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沈霖非但不怪我,還輕易就答應讓我把清心藤帶回去,絲毫沒有為難我。
可我卻并不覺得高興,心裏沉甸甸的,只覺得他如今越發高深莫測,就連在我面前也不流露半分心裏的所思所想。
等到回去之後,我就加緊參悟清心藤,想早些弄出點東西來呈遞給沈霖,生怕他等得不耐煩。
但不知怎的,我竟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時候沈霖還沒有如今的位高權重,有一次我去見他,不當心被他身邊一個沈家人看到了,那人是沈家嫡系的子孫,身份貴重,也很有權勢地位,盯着我看了半晌之後,轉臉就向沈霖讨要我。
我當時愣住了,衣裳還沒來得及穿好,伏在沈霖懷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沈霖也一個字都沒說,表情都沒有一絲的變動,平靜得幾乎可以說一聲端莊,只是擡起袖子。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他的淩厲,輕軟的衣袖飛揚起來,竟然也帶出劍光一般的寒光。
就在他揚起的衣袖之下,溢出濃重的血腥氣。
我鬼使神差地回過頭。
正看見大片銀蝶掠過那人身邊一飛而過,翅膀撲朔間帶出無數道傷口和無數塊碎肉。
血花四濺……好端端一個人,只一瞬間就綻開成一大朵濃腥的血花。
凡人中流傳有“淩遲”的酷刑,受刑之人往往要被割滿三千六百刀,方能如願以償地死掉,而沈霖放出的銀蝴蝶何止把人割成三千六百塊!
那朵血花倏忽盛開又倏忽凋零,我往地上看,看不見一塊完好的碎肉,除血之外,就只有一地粘稠的肉醬。
大片的銀蝴蝶此時又翩翩地折回來,紛紛地落到那些血紅的痕跡上,不多時蝴蝶飛盡,地上連一絲些微的痕跡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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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起我開始知道原來蝴蝶也喝人血,也從那時開始,我再也不想探究沈霖君子皮下隐藏着的東西,因為知道了那不是我能承受住的東西。
沈霖抱住我的手臂收緊了一些,我條件反射一把推開他,散着衣裳就從他懷裏跳了下去。
沈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沈霖又過來抱我,不知為什麽他身邊變得很暖和,熱騰騰的簡直像火爐。
“別怕,”他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我也無暇探究他說的不會有人知道是知道什麽,只下意識說,“怎麽會怕,有你在呢。”
沈霖沉默很久,只是抱着我,片刻之後他忽然說,“我是不是讓他死得太痛快了?你的臉到現在都沒有血色。”
其實他最後一句話我沒聽懂,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懂,那個人死得痛快不痛快,跟我的臉有沒有血色又有什麽關系。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記住了這句話,一直記到了現在。
那時候沈霖也還籍籍無名,可那時候他就敢這樣殺沈家嫡系的子孫,還能把這一樁兇案掩蓋過去。
可見最終沈家的家主位落在他身上,也并非全無先兆。
我搖搖頭,把這些沒意義的事情都抛到腦後。
如今沈霖早已經不是從前的沈霖,倘若再來一回那樣的事情,恐怕他袖子裏飛出來的蝴蝶,就要割我的肉放我的血了。
此後我閉門不出,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清心藤上,不久就從中看出了些東西。
說來其實也要謝陸宵,他給我的那條劍穗,當時我看不出什麽,但此時得了清心藤之後,兩廂映照之下,竟然悟出不少東西,弄得我都有些後悔這麽快就把那劍穗拆賣掉了。
既然有所悟,接下來我就要去找制符的材料,便向宗門上報,要外出游歷以尋機緣。
其實這不過是掩人耳目,制符的材料我直接向沈霖要就是了。
只是我自己也有所得,修行上的瓶頸隐隐有松動的征兆,此次外出游歷說不定便能再進一步。
宗門很快就批複了我外出的事宜,很快我就選了個日子,挑了太真宗外圍仙城裏最有名氣的一家酒樓,設宴款待我在宗門相熟的師兄弟們。
這也是作別的意思,修真無歲月,這一去不知要多久,席間這些人不知有沒有再見的一天。
修士麽,又都是男修,酒到酣處,難免暢享一番出人頭地之後的風光日子。
有人說,從前微末時哪想過有朝一日也能在這樣的酒樓裏喝酒呢。
又有人說,這樣的酒樓,在我們看來已經是絕頂了,但真正的大修士哪裏看得上,想從前沈家新家主繼位,在東海之上設宴,其間以鲛女歌舞竟然還不足夠,甚至喚出了龍女彈唱助興。
又說百年前陳靜雨陳真人征戰北荒,得勝之際持劍向天,竟然有瓊漿化雨而落,以酬勞諸位跟随出征的弟子。
我在其中并不說話,只是把玩一只酒杯,順帶看着四周的動向。
忽然我視線定住了。
身邊一個師弟順着我視線看過去,也詫異,“哎,那是鶴宮中的童子吧。持令牌出行,是替陳真人傳話?可什麽話要到酒樓裏來傳?”
我剛想回話,就見那小童子定定看了我一眼。
我腦中警鈴大作,千真萬确他看了我一眼,我和他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對視。
可他看我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