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劉硙讓所有人起身,看到了桌子上排成一排的茶杯。
“皇後真的好雅興,這是在品茶嗎?”劉硙俯下身仔細端詳茶杯道。
周煙琮緊張得看着劉硙的臉色道:“主要是從蓮玉那邊聽聞了一種新奇的演奏方式,所以想試試。”
劉硙看着茶杯,茶水的琥珀色在他眼瞳中着色。
周煙琮小心地觀察劉硙,她知道當時是劉硙堅決把劉蔚丢去做區區一個昌南縣令。
她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提起劉蔚是不是合時宜的。
劉硙并沒有特別的語氣,只是平靜說道:“皇後現在能夠完成這個演奏嗎?孤也想聽一聽到底是什麽新奇的演奏。”
周蓮玉緊張的悄悄拽了一下周煙琮的手,她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劉硙到底對劉蔚是什麽态度,她一直都看不明白。
周煙琮想着劉硙的身世,剎那間心有成算。她甩開周蓮玉的手道:“自是可以的。”
她點頭示意周蓮玉過來幫忙,現在也是一個屬于她的機會,她必須牢牢把握。
周蓮玉不停的調整各個水杯的水位,模仿劉蔚身旁家丁倒水時水柱的高度。
周煙琮手持金簪輕輕敲擊杯檐,花了大概半刻鐘才完成了了各個音階的調整。
周蓮玉見周煙琮試音完畢,就退在了周煙琮背後,靜靜聆聽。
周煙琮用金簪敲擊茶杯,聲音叮叮當當地宣洩而下,赫然又是那曲《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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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擊聲從茶杯中流淌而下,不是流水聲,更似流水聲。
劉硙閉上眼睛聽着曲子半晌。忽然問道:“為何是《流水》?”
周煙琮看着劉硙,大着膽子意有所指地回答道:“因有人是《高山》,所以妾身自然是《流水》。
前有高山,後跟流水。知己兄弟,本就如此。”
劉硙聽着這句話忽然愣了一下,不知做出什麽反應來掩飾。
那一刻,一些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心中忽然爆裂開,可他對此毫無準備。
他自是知道他的好弟弟回長安了,現在那個面聖的奏折都還被壓在奏折堆最底下。
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這個弟弟,只能拖延着。
可能過段時間就能想通如何和他這個弟弟相處,他如此想着,如此遮掩着自己真實的內心。
總得見一見了,他看着周煙琮時,似乎在看着那個也是演奏《流水》的少年。
他今天已經聽聞劉蔚和青白瓷的諸多故事了,這不禁讓他感慨之前那個跟在他身後哭的孩子長大了。
劉硙回到堆堆疊疊的奏折前,把那份劉蔚上書“面見聖人,上貢祥瑞”的奏折拿起來又看了一遍。
他猶疑地将它排在了那另一堆堆奏折的第一本,還是有些逃避地想着,暫且明天早上見一見吧。
天色剛亮,內宦就飛馬到了劉蔚和劉母的府邸之前,口谕劉蔚進宮面聖。
劉蔚哪裏知道劉硙內心的複雜,他還睡眼朦胧的時候接到了劉硙召見他的消息。
他馬上回去換了官袍帶着一車瓷器,就跟着內宦策馬疾馳到了皇宮前。
他臨時确認一車瓷器沒有磕碰損壞後,才将此瓷器全部拉了過來。
劉蔚早就專門給皇帝準備了特殊的青白瓷——畢竟青白瓷是祥瑞,天子自是享受獨一無二的祥瑞。
劉硙和周煙琮正坐在屋子裏聊天。侍女們穿着鵝黃色的齊胸襦裙站在屋子兩旁。
劉蔚手捧着錦盒大拜在皇帝及皇後面前,他手中的錦盒裏為面聖而特意準備的青白瓷塑像。
鵝梨賬中香的味道從桌子上的銅制香爐中緩緩飄出,煙霧缭繞在屋子中間。
劉硙看劉蔚行禮,馬上說道:“蔚兒見孤無需大禮,速速平身就好。”
劉蔚這才站直身體道:“君臣有別,自是不得如兒時一般不知禮節。”
劉硙聽到這句話,心中五味雜陳。
劉蔚時時刻刻在告訴自己,他安守本分,牢記君臣之別。
劉硙一直記得當初兩人小時候一起爬樹下河,騎馬學藝,兄弟相親,守望相助。
現身份懸殊,他奉叔叔為父,叔母為母,走上了一條無上尊貴也注定高處不勝寒的道路。
劉母現在不再是他的母親,劉蔚也不再是他的親弟弟。
劉蔚雙手獻上錦盒道:“聖人在上,微臣巧從夢中得此青白瓷配方。
這是微臣面獻的青白瓷——後土娘娘塑像。道教其他衆神塑像尚由內宦晚些送達。”
送入皇宮的大宗禮物需要內宦檢查确認沒有危險後,再運送至陛下面前。
後土娘娘像就是劉蔚專門給劉硙準備面獻時的祥瑞。
這個既結合自己現在拿着後土娘娘狐假虎威的身份,也是結合了劉硙的興趣準備的。
若後土娘娘派劉蔚為人間使,劉蔚自當獻上最精美的後土娘娘瓷像給劉硙作為尊重。
且劉硙自幼信奉道教,若不是做了皇帝,可能他真的會皈依三寶,成為居士。
劉蔚打開錦盒,讓劉硙和周煙琮能一眼就看到盒子裏後土娘娘的塑像。
寬衣博帶,栩栩如生,這是劉蔚專門挑技最好的手藝人做了四五窯爐的塑像後篩選出的精品。
絕妙的工藝也足以見到匠人的虔誠。塑像衣袖飄飄然如有風吹動,神色安然慈悲如見衆生。
劉硙看着這尊塑像,整個人從沉木椅上站起,快走到劉蔚面前小心翼翼地取過塑像。
他看着後土娘娘寧靜的臉龐,連說三個“好”字。
這三個“好”字,是發自劉硙內心的感慨。
瓷像逼真動人,讓人看了一眼就完全忘不掉,滿腦子都是瓷像中表達的莊嚴肅穆之感。
作為中央之神,幽都之王的後土娘娘,她掌陰陽之起伏,育萬物之生亡,本就當像此塑像一般讓人過目不忘。
劉蔚見氣氛已經成熟,立即跪倒在地道:“微臣鬥膽進獻道教衆神塑像為祥瑞,此後土娘娘塑像特面獻聖人。
望聖人寬娘娘所慮,減少昌南縣的秋稅五成。”
這個秋稅的五成是劉蔚精心确定的比例,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數字。
若是劉硙喜歡此塑像,則可能比五成多減一些稅收。若反之,也尚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周煙琮還坐在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劉硙手上的瓷像。
怎麽會有這麽高雅的塑像,周煙琮原本只喜歡音律的小腦袋怎麽也想不明白。
溫潤如玉的瓷器材質,将後土娘娘刻畫得如有神在,端莊高貴。
劉硙把塑像放在了雕花香爐之後,香爐蒸騰起的煙霧在塑像身上纏繞。
周煙琮看着這麽美的塑像,第一次感受到了堂妹周蓮玉對于陶瓷的狂熱。
這樣精美的陶瓷,足以讓所有人為之瘋狂。
劉硙放好塑像後才斟酌再三回答劉蔚道:“若孤減免此次秋稅的全部費用,昌南已收秋稅将如何使用?”
瓷器精美,後土娘娘也做出了指示,劉硙自然不會刻意刁難劉蔚,可減免稅收需要師出有名。
劉蔚心知此事大概率已經能成,有條不紊道:“将建後土娘娘觀,揚後土娘娘及聖人之盛名。”
劉蔚早已準備好了減免稅收的理由,自然毫不怯場。
劉硙聽了心神一悅,道:“孤即刻下令昌南此次稅收全免。
莫再提只減五成之事,後土娘娘言五成,孤豈可只減五成。”
劉蔚心中大定,終于完成此行中最終的目的,也算是圓滿收工。
劉蔚再次大拜劉硙及周煙琮道:“微臣感恩聖人娘娘的寬厚。”
劉蔚離開皇宮的時候,一開宮門就看到謝修文等在紅門之外。
劉蔚吃驚地看着謝修文道:“謝兄等候在此多久了?”
謝修文道:“我也是剛到門口不久。”
門口站着的侍衛看了一眼謝修文調侃道:“公子進去皇宮多久,他便在門口等多久了。”
劉蔚震驚于謝修文對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認真問道:“方才謝兄怎麽不如實言說?”
謝修文看着自己舊時認識的侍衛,道:“我本只是擔心大人緊張,故守在門外待大人歸來。”
他從早上聽說劉蔚被叫走時,就策馬到皇宮門口等候。
劉蔚在宮裏和聖人聊了多久,他就在門口站立等候了多久。這些他不想劉蔚知道,本就是一個謀士該做的事情。
謀士自當為主公擔心,為主公擔憂,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劉蔚揖禮道:“謝先生為我勞神。”
他自然是懂謝修文內心的擔憂的,他和聖人之間關系的尴尬确實容易出現惹怒聖人的情況。
萬幸的是聖人今天并沒有刁難他,這讓他反而有些不理解。
從這次和聖人的接觸來看,聖人似乎對他沒有特別大的敵意。
如果一直以來不是聖人在刁難他,那究竟是誰在一次一次的讓他瀕臨絕境。
聖人和母親到底隐瞞了他什麽?到底那一次次的墜馬和搶劫是誰在針對他?
謝修文道:“大人我們邊走邊說,聖人是如何回複您的?”
劉蔚和謝修文一一形容剛剛在皇宮裏自己和聖人的言行。
一兩句就可以說完的事情,他們慢慢細細地在路上說着。
劉蔚時不時用肢體語言表達當時他有多緊張,謝修文看着劉蔚笑着回應。
兩人的背影越行越遠,深深宮牆在他們背後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在清晨的陽光下,不變的是他們的剪影像描了金邊一樣折射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