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少年蜷起腳來,坐在甲板上,身下都是被水洇濕的,鞋子不知是不是在湖裏掉了,只穿着鞋襪支在上邊,濕濕噠噠又滿是灰。

手臂環繞着膝蓋,他慢慢擡頭露出臉來,濕漉漉的頭發披在兩旁,底下的衣衫全貼着肌膚,皺皺巴巴的,顯示在人前确實是不成規矩 。

衣衫不整,敗壞門風。

不過當下沒有人去揪,只因這個小公子眼神都不聚焦,神情恍惚地流着淚,完全是一副受到驚吓的模樣,無辜的受害者。

李徽和已經湊近,看着眼前的侄兒,心裏一驚:“怎麽回事?”

落水之人怎麽會是禮部尚書家的小公子——錢棠。

按常理來說,他應該早就随着錢大人回府了才是。再不是,遺漏了下來,也該在裏艙裏坐上賓,何至于狼狽成這個模樣。

“我不知道…不知道,有人想要殺我……”

錢棠啞着聲音,眼裏都是驚恐,他比劃着,“他掐着我的脖子,想要、想要掐死我。”

衆人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觸目驚心的紅痕,帶着深嵌的指痕,可以想象下手之人是想置他于死地的。若不是恰巧被人發現,找到人時怕不是已經成為一具泡囊的屍體。

在湖裏掙紮已經耗費了不少力氣,現在他渾身都是虛脫的,靠着一點點力氣撐着不倒下去。

“想要掐死你?”顧如看着他那副破落相,落在李徽和身上的眼神就耐人尋味了。

“這船舫可是李大人包的,這個小公子要是出了什麽事,不知道錢大人會怎麽想。還是說,着船裏暗藏刺客行兇,指不得有人潛進來了。”

這番意有所指的話直中李徽和的心,否認道:“下官也不知,一切定是歹人所為。”

“我也想知道兇手是誰,定要給錢侄讨回公道。”她蹲下,低聲詢問着錢棠,“你可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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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搖了搖頭,心裏的怯意還沒有散,有人靠近時往後縮了縮,不适應人離得這麽近。

“我不知道…沒有看到他的臉。”

他的眼神渙散,但一會兒後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他手抓着李徽和的長袖,懇求道:“李姨,你一定要把人給找出來,我怕她還會報複我。”

他恍惚着,仔細回想,“就在裏艙,我當時一個母親送的扳指落到角落裏,就進去撿,沒想到那裏有人。”

“是一個男人,他發現了我,捂着我的嘴,刀抵在我背後。然後拖着我,力氣尤其大,他從後面就勒了我的脖子,将我扔進了湖裏……”

他就撿個東西,沒想到會差點丢了性命。

有人突然反應過來,道:“不可能,我們清淵哪有力氣如此大的男子?”

“你會不會看錯了。”

錢棠搖頭:“不會,他貼得很緊,我感受到他的胸前是平,斷然不會是女子。”

此話一出,李徽和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然後轉頭看見顧如若有所思的樣子,心頭暗跳,也顧不得再繼續問什麽,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外袍給錢棠披上。

“不論是誰。”

将人扶了起來,讓人帶下去,“棠兒放心,姨一定給你查清楚,将人給碎屍萬段。”

他蒼白的臉色勉強一笑,“多謝李姨。”

出來見到此地場景的小姐公子剛要上來湊個熱鬧,就被護衛以安全為由給請了回去 ,都沒能聽得個首尾,頗為不甘地往裏邊走。

嘴裏嘟囔兩聲:“不就一個同知嘛,居然還敢攔人,還有沒有王法了。”

顧蓮生看着這裏發生的事,心裏有些不寧,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事。他看到那邊小跑過來的人,身形尤其像顧遙,等到人過來時果然如此。

對方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在顧小王爺的示意下附耳過去,嘴唇張合着似乎在說什麽。

知道怕是不想讓自己聽到,顧蓮生故而往後退了一步,避開聲音,不去偷聽。

他的眼睛一直放在顧如身上,她聽完後面上什麽都不顯,倒是沒帶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接着收了回去,對着李徽和說:

“是你的會宴,還是盡快查清為好,別上朝捅到皇姐面前,給陛下弄的煩心。”

“下官知道,王爺提點的是。”李徽和低頭。

顧如帶着冷意一掃整個船艙,道:“好好搜查搜查,別把歹人放跑了,徒留錢小公子受罪。傳出去可就是李大人和錢大人暗生嫌隙,縱容歹徒行兇了。”

“被誤解,于李大人可不是好事。”

她說着,餘光裏瞥見匆忙趕來的錢尚書,便是故意說她聽的。若是鬧出什麽,查出什麽來,可就熱鬧了。

禮部尚書是來勢洶洶,帶着府裏的護衛,就将船舫給圍住了。聽到這話已經怒眼對上了,而且還是平日交好的同僚。

顧如可不想摻合進去,添了火,禮貌着說:“二位大人慢慢處理,本王還有要事,便不奉陪了。”

而後闊步離去,還聽得身後忽然起的吵架聲,推搡着有人出來勸架,李徽和可還真占不了理,只能費力解釋。

船舫自然是要搜的,只是兇手怕是早就逃了,至于是誰的手筆就得他們自己去查了。

跟她是扯不上關系,不過和皇室說不準能扯上不少幹系。

下了船,顧如就坐上了顧遙叫來的府裏的馬車,侍衛在前頭坐着。

她上去坐定,似是想到了什麽,她一掀開簾子,對着顧遙道:“上來。”

卻沒理一旁站着的顧蓮生,放了車簾,使喚着前頭的侍衛,馬車飛快就在他面前消失了,只剩下深深淺淺的馬蹄聲。

馬車裏,顧如蹙着眉靠在車廂上,眼睛閉了又睜開,“具體說說。”

“是。”顧遙隐隐發現主子有些動怒,更加不可能隐瞞,“屬下在船艙裏發現了行跡可疑的人,一路跟着去了京城東街,親眼看着人進了四方館。”

哪裏是清淵接待外面使臣的地方,什麽人能進去不言而喻,裏頭的門道連顧遙都一清二楚。

“繼續。”顧如指頭摸着食指,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然後我在哪裏看到了府裏的人,便容不得多想,就将人給抓了回去。顧九反抗很激烈,甚至是拔劍對着屬下。”

她擡起手背,顧如看到上邊的一道劍傷,鋒利尖銳,雖說輕輕一劃卻也落下了不小的疤痕。哪怕塗了脂膏,現在還沒結痂,反而越發紅。

也虧得顧遙武功高強将人制服了,看顧九的樣子似乎能對她下狠手。

摸不清什麽來,叫了府裏人綁了看着,等王爺回來再行處置。

顧如走進府裏柴房的時候,顧九被五花大綁着,幾個侍衛按着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服,雖說平常都是這一套,可在此刻,顧如的眼睛卻眯了一下。

旁邊人連忙示意拿了他嘴裏塞着的布條,愣怔着一雙眼,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歇斯底裏。可分明暗地裏卻做了一些背叛她的事,怎麽能夠如此冷靜,甚至是一言不發。

顧如是親自要審的,在底下人搬來的矮凳上坐下,滿身氣質都和這個破爛的柴房不相匹配。

她甚至沒再看顧九一眼,按着扶手便道:“顧遙。”

“既然他傷了你的手,就上去補一刀吧,照着他的右手切,總不能給吃虧了。”

顧遙站在一旁,垂着的手落在顧小王爺眼裏,确實太礙眼了。她哪點不好,脾氣不好,唯一的優點就是護短。何況是自小就跟在她身邊的人,傷了總得付出點什麽吧。

考慮到怕髒了手,顧如一指在旁的侍衛,“你去吧,只一刀。他手保不保得住得看自己造化了。”

“遵命。”他們侍衛向來是聽命行事,得令便掏了衣衫裏的刀,對着被扣住的人,捏着他的手腕。

哪怕到現在,顧九也是沒有露出半分害怕,只是額鬓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緊張,手開始無意識地掙紮,卻被人攥住手腕,動彈不得。

就在刀落下的一瞬,掙紮得往旁側偏移了兩分,削了兩根手指。

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齊齊斷下,滾落到不遠的地方。截面血流如注,很快滴到地上給染了一小灘紅色。

顧九面上的表情扭曲,斷指之痛讓他痛呼出聲,整個手臂痛的發抖,但就是忍着還是沉默。

侍衛眼疾手快地抽了一塊長布條将他的手裹上,深重的呼吸起伏,瞬間被染紅,但勉強被拴住,不往地上滲血了。

侍衛跪地:“屬下失手,請王爺責罰。”

“退下吧。”顧如面無表情地看着,“連顧侍衛都傷着了,诓論是你。”

而後,她射出陰冷的目光:“說吧,顧九,整件事情都來龍去脈。”

“說完了,沒準本王還能留你一條全屍。”

路上顧遙就給她說了,不過一個顧姓影衛,到是能讓她問上一嘴,她還真想聽人仔細說。畢竟這人和顧蓮生關系好,說不準對方也是有牽連的。

所以從下船後就沒搭理過顧蓮生,多少也是為了避嫌。她能将人調到身邊,必然是已經将人底細查了個幹淨,人是信得過的。

就是現在這情況,不知道是不是多少沾點關系。

顧九額頭上的汗津津直下,擡眼看着王府的主子,突然橫了心直言道:“我想離開王府。”

“離開王府?真是好大的膽子。”顧如沒說信沒信,身後的顧遙就道,“王府的影衛都是簽了賣身契的。”

“豈非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我記得你可是自願入的王府,莫不是包藏禍心,潛伏多年。”顧遙步步逼近,“不如給主子解釋一下,你為何如此湊巧出現在四方館外。”

顧九笑道:“顧侍衛都說了是湊巧,我不過是和府裏的影衛換了差事,去北街打探消息。”

“找了空子想要離開王府罷了。”

他如今被抓,想來也沒了機會。幹脆将心裏話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一雙眼睛帶了些許恨意。

“誰?”顧如挑眉。

顧九卻是沉默不語了,看着王爺如此态度反而笑了起來。他在府裏當差了這麽多年,哪裏還能不知道顧小王爺是什麽樣子。

眼裏的恨意一下子就藏不住了,被身旁的侍衛揍的捂了肚子,頓時蹭得又在流血,疼得龇牙咧嘴,卻是又笑了出來。

“哈哈哈,你個自小錦衣玉食,嚣張跋扈的王爺哪裏知道,我就是太知道了。當年我的父母就死于你的手下。”他笑着眼裏突然滲出淚來,“可惜我沒本事,不能給他們報仇。”

“顧如。你都不知道在南湖邊的時候,若是沒有顧蓮生護着你,我早就能殺了你。那是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

他頹敗着耷拉着肩:“我在王府這麽多年,無時無刻在找地方下手,只是你身邊防備太多,護着的人太多了。我是一個懦弱的人,不可能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殺你。”

在提到顧蓮生時,顧如不易察覺地掃了他一眼,對一個時刻想要殺自己的人,自然是千刀萬剮都不足惜。

顧如都還沒生氣,反而是一旁的顧遙怒目相視,甚至是上前去踢了幾腳,一時倒頭吐血。

一雙手握着他的脖子,慢慢收緊:“你說什麽,膽敢對王爺不利。”

她竟不知府裏還藏着這樣的人,是他是失職,沒能早日調查清楚,要是真讓這人得逞了怎麽辦。

顧九的呼吸變得急促,臉色開始發青,逐漸難看,一雙眼睛帶着恨意,嘴角的鮮血都蹭到了她手上。

“快松開,免得髒了你的手。”

顧如适時出聲,還沒問清楚,怎麽可能先讓人死了。

脖子被松開那一刻,顧九猛吸了一口氣,肺裏不斷傳出咳嗽,接連不斷。把氣順了,地上濺了不少血珠,他擡起頭,又一次看向坐着體面的王爺。

“顧如。我知道我殺不了你,所以我想離開王府,連着血海深仇也不報了,沒想到還是沒能逃走。”

他懷着恨意,恨她手裏滔天的權勢,也恨有如此多的人前仆後繼地保護她,連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個。

白給人當了多年影衛,到頭卻是連府門也出不去。他早就厭倦了這樣的日子,若是能給他一刀痛快的也好解脫。

他說:“你殺了我吧。”

顧遙抽着劍正要拔出,就聽背後傳來聲音,顧如神情複雜地看着狼狽的人,五花大綁地縛住手腳,眼裏全是對她的恨意。

似乎她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可她卻是全無印象的。

只一眼,她的眼裏的情緒散去,只有冷意:“顧遙,回去了。”眼見顧遙收手,對着一旁的幾個侍衛就吩咐。

“你們搬個矮凳來,将人架在上面打板子,什麽時候人疼得沒聲了就停吧。”她一頓接着說,“然後将人看守起來,等本王的指示。”

“屬下遵命。”幾個侍衛接下,目送着顧小王爺和顧侍衛一同離開。

女人看着裏面閉着眼睛的求死的人,也沒有同理心,吩咐人搬了凳子,守着看人受杖責。

起先還沒動靜,漸漸的背後出了血漬,就能聽到從顧九嘴裏溢出來的痛呼,一下一下打得更重。

顧蓮生從城郊跑回來,一路上飛奔,到府時卻見到柴房裏癱着的人半死不活的模樣。背後幾乎被血染遍,可見衣料底下定是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指頭探過去還有微弱的呼吸,顧蓮生都要覺得人已經死了。他的呼吸有些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腦袋裏一片混亂。

就問一旁站着的侍衛:“是誰下的手?”

侍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當然識得對方是王爺新收在身邊的人,怎麽會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

但還是道:“王爺下的令。”

似乎是察覺身旁有人,顧九艱難地睜開眼睛,入眼的是顧蓮生着急看過來的眼眸,他自嘲一聲,扯的身上一陣痛。

苦笑着去握顧蓮生的手:

“你什麽都不必做。這就是我背叛王爺的下場,想是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顧蓮生愣愣地看着,手裏突然松了,他知道顧九是什麽事。心裏卻是一片涼,冷得他發抖。

顧九真的會死?他不是只想離開王府嗎,還和他已經道過別了,是被人給抓回來的。他的一身傷就是顧小王爺的懲罰嗎?

這些日子,王爺對他太好,以至于他居然忘了原本的王爺是什麽人。分明是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

他想,若是顧如知道他之前做過什麽,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心裏有個肯定的答案,一時不慎晃了晃,頭有些眩暈,看着顧九背上的血跡有些想吐。

侍衛突然道:“王爺說了,你回來就去殿裏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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