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我也不知道是第幾天,總之,我從昏睡中醒來。

發現我沒穿衣服。

不過這問題好像也不是很大,因為我并非是幕天席地睡在後山,而是在一處宮室,睡在白玉的床榻上,身下鋪着柔軟的錦裘,身上蓋着一幅寬大的鶴氅。

四周無人,垂着暗紅近黑的帷幕,錯金的青銅瑞獸香爐裏吐出袅袅白霧,若無若有的香氣像雨後一株藏在山中的花,倩影尤在,卻又抓不住究竟的形貌。

我的衣冠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床邊,我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一邊感慨此間主人心思細膩,一邊大略環顧一眼四周,同時坐起身來開始穿衣服。

但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無法集中注意力,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被我忽略了,而且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我穿衣服的手漸漸慢下來,最終停下來。

我終于知道我忽略了什麽東西了,這裏的擺設怎麽這麽像傳說中的一個地方呢!

衣服顧不得穿了,我衣衫不整地就下了塌,沖到帷幕邊上仔細一看,上有鶴與蓮花的紋路,對上了。

再看香爐,那根本不是什麽瑞獸,而是兇獸,我粗粗一看就找到了一只梼杌,不當心對上了那對獸眼,一時如遭雷劈,整個人都呆愣住了,腦子裏金星直冒,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有人說話,聲色低啞,腔調卻生澀,如同久不與人言,“當,心。”

他只說了這兩個字,卻如同黃鐘大呂一般将我震醒,我立刻将手中的香爐放下,拼命喘着粗氣,後背已經冒出了一脊梁的冷汗。

沒有足音,但我知道後面的人走了過來。

我沒有回頭,我……不敢。我已經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這是鶴宮,而後面那個人,或者我再說得直白一點,與我春風一度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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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是什麽豔鬼,該死,我竟敢拿極樂教聖女與他相比,這是大不敬的死罪……他是陳靜雨,太真宗的青天日月,我師祖陳靜雨。

我是說,我是不是真的應該去迎幾道天雷試試。

随便逛逛就能碰上陳靜雨,還有了這春風一夜,我這運氣,白日飛升也不是那麽遙不可及吧?

這時陳靜雨走到我身後,他扶了一下我的肩膀,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巧地理好了我淩亂的領口,開口說,“你的心,亂了。”

我心想我的心能不亂嗎,你他媽可是陳靜雨啊,別說是我了,你換我名義上的那個師尊來這裏,他的心比我還亂。

但我不能這麽說,我……

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陳靜雨是我師祖,我重複這句話,是為了強調我對他絕無觊觎之心,就算他長得有三分像極樂教聖女也沒有,早知道他是陳靜雨,我根本就一眼也不敢看他的臉。

因為我雖然沒見過人,但我畢竟聽聞過他的名聲和事跡。

就說他這座寝宮吧,名字叫鶴宮,尋常人或許會以為這是因為陳靜雨喜歡鶴,或者是說這座宮室中養了許多鶴。

然而恰恰相反,鶴宮名字的由來,實則是因為陳靜雨獵鶴。

而且不是獵一頭兩頭的鶴……很多年前陳靜雨殺了一族的鶴,絕了這種鶴的全族,以其羽毛和骨血,鑄造了這座鶴宮。

當時有人說殺戮過重,怨氣沖天,恐怕與蒼生遺禍。

陳靜雨一言不發,将這些鶴的冤魂和怨氣一起收進一幅巨大的招魂幡中,将此招魂幡懸挂在自己的寝宮中,日夜相對。

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些深紅近黑的帷幕了,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帷幕,那整個就是一幅巨大的招魂幡。

事後有人問起,陳靜雨說,“若有怨氣,何必沖天,但沖我來。”

就是這樣沉靜冷漠又銳氣淩雲的一個人。

當時他還不曾像如今這樣顯赫,但已經有人斷言,說陳靜雨此人,倘若不死,則必有天下揚名的一日。

後來他果然天下揚名了,而且現在好像馬上要揚掉我的骨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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