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可能是被那一地還沒幹涸的血刺激到了,他一下就吐了出來,好在沒吃什麽東西,只是幹嘔了兩下。
他弓着的背起伏着,頭向下低着,胸口傳來難以言喻的不适,垂下的發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顧九在說完方才那一句話後就昏了過去,頭偏着外面,顧蓮生一眼就能對上,那張慘白到沒有血色的臉。
他得求情,留顧九一條命。
自他入府,最先接觸的人就是顧九,對方給予了他許多的幫助,要說恩情,他真是欠的太多了。
若是不還,心裏也難安。
侍衛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一個影衛怎麽會對這樣司空見慣的畫面感到不适。不過聽說兩人的關系要好,他見到對方慘成這個模樣,也說的通了。
她剛醒上去扶一下人,就見蹲着的人突然站起來了,往地上的人看一眼後說:“我知道了,現在就過去。”
他扶着門檻,往外走着,恍惚着照着本能前去正殿。外面早就黑了,天上也是稀少地點綴着幾個星點,他手裏沒有拿燈,摸着黑走着。
路上撞到幾個侍從都沒注意,直到快進門時看到了靠在門框邊上的顧遙,對方在黑暗中冷眼看着他:
“不要惹怒王爺,不要替人求情,後果可不輕。”
這也是她對顧蓮生的勸告。王爺她可太了解了,這個當頭誰說都不好使,甚至是會達到相反的效果。
顧九和他關系好,她也是怕顧蓮生拎不清,反而向着外人。
顧蓮生站了一會兒對她點頭,便錯身進去了。殿裏頭是亮堂的,每隔一段就點了一支蠟燭,火焰晃着,将他的影子映得搖搖擺擺。
底下的腳步聲細碎,又緩慢,幾乎沒什麽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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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旁邊的一切不看不問,徑直往前走着。
他走到最裏面,還沒看到王爺的神情便先行跪下了,默聲。顧如坐在漆紅的椅子上,她的面前放着一個燭臺,光将她的面部輪廓照得深邃。
底下跪着的,除了顧蓮生,旁邊還有別人。幾個穿着黑衣的影衛,想來也是匆忙被叫過來的。在顧蓮生沒進來之時,顧如正詢問着四方館發生的事。
與顧九換了職位的人叫阿梧的人,府裏會随機指派任務,他是被派去北街的酒樓裏打探消息。顧九主動同他說,替他去職,改日再換回來。
阿梧是信得過顧九的,當即就同意了。誰知晚一些的時候就被王爺叫過來了,才知顧九出了事。
他跪在地上心裏忐忑的很,也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自己。他身體渾圓又寬大,跪在地上映得地上好大的一團黑影,只是低着的膽怯和他的體型相反。
站着的五個影衛正是和顧九一齊出任務的,在半道上居然被迷暈了,等醒來時發現顧九不見了。再一聯系,就聽到別的影衛說顧遙已經将人捉回府了。
在北街心驚膽戰了一下午,晚時才換值回來。剛到府就被派來的人帶到這裏。
他們都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就是真沒想到顧九會對他們下手,可能顧念着多年的同伴,所以只下了迷魂藥,沒有投毒。
哪怕是如此,其心歹毒,他們就算不說,顧小王爺也絕對不會将人放過。
顧如将視線放了下來,旁人都不敢看她的表情,“你跪着做什麽?”
王爺雖沒指明是誰,但在場的人都知道是在問顧蓮生。他如今的府裏的地位,次于顧遙,照着特權是不用下跪行禮的。
而他現在低着頭,跪得筆直,道:“屬下想請王爺饒顧九一條命。”
幾乎是瞬間,桌案上放着那只手青筋暴起,拿起硯臺直直地砸了過去,顧蓮生不閃不避,棱角砸到他側額,小股的血從額角流下。
他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
顧如看着他:“你再說一遍。”
她握在手裏的瓷杯滋滋發響,光沒有照到她的眼窩,襯得她格外危險。但在場的人都戰戰兢兢,站着的影衛也在顧如發怒的時候跪了下來。
盼着顧十二能識時務,別再觸怒王爺了,他們也能好過。
不過顧蓮生卻不知道他們的心理活動,他眼皮眨了下,欲重複道:“屬下請求王爺——”
“啪。”碎片飛濺。
甚至是在有個影衛的手上刮了一下,手指都濕了,但他不敢動。
涼了的水就這樣濺在他身上,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碎了一個瓷杯,阿梧還躲了躲,後面的影衛更是心都跟着抖了抖。
你還真敢說,他們不約而同想。
“顧十二,你再說一遍試試!”顧如冷着臉,發冷的眼睛瞪着地上跪着的不知好歹的人。
顧蓮生額上沒擦,順着已經流到脖子了,好在不嚴重,現在血已經止住了。他動了唇,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只是依舊跪着的他已然表明了态度。
“滾出去!”她對着跪了一地的影衛吼道,他們也忙不疊地趕忙起來退了出去。
顯然王爺是要私自處理人,他們什麽都不敢問,連出了門都還心有餘悸。
“顧十二膽子也太大了吧。”
“誰說不是,王爺發怒也太可怕了些,我可這輩子也不想見到了。”
“你們是沒見過,我可見過更可怕的,當年……”他剛想說就看到前面的顧遙,一下子閉嘴了。
同伴還在想怎麽不繼續說了,轉頭也沉默了,跟着前面人飛快地離開了。
顧如還真沒想到顧蓮生居然固執,讓她如此生氣,同時又覺得真是白養了這麽一個人。
虧自己還對他這麽好,比顧遙都綽綽有餘,侍衛規格的服飾還是她讓顧遙去準備的,到頭來卻是個白眼狼。
看來,還真不是被顧九給蒙蔽的,而是他本身就眼瞎。
她冷笑道:“你該好好問問顧九做了什麽,再來給他求情。”
“……”顧蓮生心裏想着就說了出來,“他只是想離開王府,就算有錯,也罪不致死。”
顧如:“……”
“南湖那次,顧九也在,他說想刺殺本王。”
“在府裏多年,多次想要下手,不過是找不到機會。”顧如看着他的目光冷凝,“而你現在說罪不至死。”
顧蓮生心髒驟停,猛然擡頭,一時不可置信。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實質,刺痛着,他跪着向前幾步。
嘴裏喃喃:“怎麽會……怎麽會……”
“就是本王将人千刀萬剮,也是使得的,誰敢說半句不是。”顧如一步步從椅座上下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裏都迷茫,猛地一說。
謀害皇室什麽罪名,哪怕是沒有得逞,也擔得起死罪,她怎麽處置都行。
他突然清醒,若是……若是真如此,他又在做什麽,阻止王爺去殺一個要她命的人。可他心裏也還是不相信,顧九居然抱着這樣的心思在王府。
他問出口的卻是:“王爺您可曾受傷了?”
他的眼睛落在顧如身上掃了一遍,發現沒有異常,才放松下來。他現在當真是進退兩難,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輪的到你來關心本王,方才還替人求情,現在變臉也太快了。”她冷哼了一聲,心裏卻好了一些,但方才的氣還是難以消除。
她問:“還替人求情嗎?”
顧蓮生一怔,知道王爺是在興師問罪,一時無言,緩緩地搖了搖頭。
“屬下方才不知、不知內情,還請主子降罪。”
顧如舒展地眉皺起:“不知緣由就膽敢來求情,顧十二,真不知你是真蠢還是假蠢。”
“屬下……”他到底還是抿了唇,再辯不了。此事确實是他關心則亂,什麽都不知,還無視了好意提醒的顧遙。
是他的錯。
“本王原本是要留他一條命的,但現在看也不必了。”顧如的話讓他心頭一顫,到底是照顧了他三年的人,有些不忍心地別開頭。
顧如突然蹲下,看着他的眼睛,定着不動:“本王是明理的人,自然會查清了再判,是該處死還是淩遲,心裏有數。”
他的唇色突然發白,在強勢的目光下顫顫動着睫毛,光打出的陰影落在眼窩,嘴唇緊抿着不動。
王爺,這是在警告他別多管閑事。
“倒是你,不關心本王的安危,倒是向着外人,該如何處置你。”
顧如捏着他的肩,用了極大的力氣,不過很快就放開了。心裏壓着火氣難消,總是要給人一點教訓,免得下次還分不清該偏幫誰。
顧蓮生道:“屬下甘願受罰。”
“便起來吧,到外頭找個硬地跪着,什麽時候跪得本王滿意了,你再起來。”
顧如吩咐好,轉身打了個哈欠,慢慢悠悠地走着,到門檻時回頭看了眼跪着的人,便進了裏間,往寝殿而去。
已然天色不早,是該就榻而眠。旁的事不要緊,明日再說。煩心了一整天,現下才得以休息。
眼見人離去,顧蓮生規矩地起來,走到門外的青石臺階上跪着,背脊挺直,眼睛不自主地盯着殿內。
秋天的夜裏還是有些涼,只有些風,雖不刺骨,但長時間熬着也受不住。顧蓮生咬着唇,跪了一整晚上,半點都沒挪動。
顧如醒來是已經接近午時了,她如常洗漱上妝完後才看了外邊的天色,道:“昨夜可下雨了?”
顧遙還以為王爺忘了外邊跪着的人呢,“沒有。”
顧如放在糕點上的手一頓,笑道:“還真是可惜了。”
“人呢,怎麽樣?”
顧遙不動聲色地看了顧如一眼:“沒什麽,就是臉色尤其難看,夜裏風涼,他衣衫單薄難免會發燒發熱。屬下進來時發現他發紅,搖搖晃晃的。”
那糕點被她的手指一撥,便滾到地上去了。
“不是他活該的嘛。”
顧遙也覺得在理,跟着附和,“确實罪有應得。”
青石既光滑又堅硬,膝蓋在上邊磨得骨頭生疼。從昨夜額頭就有些發燙,到現在眼睛都是發昏的,伴随着的還有身上的不适。
不過他撐着,眼睛有時會微閉着,緩了一會兒後又睜開。想一晚上,他想得清楚——是他做錯了。
顧九身上的疑點确實多,哪怕他說的話,也不是一個屬下該有的,起初他以為對方只想出王府,沒有深想。現在看來裏面還藏了不少事。
王爺想必也看出他早就知道顧九想要出府的心思,瞞着不報,數罪并罰,才讓他跪在這兒。
他頭暈腦脹的,一會兒想着他的錯,一會兒又是昨晚的種種情景,膝蓋處是刺骨的痛,像刺入了骨髓裏,一雙手也是冰涼的。一夜的風,似乎讓他不清醒了。
眼前突然晃過一雙腿,他正要擡眼看清是誰,一陣的天旋地轉,他撐不住地倒在了冷硬的青石階上。
衣裳裏放着的圓環的東西滾落了出去,滾到在一塊小石頭前,被絆頓一下,停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