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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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模拟考是櫻井花人生中的難題,難就難在四月份是山吹的家庭訪問月。

之前她在神奈川學校的家庭訪問月在放假前,那個時候也沒有考試,只有快樂的合宿剛結束,老師心情好,學生心情好,所以家訪也是件快樂的事情。之前學校的老師知道她是櫻井家的大小姐,對這種集團家族的孩子總是有些微妙的照顧,會說些好話。且因為父母那輩的問題,櫻井花在家裏面并不被嚴格要求學這學那,只要自己開心就行,那偌大的家産也是她弟弟妹妹需要繼承的營生,當時她還沒有躺平,成績也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來她家家訪是老師歷劫。

但現在是櫻井花渡劫。

那天的家訪很難熬,難熬就難熬在亞久津也在家,對方好像在蹲點看賽車比賽,坐在沙發上目不斜視,老師的家訪并沒有打擾到他,只是在優紀小姐的話語下一邊說着‘不要命令我,老太婆’一邊把電視聲音調低了。那位家訪的老師似乎一直教二年級,曾經帶過亞久津的班級,按照約定的時間上門的時候優紀還驚訝地喊出了老師的名字。

那位老師看到亞久津仁時僵硬的身體讓櫻井花還是有點想笑的,但後續的對話就是櫻井花想哭了。

櫻井花思考:她是不是在平時不知道的時候得罪了這位老師,又或者是這位老師真的非常熱情、以拯救學生的成績為己任,且在這個地方沒有實現過——她之前在嘉田和美嘴裏聽說過亞久津期末考試全科滿點的事情,當時在老師和亞久津班裏引起了不小的讨論——明明全校公認的不良少年,亞久津能指責的地方只有德行不太好,但指責他的德行也是一件非常有風險的事情。所以櫻井花很難不懷疑,這位老師是不是在這個地方受了太多的氣,想從什麽地方奪回來自己為人師的底氣,才這麽對待她。

她只是數學成績不好,而班主任恰好是教數學的,這不應該是聽起來罪大惡極的事情。

老師是這麽形容她的:櫻井同學非常地認真,和同學之間相處得很好,是很令人放心的孩子。主要問題就是學習成績方面,平日裏的作業就能發現很多缺漏,老師知道她之前休學過一陣子,現在要跟上進度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她平時的努力也都看得到,接下來的考試雖然不是什麽大考,但是也還是希望更重視一些。

櫻井花莫名想到她還在中國的時候,圍觀過一次母親家中表姐家長會的情景,這些話總是熟悉的。

老師說這些的時候,優紀有些驚訝,但是不太明顯。就像是和嘉田和美一樣,他們覺得櫻井花學習成績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這還不是讓櫻井花尴尬的主要原因,主要是亞久津從旁邊傳來的并不明顯的嗤笑聲才令人心情複雜。

櫻井花:……啊,好折磨,好難受,好想回卧室。

好不容易熬過了家訪的這一個多小時,櫻井花和優紀小姐一起把老師送走後,她也很想把自己送走,是生理意義上的。但這種情緒還不是很濃重。等她看着優紀推着亞久津仁要他進來給她講題的時候,櫻井花是連帶着心理一起走了。

亞久津仁語氣已經差到了極點:“都說了不要命令我!這種事情和我有什麽關系!不要多管閑事,老太婆——”

亞久津優紀:“嘛,阿仁晚上不是沒事情嘛~就當做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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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久津仁:“哈?我為什麽要做好事啊?”

母子倆的對話非常随性,優紀根本不在乎亞久津那些對外不禮貌的語氣和稱呼,櫻井花弱小無助地把自己窩在椅子上,發現自己的腦回路不僅跟不上亞久津仁,也跟不上亞久津優紀。

櫻井花也不知道優紀小姐跟她亞久津到底說了點什麽,只覺得現在坐在她卧室裏面一臉不爽的亞久津仁不太真實,身影莫名和剛離開沒多久的班主任隐約重合,一起住了一陣子了,除了餐桌上,他倆坐在一起都是從未有過的事情,更別說這位不良少年要給她講題,那就更是恐怖的事情了。櫻井花想:是這個世界出錯了,還是她出錯了?

比對方給她送雨傘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優紀平時根本不幹涉兩個人的行為和安排。現在是看家訪結束的櫻井花實在太窘迫了,才想着找人幫忙解決一下櫻井花的數學難題——例如她那全科滿點的兒子。

優紀給兩個人準備了咖啡,是她親手調配的,還笑眯眯地問櫻井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那副溫婉美麗的模樣一如既往,但櫻井花就總是覺得怪怪的。長輩的陰謀總是繞不開常見的那些話題,櫻井花忽地記起來繼母給她引薦男孩子時的表情,好像和優紀小姐的也差不了多少。

氣氛有點凝重,從客廳搬了個椅子到卧室,兩個人隔了點距離一左一右坐在書桌前,桌子上攤開的是櫻井花今天的數學作業。沉默片刻,櫻井花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亞久津:“題很難嗎,我看你一直皺着眉不太開心……”

亞久津仁瞥了她一眼:“啊哈?”他眉毛皺起,嘴角明明是笑起來的弧度,卻還不如不笑,看着頗有些威脅人的含義,“難道你不覺得是要給你輔導這件事更令人不開心?”

櫻井花想想也是:“說得也對哦,你要是真的不想教我的話也不用勉強……”

亞久津仁晃着椅子,拿着國二的課本根本沒有在看:“要是讓老太婆看到肯定又要啰嗦半天。”

櫻井花想:也是。亞久津仁雖然總是老太婆老太婆地喊着優紀小姐,但實際上還是挺聽母親的話的,優紀小姐忙于上班,買東西洗碗什麽的一些系列瑣事都是交給亞久津的,老實說,行為上還算是個體貼溫柔的人。

她也沒想法真的讓亞久津給自己輔導,現在兩個人在一個屋子裏面就頗有種奇怪的氛圍。現在的情況有點脫離兩個人的掌控,屬于優紀小姐掌控的那種地步,他倆無論誰都不太舒服,好像空間被一再壓縮,悶得像是四月雷陣雨壓低溫度後的逼仄角落,她拿着簽字筆晃了晃:“那你現在屋子裏面待會兒?我有雜志你要不要看。”

櫻井花不知道她的雜志合不合适亞久津仁,都是些風景雜志和繪畫相關的,屬于她的興趣愛好。雙休日的時候,櫻井花起得晚了,會發現亞久津在看新聞重播,他看起來是那種會關注時下大事的又或者看漂亮美女的寫真集類型的。

亞久津倒是不挑,就是翻書的動作略顯敷衍。

兩個人沒再說話,櫻井花深呼了一口氣,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今天的作業上面,她拿着筆胡思亂想了一陣子:亞久津這種看起來是不會做作業的,能讓他在這裏坐着也只有優紀小姐了。唉,是你自己願意來的?還是她願意指使的?早知是她讓的,我就不讓了……

題目越往後越難,櫻井花腦子裏面的怪東西也逐漸減少,她被最後一道數學題困住了,題還挺難的。櫻井花隐約記得上課的時候老師講過類似的題目,翻了好一會兒自己的筆記才找到公式,來來回回地轉換了好幾遍才摸到點苗頭。要是平時這個時候,櫻井花就點到為止了,但現在旁邊有個人,她也不好意思寫個解題公式就完事,在草稿紙上翻來覆去算了幾遍,總算是弄出來個自己看着還像回事的答案。

亞久津仁:“錯了。”

櫻井花整個人像是觸電了一樣,她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面,這突然間響起來的聲音讓她呼吸一滞,靠在椅子上縮着看向亞久津,像是個受驚的小動物,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回過勁來。剛剛太安靜了,亞久津翻書甚至都沒有聲音,櫻井花全身心地投入作業當中,現在環境被打破,她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激了。

櫻井花:“啊?什麽、什麽東西?”

亞久津仁:……

亞久津仁面前的雜志是櫻井花新買的,上面是近期畫展的信息,櫻井花有點想去看,但是不知道嘉田和美想不想看,就一直擱置。他一只手摁在桌子上,好像是實在太無聊了,還是抽空瞄了一眼櫻井花的作業:“第一頁的第五、六、七題,一個類型的。第二頁的第二題,這一頁的大題,從剛開始的整個公式就是錯的。”

這倒豆子一樣的話語讓櫻井花有些猝不及防,她手忙腳亂地翻回第一頁,看着第五題開始發呆。

櫻井花:好吧,是她一開始不會做硬做的。

櫻井花做題的時候就發現連續三道題是一個題型,但恰好她不會,所以索性擺爛到底,用錯誤的方式勇闖三關,沒想到被人看了個正着。大概是她看題發呆的傻模樣讓亞久津的麻煩雷達響了,他有點看不下去櫻井花那傻乎乎看着題一籌莫展的小模樣,胳膊一伸,直接抽過櫻井花手裏面的筆,“我就只講一遍。”

櫻井花趕緊坐直了身子。

亞久津講題的速度很快,櫻井花咬着嘴唇才完全集中注意力聽懂,等到最後那道最難的題被對方用另外一個簡單的方式處理後,櫻井花感覺自己都能給亞久津仁磕一個,要是對方不喜歡被命令,那抱着大腿求對方給他補習也是可以的。亞久津把筆扔在桌子上,從鼻子裏發出嗤笑,看着那冗長的題幹出聲嘲諷:“把簡單的事情弄得這麽複雜,真是無聊的事情。居然還會有人做不出這種題目……”

挨了嘲諷的櫻井花并沒有什麽特別情緒,她只是關注到了對方的前半句話,低頭看步驟的時候腦子裏面想:這都要罵一句出題人嗎?真是狗路過都能挨一巴掌呢……亞久津真是智體美勞全面發展呢……

亞久津仁:“你這家夥在那裏傻笑什麽?”

櫻井花沒想到自己把心理活動表達到表情上了,她手掌撐臉的時候連帶着捂着自己的嘴,眼睛彎彎:“我在想亞久津怎麽這麽厲害,打球又好學習又好,真是太厲害了呢——”

亞久津覺得她這個語氣就像是在誇優紀做飯一樣,連每個字刻意上下浮動的語調都是一樣的,他哼了一聲——櫻井花覺得他每次哼的時候都是接受但是又不願意說話,所以發出一個模棱兩可的語氣詞——椅子在瓷磚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置若罔聞,櫻井花新買的雜志被他拿在手裏面,亞久津也沒說什麽,推開她卧室的門就出去了。

櫻井花靠着椅子盯了一會兒被摔着關上的房門,想:那本雜志我是不是得買本新的?

和自己的雜志告別,櫻井花重新落到亞久津口述的、她匆匆記錄下來的步驟上,看了一會兒,覺得數學果然還是令人讨厭的學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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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久津只教了一次數學,準确來說是三道題,他嫌第一頁櫻井花錯誤題型都是一種,只講了一道。優紀小姐不提他也沒什麽興趣當這個輔導老師,輔導作業只是家長會後的一個特定劇情插曲,櫻井花也對數學實在提不起來鑽研的興趣,要不是有個班主任說必考的題型她實在是搞不懂,也不至于硬着頭皮去找亞久津仁。

亞久津仁大概是沒想到櫻井花真能找他問題,臉上和語氣裏面充滿了‘不要用這種小事情來煩我’,但還是掃了一眼題目,把解題過程給她口述出來了。

其實也不是只有亞久津仁一個選項,只是身為好友的嘉田和美對這個題型也是一知半解,很有可能會讓櫻井花單方面的提問變成病友交流會。而身為班長的松下明野,雖然多次表明自己對她的關照只是老師的拜托,但櫻井花拿不準他的态度,也不知道他是想幹嘛,省得去麻煩人家,說不定到最後會變成給自己找麻煩。

四月的模拟考連考三天,櫻井花艱難熬過,等出了成績,雖然數學分數還是很可憐,但不至于難看了,她對于自己努力了一周的成果還算是滿意,考前專門問亞久津的那道題也完美得分,班主任在講試卷的時候說班裏面就不到十個人做對了,櫻井花竟是因為這個莫名升起了些成就感。考完的第一個周末,嘉田和美約她一起出去玩。

臨出門前,櫻井花站在鏡子面前發呆。難得周末出門,櫻井花感覺自己已經穿了很久校服了,山吹的校服雖然不算難看,也很體貼,櫻井花休學那兩年一些學校接受了校服改革,除了短裙,女生校服還有中分褲和長褲,櫻井花上學為了行動方便都是穿的褲子。好久沒穿裙子,她還特地找了優紀小姐幫忙參考,現在穿上了,反而總覺得哪裏都不太對勁。

之前的衣服大小總體還是合适的,就是許久不穿的黑色長襪的上端稍微有些緊,勒出了圈不太明顯的肉,她伸手捏了捏,發現能捏出來一小塊了。

櫻井花盯着這一小塊肉游神,覺得手感還挺好的。

她開始回想,她回想起來和優紀小姐、亞久津吃的烤肉;晚上一邊看雜志一邊喝下的碳酸飲料;中午除了便當之外還有嘉田和美投喂的小零食;再加上優紀小姐會給他們帶的蛋糕……各色的美食在眼前轉了一圈又一圈,櫻井花屏住呼吸,把視線投向了鏡子旁邊的體重秤。

半個小時後,嘉田和美看着櫻井花對面前的那塊抹茶蛋糕欲望又止,拿着勺子在對方的眼前晃了晃,問:“你怎麽了?這家店不喜歡?你不是說這個很好吃嗎?”

櫻井花:“我在思考是不是該運動一下了。”

嘉田和美:“文化祭還沒過去你就想着夏季運動會的事情了?這不會是模拟考給你帶來的後遺症吧?”

櫻井花沉默了一下,實話實說:“沒有,其實是我……胖了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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