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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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了藍忘機所在的位置後,容不得魏無羨多想,它噌的一下從桌案上蹦了起來,然後他把目光直接對準了桌案前上方的窗戶。
白日裏魏無羨沒法從窗外進入靜室,一是從外入內,若非藍忘機熟知的親屬,需要破除結界,而打破結界勢必會引起藍忘機的注意,魏無羨并不想以這樣的方式,驚擾了還在養傷中的藍忘機,二是從內向外溜出去,總歸會比從外入內要容易得多。
魏無羨估算了一下距離,豎起一只兔爪,心中念訣,只見靜室的窗戶打開,魏無羨噌噌噌地直接從桌案上跳了出去。
因為走的急,所以魏無羨并沒有來得及關窗,此刻最近的燈火離靜室也有幾十米,看來此地真當得起靜室其名,就連天黑了,魏無羨這只小黑兔子從靜室窗戶裏突然跳了出來,竟然都沒人發現。
憑着仙法和耳上紅線的作用,魏無羨很快就找到了古室的所在地。
他甚至都不用太過于依靠這兩股力量,因為魏無羨還沒跑到古室門口,就已經看見屋外站着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年長的男子,他閉眼撫着胡須,胸口起伏地厲害,可還是強忍下來,沒有發任何脾氣,只是嘆了口氣,對着藍曦臣道:“曦臣,你....勸勸他。”
魏無羨邁着四條小短腿,飛快的跑到古室門口,就見藍曦臣正一邊拉着在古室裏不斷翻找的藍忘機,一邊對他道:“忘機,你要找的笛子,是不是這支?”
古室裏早已被藍忘機翻的亂七八糟,各種豎管絲竹,吹奏類如笛簫的樂器散落一地。
藍曦臣的手裏,拿着一支上好的白玉笛,魏無羨瞧着這玉笛,就算是拿到天宮,也未必就輸給了那些仙人們的法器,但藍忘機只是掃了一眼,就揮手拒絕道:“不是這個!”
藍曦臣微微合眼,嘆了口氣,再睜開眼竟是眼眶泛紅。
這是魏無羨第一次看到藍曦臣如此失态的模樣。
而藍忘機,則是空睜着一雙眼睛,低聲道:“沒有...沒有....”
魏無羨此刻幾步跑到藍忘機身邊,仰起頭想再如往常一樣,拽着藍忘機的衣角來安慰藍忘機的,卻突然忍不住吸了吸小鼻子。
竟是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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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藍忘機平時雅正守禮,一言一行皆端方持重,如果不是飲了酒,又怎可能會做出如此不符合他形象的舉動?
本以為藍曦臣或者其他什麽人在一旁勸說藍忘機,藍忘機就會暫時安靜下來,此刻藍曦臣也注意到,不知何時,魏無羨小黑兔竟突然出現在藍忘機的身邊,于是他将小黑兔抱到藍忘機的懷裏,輕聲道:“忘機,你看,你今日撿到的兔子,竟從靜室裏跑來看你,它定是和你心有靈犀,有所感知,不願看到你這般模樣...至于笛子,你若是想要,我再讓他人去幫你尋....”
藍忘機低頭去看魏無羨,旁人看不清藍忘機的表情,但魏無羨離得最近,也瞧得真切,藍忘機淡若琉璃般的眼瞳,分明盛着一絲将落不落的晶瑩淚滴。
魏無羨看的難受,伸出了兔腦袋使勁往藍忘機的手心裏蹭,而藍忘機只是摸着魏無羨的頭,再無言語,也沒有做出任何其他的舉動。
只是摸着摸着,藍忘機總感覺到懷裏的兔子有些不太一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喝的太醉,還是他竟某一瞬間,将這只通靈性的小黑兔,當作是日思夜想卻怎樣都得不到的夢中人,藍忘機每每摸到魏無羨的耳朵時,總感覺上面有一小截狀似紅發帶的繩結。
可一切跟魏無羨有關的東西,發帶,陳情,随便,屍身,神魂,藍忘機今日在亂葬崗上找了那麽久,也彈了數個時辰的問靈曲,竟什麽都沒有找到....
亂葬崗上也有見不得藍忘機如此悲恸絕望的鬼魂們,都先後向藍忘機告知了魏無羨是被他們看着,活生生被百鬼反噬,化作齑粉的。讓藍忘機不要再執着在亂葬崗尋魏無羨的靈,他們之前的魂魄困在亂葬崗,魏無羨在的時候,對那些沒有主動來害他的鬼魂們也頗為關照,因此他們也沒有必要撒謊。
此外,無論藍忘機本身的氣場,還是他尋找魏無羨的慌亂姿态,亦或是撫琴寄情的問靈曲,都透着太多絕望和心碎,讓人不忍欺騙。
藍忘機聽到鬼魂們描述魏無羨最後離去前的情狀,竟生生吐了一口鮮血。
然後他就聽到了亂葬崗好似傳來的人聲,再去尋找,竟發現了躲在樹洞裏的阿苑。
藍忘機一回來,先将阿苑托付給藍曦臣照看,然後他從乾坤袋裏,拿出了很久之前就放了進去,但卻有一段時間再未打開過的天子笑,随後他閉上眼睛,仰面一飲而盡。
藍忘機在往靜室走的路上,聽聞門生在讨論整理之前不夜天大戰時,打掃戰場後留下的武器,忽然就想到了魏無羨的陳情,這才轉而去了古室,醉着打開了大門。
藍忘機一手摸着魏無羨,趁周圍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只黑兔吸引走的時候,另一只手竟悄悄摸到了離他最近的一塊太陽紋烙鐵。
——是當年收繳來,原屬于岐山溫氏,用以懲戒他人的刑具。
他一手注入靈力,原本暗淡多年的太陽紋泛起紅光,與此同時,藍忘機原本還放在魏無羨後背上的手,也倏地扯開衣領,另一只手拿起烙鐵,竟是要在上面給自己生生燙出來一個烙印!
藍曦臣悲恸大喊道:“忘機——!”
“铛——”
原本盤在藍忘機腿上的魏無羨,突然伸出爪子,從右耳上取下了之前別着的那朵芍藥花瓣,向滾燙的烙鐵直直扔了過去。
咣當幾聲,烙鐵竟是被花瓣砸到了一旁。
藍忘機盯着烙鐵好一會兒,才看向腿上的魏無羨,又把目光投向在烙鐵下,被灼燒的幾近枯黑的芍藥花瓣,滿面不可置信,就連酒意都退散了幾分。
花瓣為何能打偏烙鐵?方才藍忘機分明沒有感受到任何靈力的波動,從芍藥花瓣,亦或是從烙鐵上傳來。
這真的是尋常黑兔能做到的事情?
雲深不知處種植最多的花,除卻玉蘭,就只有龍膽。
唯一一朵芍藥,如今夾在雲深不知處,藍忘機居所靜室書架的一本書裏。而陪伴着這朵幹枯芍藥的,則是當年魏無羨在雲深聽學時孜孜不倦傳給藍忘機,只是為了逗他好玩,可藍忘機都不願再多看一眼就沒收,如今卻張張視若珍寶,條條予以親筆回複的數十張小紙條。
恍惚中,藍忘機好像看到,魏無羨的黑兔耳朵上,纏着一小節紅線。
如同魏無羨的那條紅發帶一樣。
見烙鐵被魏無羨打偏,藍曦臣趕緊上前一步,揮手使出靈力,将那柄烙鐵第一時間化為齑粉,然後他雙唇震顫,眼眶發紅地看向藍忘機,想說些什麽,可最終卻什麽都沒能說得出來。
在所有人或震驚或痛心或憤悔的目光中,藍忘機卻淡然自若,抱着魏無羨緩緩起身,沒有再說什麽要找笛子的話,也沒有再拿什麽別的武器傷害自己,而是腳步虛浮地走出了古室。
他抱着魏無羨緩步往靜室走,魏無羨此刻難得乖巧的窩在藍忘機的懷裏,心道還好他反應夠快,否則這麽仙這麽俊的一個美男子身上,若留下一個醜陋的太陽紋傷疤,多不好看。
除卻這一點,魏無羨想了想,若他真的晚來一步,真叫藍忘機将那個鮮紅的烙印烙在自己胸口上的話....
想想還真有點心疼。
魏無羨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到了,整團兔子在藍忘機的懷裏還抖了一下,藍忘機見此沒有說什麽,只是用寬大的衣袍将魏無羨的身體完全蓋住,只留下一個小腦袋露在外面。
折騰了一天,魏無羨是真有些累,藍忘機的臂彎又太過舒服,就算魏無羨內裏是個仙體,也禁不住一整天內,窩在兔子殼子裏來回折騰太多次。如今藍忘機應該是能夠暫時安靜下來,好好回房冷靜一下了,因此魏無羨伸了伸四條腿,就團在藍忘機的懷裏打起了盹。
白衣袖口的一角正好擦過魏無羨的右耳,也不知是否為酒醉後的幻覺,這幾回,每每藍忘機有意或無意摸過魏無羨的耳朵,卻總感覺自己确實有摸到了一小節發帶。藍忘機剛準備低下頭去看,就走到了靜室門口,無法,他只好先打開門,點了屋內的燭火,卻驚奇的發現,書架側面的窗戶,竟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雲深不知處的靜室,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就連如今姑蘇藍氏的家主藍曦臣,比家主還位高權重的叔父藍啓仁,都不能在靜室主人,含光君未允許的情況下擅闖擅入。
而此刻書架旁的窗戶居然開着。
藍忘機怔怔地盯着懷裏的小黑兔,魏無羨卻好巧不巧,窩在藍忘機的懷裏睡得正香,藍忘機沒有說話,抱着魏無羨進了屋,點亮了燭火,然後他抱着熟睡的魏無羨,走到了大開着的窗戶旁。
靜室內的書架比成年男子還要高得多,即便有桌案作為墊腳,書架也離窗邊有半米多的距離。
尋常兔子,根本不可能從這裏跳的出去。
可下午藍忘機匆忙離去之後,藍曦臣就算再焦急,也會親自,亦或是遣門生将靜室大門合上....
藍忘機再細看離窗邊最近的桌案,還有書架,可卻沒有找到任何兔子腳印。
小黑兔是在哪裏被藍忘機撿到并帶回來的?
雲深不知處的草地上。
而且小黑兔還在被藍忘機帶回靜室裏的第一日,就撒歡地在門口的草坪上玩了很長時間,可它的腳底卻沒有任何泥土的痕跡.....
尋常兔子根本不會有此等靈性.....
會是他嗎?
可兩天之前,藍忘機已在亂葬崗的山洞裏向魏無羨表明了心意,然而對方只有一句句的“滾”.....
自不夜天過後,一遇上同魏無羨有關的事情,某些時候就連藍忘機的內心,也會偶然慌亂,藍忘機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思考,今日,在這只小黑兔上,發生的最奇怪最反常的事情,當屬芍藥花瓣。
藍忘機将小黑兔輕輕放在桌案上,魏無羨離桌案上未完成的那幅畫,不過咫尺距離,他見魏無羨還沒有要醒來的意思,這才轉身去尋夾着芍藥花的那本冊子。
說是冊子,其實那整本書,都粘滿了當年魏無羨傳給藍忘機的各種小紙條,只是後來被藍忘機連同當年在雲夢樓臺上,魏無羨抛給他的那朵芍藥夾在了一起而已。
藍忘機匆匆翻到芍藥花所在的那一頁。
果不其然,最外層的花瓣,少了一片,且這這朵花瓣的脈絡,也同今晚小黑兔擊偏烙鐵的那朵枯花完全一致。藍忘機平日對這朵芍藥極其愛惜,每每想念故人,就會把它拿出來睹物思情,只是他卻從不敢多觸碰幾下,生怕因為自己大意,折損弄皺了任何一片花瓣。
藍忘機默默将芍藥,重新小心仔細地夾到書裏,又将書本放回書架。他另外掌了一盞燈放到桌案上,關好窗戶後,這才在桌案前坐了下來。
魏無羨小黑兔正做着美夢,藍忘機輕輕地從魏無羨的背上,往頭的方向撫摸,在摸到右耳的時候,感覺又好像摸到了一條狀似發帶的東西。
如果說,從黑兔出現在雲深草地上的那刻開始,藍忘機每每看向懷中的黑兔,潛意識裏偶爾會把他當成魏無羨,也會将魏無羨的标志之一——紅發帶代入到他身上,可如今藍忘機酒意已消,他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睹物思人雖是一種排解方式,可何為夢何為真,藍忘機分得清楚。
可藍忘機的手在黑兔的右耳上停留了好一會,為何,他又從魏無羨的耳朵上,摸出了一條好似發帶一樣的東西?
這,又該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