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季聽坐在二樓的玻璃窗前,窗外正下着雨,她卻将玻璃窗開的很大,滴答滴答的雨絲跳躍在她的身上。

有仆人進來看見她這副樣子,吓得趕緊上前要将窗子關上。

仆人的聲音明顯透着焦急:“小姐,你身體不好,凍着了可怎麽辦”

季聽聲音卻冰冰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甚至透着一股狠意:“不許關”

“可……小姐,萬一老爺怪罪下來”

“我說了,沒聽懂嗎?”

那仆人面容擔憂,頗有些為難的樣子,可又知道季大小姐決定的事情不會輕易改變,便又無奈的将窗子重新打開。

窗戶打開後,雨絲又飄進來。

季聽直直的望着窗外,表情沒有一絲變化,可仆人明顯能感覺到,小姐心情不好。

這回,仆人朝着窗外看去,也看見了窗外的畫面。

平日小姐的主治醫生宋知書此刻正站在季府洋房的鐵門外,身着長布衫,撐着一把油紙傘,不知在跟旁邊的人低語什麽,眉目清淺。

而宋知書身旁的人正是季府的下使傭人程秋元。

那仆人知曉些眉目,便見風使舵的道:“哼,小小丫頭,還敢去攀附宋家公子,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以為自己曾經讀過幾本書,便還把自己當小姐看呢”

說罷,仆人便作出一副要收拾那丫頭的樣子。

季聽倒是輕笑了一聲,仿佛勝券在握:“她那種身份,和宋哥哥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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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生出寒意,不知在思索着什麽,聲音清冷:“推我下樓吧”

季聽到了洋房一樓的客廳,不多時,宋知書也來了。

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季聽眼底的寒意瞬間化開了,嘴角微微的揚起。

“宋哥哥,你來啦”她露出甜甜的一笑,仿佛四月的春光,和剛才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宋知書聽見這聲乖巧的聲音也點點頭,柔聲道:“嗯”

他打開了醫藥箱,半蹲在季聽面前,幫她做一些複健:“看看你這幾天恢複的怎麽樣”

季聽垂下眼簾,心裏有些哀怨,雖然程秋元什麽都沒有,但有一點她是羨慕甚至是嫉妒的,那就是她擁有一條能正常走路的雙腿。

而季聽,早就已經站不起來了。

十歲那年,她的繼母時常在沒人的地方虐待她,直到,她被摔下樓梯,落了終身殘疾。

她的聲音有些心灰意冷:“宋哥哥,我這腿已經十年了,恐怕再也站不起來了吧”

宋知書擡眼看她的眼睛,摸了摸她的頭,憐愛道:“小女孩怎麽總想着這些,只要努力做複健,就會有希望的,你相信我嗎?”

季聽無比相信的點了點頭,

“我相信宋哥哥,我會努力做複健,我也會很認真,不會讓你失望”

宋知書也滿懷欣慰的點了點頭,笑容如一朵春日玉蘭。

對他而言,季聽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雖然對于雙腿的事情不自信,但大抵還是天真爛漫多一些。

他對季聽的過往也是有所了解的,知曉她童年經歷,更是憐惜,覺她為人乖覺,對她便像對妹妹一般。

季聽看見他的笑容,黑暗中,仿佛灰燼之中春草吹了又生,一派春和景明。

可是不久,她的腦海中便回蕩起剛才雨中的那副畫面,心裏面的嫉妒又瘋狂蔓延。

“我剛才在看見你和秋元姐姐在一起,你與她說些什麽呀?”

“秋元之前說想讀些詩集,我便給她找來了”

季聽若有所思,他叫她秋元,稱呼倒是親密,可是她一點都不喜歡。

任何奪去他目光的人,她都會嫉妒的發狂,她不想別人有任何靠近他的機會。

“這有何難,秋元姐姐想看詩集,我的書房裏有很多,下次她想看,我便找與她”

季聽張着無辜的眼睛,表現着一副天真的純善模樣,好似十分善解人意。

宋知書覺得她是真心想幫忙,便也淡淡一笑:“阿聽書房裏的藏書頗豐,秋元喜歡外國文學,她應當很歡喜”

話雖這麽說,季聽心裏可并不是這麽想,喜歡外國文學,她現在那種身份,還配和宋哥哥喜歡一樣的東西嗎?笑話罷了。

既然她喜歡,那她就偏要不讓她得償所願才好。

正在他們談話間,程秋元正端着茶水進了客廳,看見了宋知書,便象征性的打了招呼。

她明明安安靜靜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季聽能感覺到,宋知書的目光從她來的那一刻就沒有移開過。

一如剛才,宋知書撐着油紙傘,在雨中看她的眼神。

季聽知道,宋知書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別人,甚至他與程秋元不過才認識三個月。

季聽不自覺的握緊衣角,心裏布滿烏雲。

她于是面容燦爛,親昵的喊了程秋元:“秋元姐姐,剛才宋哥哥同我說你喜歡讀些外國文學,你喜歡什麽書,我送些給你吧”

“我只是閑來無事時随便看看,況且宋先生借與我的書還能讀好些時間,便不勞煩小姐了”程秋元面容安靜,語氣裏似乎有一股淡淡的疏離感。

“秋元姐姐以前可是出生書香世家,看書這種事情怎麽能随便呢”

季聽面露天真,說出的話卻句句紮在程秋元的心上。

程秋元從前的确出生書香世家,爺爺酷愛讀書,受到他的熏陶,所以她自己從小便也喜歡看各類書籍。

不過後來,家族落敗,戰亂時代,親人相繼離世,無以生存,她便流落到了季府,當了粗使丫環。

說起來,也不過才不到半年的事,卻像隔了幾輩子的時光。

曾經那個有些矜傲的程秋元,終究是不見了。

“若秋元姐姐不介意,我便自作主張送你些書好了”

季聽看似大方,實際步步緊逼,像是在施舍她。

程秋元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仿若看穿了什麽,面容淡淡的,這次卻沒有拒絕。

“這樣便好,我還愁那些書只有我一個人看有些無趣呢,從今以後秋元姐姐便能與我一起暢談書中的內容了”

季聽是得意的,得意,在看的見的看不見的無形的權利下,程秋元不得不屈從她的意見。

那日過後,季聽當真送與了程秋元許多書,其中不乏一些“離經叛道”的外國文學。

她盡力的多找些書給她,這樣想必程秋元也沒有借口去找宋知書了。

可事情好像并沒有如她的願,程秋元雖然沒有再找宋知書,可是宋知書卻來的比往常更頻繁了。

一開始,季聽自然是高興的,高興可以時常見到他,可很快她便明白,宋知書來季府,不是為她,而是為了有理由見程秋元。

明明她才是那個與宋知書先遇見的人,而程秋元什麽都沒有做,就這樣輕易的得到了宋知書的青睐,這讓季聽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她于是表面對程秋元很好,背後卻故意讓下人刁難于她,可是這樣反而更讓宋知書憐惜她。

程秋元倒是還有些骨氣,見了宋知書便開始避着。

季聽見宋知書的變化,心裏卻沒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或許,自己早就知道,宋知書對程秋元是什麽感情,只是不願意承認。

或許在她問宋知書為什麽不穿西裝改穿長袍,宋知書答她因為喜歡便穿了的那個時候,她便已經知曉。

到底是宋知書喜歡,還是因為程秋元喜歡,所以穿起長袍來給她看。想必,季聽已然清楚答案。

然而,等到她終于肯承認的時候,宋知書卻帶着喜悅來告訴她,她要同程秋元成婚了。

她才驚覺,他的喜歡已經到了這樣偏愛的地步了嗎!

那一夜,季聽難受到發狂,她摔碎了所有的東西,甚至對程秋元的恨意到了想要殺了她的地步。

她沒有什麽在意的東西,只有一個宋知書,為什麽還有人要同她搶,為什麽要奪走她所有的光明。

她才不會讓她如願以償的,絕不會,她嘴角挂上邪氣的笑容,心裏已經有了打算。

就在他們大婚那日,季聽買通了花轎送親的隊伍,将程秋元送到一個她不該去的地方。

那夜微風淩亂,程秋元披着紅色的嫁衣,心中是淡淡的歡喜。

等她被扶着不知去了什麽地方,漸漸心覺不妙,被掀起蓋頭時,她才知道送親隊伍出了問題。

可當她要逃,那群人卻面露猙獰的把她綁了起來。

“小娘子,你逃不掉了”

程秋元看着他們,那群人皆是一副地痞流氓模樣。

他們向她靠近,不顧她的哭喊,撕碎了她的衣服,一個一個排着隊,将她占有,撕碎,将這枝雨中的百合折斷。

程秋元起霧的眼中失去了光芒,在漆黑冰冷的雨夜仿佛沒有了生氣。

程秋元已經被季聽毀掉了,如今的她,再也配不上她的宋哥哥了。

季聽在那日夜晚,同樣穿上的豔紅色的嫁衣,仿佛是她,要嫁給宋知書了。

她在昏暗的雨夜對鏡梳妝,朝着鏡子漸漸露出了妖冶的笑容。

那天晚上,程秋元消失了一整個晚上,宋知書也找了她一整個晚上。等程秋元被找到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了破碎的一枝百合。

她的發絲淩亂,身下的泥土流淌着血跡,眼神呆滞的望着天空。

在民國,這個時代,對于女子的貞潔依舊是無比在意。

失去貞潔是可怕的,衆人的議論和眼光是可怕的,它能無形的殺死一個人。

自那夜以後,一時之間,程秋元成為了衆人所不恥的角色,即使明明不是她的錯。

宋知書的父親母親得知了此事自是難過,他們本來也是很喜歡這個兒媳的,雖說她家道中落,但也有些見識。

可惜,出了這樣的事,貞潔丢了,這事情還弄的滿城都知道,若是嫁到自家府上來,還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話呢。

好歹宋家不是小門小戶,這說出去了娶個這樣的兒媳,面子往哪裏擱呢。

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宋家堅持要求退婚,可宋知書卻堅持不同意。

他找到程秋元的那天,他的心被撕扯的生疼,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此刻比她的心更痛了。

他抱着她,守在她的身邊。

程秋元此刻是無助的,她不想讓他看見狼狽的樣子,卻又害怕,想要将他推開,卻又無法推開。

宋知書緊緊抱着她,輕輕擦幹她的眼淚,擦掉她面容上的灰塵。

他說,想哭就哭出來吧,不要壓抑着。

他說,他不在意真的,他只要她在他身邊,他會一直一直陪着她。

程秋元終于還是推開他了,這一刻,她的心在滴淚。

宋知書的心同樣也是。

後來,宋知書得知父親母親退婚的事情,卻是不從,依舊堅持要娶程秋元。

即使不被世俗所理解,他依舊站在程秋元的身邊。

程秋元也擺脫了內心的鬥争與世俗的批判,選擇和宋知書在一起。

他們還是成婚了,盡管這次婚禮小而簡陋,只有兩個人而已。

他們還是成婚了。

而這卻不是季聽想要看見的。

明明她都已經把程秋元毀掉了,為什麽?為什麽宋哥哥還是選擇要和她在一起?

為什麽?!為什麽?!

她不甘心,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要去把宋哥哥搶回去。

就算,他不愛她,她也不要看着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何況,這個人早就配不上她的宋哥哥了。

那一天,她又有了計策,□□了程秋元,将她賣到了窮鄉僻壤給沒錢娶老婆的人做妻。

程秋元失蹤後,宋知書一直在找她,可未曾有一絲消息,只知道他的妻最後消失在,她等他歸家的時辰。

宋知書等了她十年,未曾尋到。

季聽的腿康複之後,掌管了季家,終于如約得報,将繼母和她的子女驅走。

她笑着看着她們狼狽的消失在她面前,而她推着輪椅,終于回憶到那一刻。

從樓梯滾下來的那一刻,其實,并沒有什麽人推她,而是她自己滾下來的。

要的就是讓她的生父愧疚,她才見不得那個女人過上一點好日子呢。

她命人将宋知書的腿打斷,不許他再去尋。

她将他毀掉,囚在她身邊。

不許他看程秋元的照片,也不準許他有一點一滴的想念。

可宋知書的思念,跨越時間,空間,即使他們不在同一處,可每每擡頭望着同一個月亮時,他都感覺到,她也在思念着他。

季聽卻從不能從他的眼中看到一絲愛意,可是即便這樣,即便這樣,她也要,永遠的将他囚在自己的身邊。

在程秋元消失的十年,她被賣給了偏遠山村的一個男人。

男人游手好閑,常常打她,也怕她逃走,對她嚴加看管着。

她生下了一兒一女。

每當夜晚時,程秋元總會想起宋知書,那記憶卻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事情了。

終于有一天,她逃了出去,回鄉尋宋知書的消息,卻得知了他已經故去。

宋知書死了,死在了季聽手裏。

程秋元抱着他的照片不知多久的眼淚,她堅持了這麽久,每當她想放棄的時候,心底有個聲音告訴她,他們終有可以重逢的那天。

卻沒想到,她等到的,是他離去的消息。

而此時的中國社會,正風雨飄搖,程秋元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于是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在組織同志的幫助下,順利的接回來了她的孩子。

而季聽,卻活在了自己編織的夢裏。

國破山河,南方戰亂,她離開了這個她從出生起便生活的國家。

她在飛機上,懷中抱着的是宋知書的骨灰。

季聽已經不想再記起宋知書的最後一句話,他說,阿元,我終于等到你了。

想來,宋知書在自殺前,大概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而季聽卻對骨灰盒笑起來:“宋哥哥,你到死也還是在我的手裏”

“我們,永遠的在一起了”

飛機的玻璃窗,裝滿了天空的彩霞。

季聽覺得這彩霞籠罩了一層灰暗的死亡色彩,格外迷人。

程秋元也同樣看到這片晚霞,心中卻充滿了溫暖的希冀。

她努力的為中國的革命事業奮鬥着,雖然革命的路途依然艱難而漫長,但她卻有足夠的信心與耐心,等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同樣的景色在不同的人眼裏,是不一樣的色彩,而同處一片天空下,不同的人也同樣做了不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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