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幽城離京城不遠,若無意外,當日便可來回。
蓮波帶着柳莺和下人阿榮,天一亮就出了門,晌午時分趕到德勝門,老遠便聽見人聲鼎沸,車馬喧嚣。趕上年節,進出城的百姓比平時多了三四倍,車馬行人各自排了兩行,等待城門衛兵盤查貨物行李,驗看過所。
蓮波在車裏窩了一上午,坐的腰酸背痛,便讓車夫和阿榮前去排隊,自己帶着柳莺閃到一旁等候。
城牆邊上有個茶寮,一幹瘦老者正在慷慨激昂的說書。那些等着入城的百姓,除了排隊等候的,便湊在茶寮外聽書,順便喝一碗粗茶解渴。
老漢嗓音雖粗卻極其洪亮,蓮波并未站到跟前,卻也聽的清清楚楚,講的正是幽城發生的八起命案。全都是案情另有隐情,最後由仙人指明殺人兇手的案子。其中幾起,還是壓了數年的舊案。
衆人聽的驚呼連連,“仙人果然厲害!”
柳莺悄聲道:“娘子,你看京城每日進進出出這麽多人,很快青天塔的仙人狀要傳遍京城和外省了。”
蓮波嫣然笑道:“是啊,消息傳開,說不定外地人也到咱們幽城投仙人狀呢。”
柳莺:“不知道咱們幽城這位仙人管不管外地人的冤案?”
蓮波莞爾,“難道神仙也分遠近親疏,只給老鄉辦案申冤?”
柳莺忍俊不禁樂了。
等了半晌,蓮波等人順利入城。打聽出燕子巷,很快便找到聚鑫銀樓,一個位于巷口不起眼的鋪面,門頭的匾額已顯陳舊,看來鋪子開得已有些年頭。
柳莺沒急着進去,先站在鋪子門口,雙手合十禱告:“仙人保佑找到二娘子。”
蓮波擡步跨進店鋪,夥計一看她衣裝精致,儀态不凡,忙熱情的迎上來,“娘子是要打什麽首飾?”
蓮波客客氣氣道:“我想找你們掌櫃打聽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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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裏除了這個年輕夥計,還有位駝背老者,頭也不擡的坐在案子後面,用錘子敲打一片金葉。
掌櫃陳一雄出門上茅房,去去便回,但這夥計是個勢利眼,一看蓮波不是打首飾的,便收起笑臉說:“掌櫃的不在。”
蓮波從荷包裏拿了點碎銀子遞給他,“勞煩你去請他前來。”
夥計沒想到這娘子出手如此闊綽,立刻又換了笑臉,“娘子稍候,我這就去。”
說着,對那駝背老漢比劃了幾下,便飛奔出門。不多時,夥計領着一位中年男子進門。看神色穿着,想必就是掌櫃。
蓮波道了個萬福,“掌櫃打擾了。”
陳一雄打量着這位年輕貌美的娘子,好奇問道:“娘子找我有何事?”
蓮波開門見山道:“十四年前,掌櫃可曾見過一個蓮花樣的金鎖,正面鑲嵌了七顆寶石,背面有溪客二字。”
“稀客?”
蓮波怕他聽岔,解釋道:“溪流的溪,客人的客。”
陳一雄摸着下巴想了想,搖頭道:“沒印象,似是沒見過。”
旁邊的柳莺急了,“這不可能,仙人說。”
蓮波擡手打斷柳莺,對陳一雄道:“實不相瞞,我有個妹妹十四年前被歹人搶走,她身上帶了一把金鎖,有可能拿到貴店熔成金子。若是掌櫃能提供線索,幫我找回親人,我願以千兩銀子酬謝。”
夥計立刻瞪圓了眼睛,一千兩!
陳一雄自然也被勾的心動不已,連忙道:“回頭我問問我爹,或許他見過。只是我爹回老家探望祖母,不知幾時回來。”
蓮波行了個禮:“多謝掌櫃。我娘家姓楚,住在幽城,若掌櫃有消息可到溪客書坊找我,酬謝定會兌現,絕不食言。”
眼前雖是一位嬌美纖弱的女郎,卻莫名有種一諾千金的氣概,陳一雄連連點頭,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正說話,門口有人問道:“掌櫃的在嗎?”
陳一雄應聲道:“在下便是。”一擡頭看見來人,目光便被活生生勾住了。
跨進門檻的年輕女郎,風塵仆仆,不施粉黛,卻有一種少見的張揚濃烈的美。
青檀早已習慣驚豔的目光,她旁若無人的走到陳一雄跟前,攤開掌心,幹脆利落的問道:“請問掌櫃的可曾見過這個東西,知不知道來歷?”
陳一雄心想今日也是巧了,全是上門來打聽消息問東西的。
柳莺扯了扯蓮波的衣袖,蓮波明白她的意思。
溪客的額上有一塊紅色胎記。所以整個楚家的奴婢仆人出門在外都養成了習慣,見到年輕小娘子便會留意其額頭。可偏偏當朝女子妝容流行在額頭貼花钿。
眼前這位女郎,貼的不是花钿,而是畫了一朵紅梅,瓷白如玉的肌膚上仿佛燃着一朵小小的火苗,愈發襯得姿容清絕豔麗無雙。
她托在手心裏的是一顆小巧玲珑的金球,镂空雕刻,裏面嵌着一顆蠟黃色的珠子。不論镂空金球如何轉動,那顆珠子都穩穩當當的懸在正中間。
陳一雄啧啧稱贊,“哎呦這可是個稀罕東西,做工精巧絕倫,并非尋常工匠能做出來的寶貝,看成色不是新的,至少有十年以上的光景吧。”
青檀爽快道:“你就說見沒見過吧。”
“沒見過。”
青檀目光投向那位駝背師傅,“不知掌櫃的能否幫我問問那位師傅?”
陳一雄道:“他啊?他是個啞巴,只知道做活。”
青檀道了聲謝,轉身欲走,一偏頭卻發現身邊站着兩個女郎,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她。
她波瀾不驚的挑了下眉,半笑不笑的目光掃過兩人,“二位娘子有事?”
柳莺尴尬的紅了臉,蓮波卻從容一笑,“姑娘的梅花妝真是好看。”
“不是畫的,是刺青。”
在大周,除了臉上刺字的犯人,只有身份低賤的人才會有刺青,比如江湖賣藝之人,或是風塵女子。她若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是刺青。可這女郎卻毫不諱言,真是少見的坦蕩。
蓮波頃刻之間便對她生出好感來,忍不住道:“姑娘的金球能否讓我看看?”
青檀想都沒想,把小金球遞給她。
蓮波對她愈發生出好感,這女郎看上去毫無心機,對人也毫無防備。
金球隐隐透出一股淡淡的香氣,應當是內裏的那顆珠子散發的味道。她舉起金球對光細看,球面镂空雕刻了一只三足鳥。
她略一思忖,把金球遞給青檀,柔聲道:“這或許是南越國的東西。”
“南越國?”
青檀心道,南越已經亡國四十年,那小和尚頂多比她大了兩三歲而已,他怎麽會有南越國的東西?
“我家是開書坊的,父親喜歡收集古籍古畫,我曾在一本書上見到南越皇族的香爐燭臺,都雕有這個金烏圖案。”
青檀道了謝,又問:“不知娘子說的古籍圖能否讓我看看?”
“當然可以,只是我住在幽城。”
青檀美目一亮,笑盈盈道:“巧極了,我也正要前往幽城。”
“姑娘單身一人?”
“對。”
蓮波心想這姑娘如此美貌,又單身一人,路上恐不安全,于是好心提議搭乘她的馬車。青檀也不客氣,道謝之後跟着蓮波上了馬車。
柳莺心裏嘀咕,這女郎素昧平生,會不會是個騙子?但轉念一想,阿榮會拳腳功夫,車夫胖五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這女郎是個騙子,也抵不過他們四個人合力。
青檀落落大方的自報名字,“我叫青檀,不知娘子如何稱呼?”
蓮波道:“我姓楚,名蓮波。”
青檀見蓮波梳的是婦人發髻,猜測應該比自己年長,便客客氣氣一笑:“那我稱你一聲姐姐吧。”
蓮波含笑點頭,“恕我冒昧,不知妹妹芳齡幾何?”
“說實話,”青檀笑盈盈的頓了一頓,“我也不大清楚。”
蓮波和柳莺都驚訝的看着她。
“我自小颠沛流離,不知父母是誰,只有一位師父,師父也說不清楚我幾歲。”
青檀俏皮的皺皺鼻子,“大約是十七、八、九歲?”
柳莺忍俊不禁,“小娘子的師父也是個糊塗人。”
沒有家人,颠沛流離,年紀也大約對的上,蓮波心念一動,突發奇想,那刺青下會不會有一塊紅色胎記呢?
仙人信讓她去聚鑫銀鋪,沒有問出任何消息,可機緣巧合卻遇見了青檀,莫非暗示她就是溪客?可信上并沒有寫讓她來聚鑫銀鋪的日期時辰,但凡她明日再去,或者今日早去一會兒,青檀晚來片刻,便會錯過。
仙人真的料事如神?竟那麽湊巧讓她們在店裏剛好能遇見?
馬車出了城,城門外的說書老漢還在講幽城的仙人狀。
青檀突然好奇的問蓮波,“姐姐是幽城人,想必對青天塔的仙人狀很是了解吧?”
蓮波笑了:“自然了解,剛好我夫君是縣衙的捕頭,在家裏提過那幾樁案子。”
青檀眼眸一亮,“還真是巧。”
“還有更巧的呢。”蓮波期盼地望着她,“我和你一樣,也是去聚鑫銀鋪打聽消息的。我妹妹溪客十四年前被歹人搶走,她額上有塊胎記,身上帶有一把金鎖。”
如果青檀是溪客,聽到胎記和金鎖,應該會有反應。
可青檀的反應讓她十分失望,她只是關切的問:“那掌櫃的可曾給姐姐提供消息?”
蓮波搖頭,心裏暗嘆:看來她和母親一樣,也有些走火入魔,見到年紀相仿的小娘子,總愛胡思亂想。
柳莺今天無功而返跑了一趟,忍不住道:“大娘子,你說太太收到的仙人信,會不是假的?”
青檀又驚訝又好奇,“你們收到了仙人信?”
柳莺道:“仙人指路讓我們來聚鑫銀鋪,可為何沒有打聽出來二娘子的消息?都說仙人只斷人命案,二娘子只是被人搶走,會不會仙人沒管這件事。有人冒充仙人給太太送了信?”
蓮波肯定道:“不會是假的。”
青檀好奇道:“據說仙人信只能留存半個時辰,随後字跡消失,變成無字天書,既然無法比對字跡,姐姐為何如此确定令堂收的仙人信是真的?”
蓮波道:“仙人信的紙不是尋常百姓能弄到的,那是朝廷專用的制造紙鈔的楮紙。”放眼整個幽城,就算縣令,也沒有可能弄到那種紙。
柳莺還是懷疑,“如果信是真的,那為何今天沒打聽到消息呢?仙人在幽城斷了八個案子從沒有失誤,偏偏我們空手而回。”
“仙人若不想管閑事,大可不必送一封仙人信來哄騙我們。”蓮波很篤定,“掌櫃的說回去問他父親,或許他父親知道溪客的下落,我們再等等。”
“都說青天塔的仙人很靈,”青檀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繼而微微一笑,“如果姐姐真的能找回親人,那我也去青天塔投仙人狀找個人。”
蓮波順口道:“姑娘要找誰?看我能否幫得上忙。”
“是個和尚,叫佛貍。”
“狐貍?”
青檀莞爾失笑,“不是狐貍,是佛、貍。”
不過,她轉念一想,說他是狐貍也對,一只小奸巨猾的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