榮光,可也未免顯得急迫了些,他妹妹雖是貴妃,頂上只有一個無所出的皇後,是後宮第二尊貴的女人。

可他妹妹連育三胎,都是公主,未曾得皇子,他慣來也表現出平庸聽話的模樣,聖上也不至于怕他這外戚幹政。

除非他妹妹又有了身孕,聖上有所提防。

現今皇後和四妃都無皇子在側,底下的嫔與婕妤美人所出,凡一十二位皇子,皆在皇後手底下長大。

聖上意思,已很明顯。

即便他妹妹再有孕,恐怕也逃不過意外流掉的命,倒不如不要。

若說聖上真心給他添榮光,那就拉倒吧。

莫非只是以此為借口,想要見墨蘭先生一面?

要知道即墨蘭此人年少狂傲,先帝在位時,曾三拒先帝抛出的高位,隐遁山居。

當今聖上又極好顏面……

沈昌想得腦袋脹疼,翌日差點兒沒能起來。

即墨蘭得知這個消息,甚至對着窗外細碎雪粒戲言,懷疑當今聖上是不是想要搞死沈妄川,就他那破落身體,郊外田獵豈不是要凍死、累死。

不管如何,仲冬來臨之際,冬獵也如往年一般舉行。

提前十日便聞得兵部前去度量地,将宜春苑以東的大片山林野地圍起來,閑人不得出入。前三日便要在所圍獵之地後面建旗,前一日天色還沒亮起來,諸路将士就要到旗下彙集。

洛懷珠被附近人家開門備馬,铠甲飒飒的響聲吵醒,再睡不着。

恰好,天明後,她和即墨蘭也需得到旗下彙集,索性不再睡。

沒料到将帳子撩起,外頭已是燈火通明,侍女護衛個個梳洗好,已經開始吃東西墊肚子。

阿浮聽到推窗的動靜,趕忙往嘴裏塞一塊水晶脍,快步去提熱水給洛懷珠梳洗,将朝食擺上桌。

即墨蘭眼睛都沒能睜開,全程張開手等着伺候,唯有出來吃東西時,才勉強睜眼。

他幽怨嘀咕:“真是莫名,我又不是朝臣,邀我參禮作甚。”

嘀咕歸嘀咕,人仍得提前到場。

天色未明,他們帶上氣死風燈照路,尋到旗下,又少不得行禮寒暄,把腰都折疼了。

即墨蘭各個見完,就背過身去,閉眼揣袖,不再給面子。

打圓場的事情,全數留給洛懷珠來幹。

先帝的面子,他都敢甩,群臣心裏縱然不滿,也不至于傻到為此發難。

沈昌湊到謝景明面前:“謝侍郎怎的不去見過墨蘭先生?”

他臉上笑容和藹,正帶着沈妄川,預備前去打招呼。

群臣之中,也就他們二人還未前去見禮,就連傅侍中都湊了過去,臉上難掩激動。

謝景明不為所動:“湛,不愛熱鬧。”

他素來不結黨,私下也無要好的官員,是一個孤得不能再孤的臣子。

此時此刻,面對名望遍天下,波斯、天竺等萬國都有仰慕者的即墨蘭,不攀交情,亦是正常。

沈妄川披着玄色大裘,轉臉嗤笑一聲,似在笑他比清流還要清高。

“咳。”沈昌低咳一聲,蓋過那聲嗤笑,将人帶離。

謝景明循着微濛薄霧,朝白裘加身的群臣中那一朵薔薇花望去。

茫茫白影中,只得那一點猩紅。

只是不知,薔薇花是絹花所成,還是冬日寒梅所成。

他們隔得遠,他瞧不清楚。

北風吹雪,紛紛灑灑如飄絮亂舞,天地更是渺茫。

咚咚——

鼓聲動。

帝駕将至,群臣剛忙回到自己的位置,持弓矢上馬,靜候天子到來。

諸将也擂鼓而行,鼓聲仿若四合而來,震天而響,參禮的外圍百姓皆心驚膽戰。

唐匡民帶着王公騎馬奔走四面,展示威儀,才停下來。

百二十餘騎将士驅趕獵物到天子跟前,有司②奉上弓箭,讓唐匡民拉弓左射獵物,爾後是王公射獵物。

這等大人物射完,驅趕獵物的将士便停下,不再驅趕,讓百姓射殺,與民同樂。

射來的獵物,大者上交,小者可自留。

上交的獵物中,品質最好的,就得拿去供宗廟,差一點兒的就群臣賓客宴食之,品質不太行的就丢給最底層的吃。

供奉宗廟也是一樁勞苦的差事,能要人半條命。

不過如今還未曾獵到供奉的禽獸,暫可松下一口氣。

田狩儀完,唐匡民在旗下帳前擺開桌案,請皇後、四妃與衆大臣入席。

即墨蘭被請到上座,與沈昌對面而坐。

洛懷珠垂首斂眸跟在後側,只露出漆黑發頂與一側薔薇花。

她今日沒有戴金簪,只簪花和綁了一條紅色的絲帶,絲帶自後腦勺垂下,随北風時而瓢揚時而靜立。

謝景明也坐對面,擡眸掃過,便不再看。

——原來薔薇是梅花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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