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玄夜國(三)
玄夜國(三)
聞映雪在馬車旁被風吹得忍不住抖了抖肩。
但馬車內的厭辭卿卻不再繼續開口。
少年睨了一眼聞映雪,眸光裏看不出喜怒。
只見少女梳着類似貓耳的發髻,剩餘的頭發全都披在肩頭。臉上蒙着截白紗,只露出一雙鹿眼,額頭前全是灰蒙蒙的塵土。
而她裹着的則是狼毛都打成結了的狼皮,她赤腳站在雪地裏,狼皮只到她的膝蓋,膝蓋上全是淤青。
聞映雪注意到了厭辭卿的打量,心想,要不繼續叫他一聲“哥哥”?
還沒開口,聞映雪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塊碎掉的玉佩,那碎掉的玉佩代表的便是聞映雪的魂魄。
碎玉共碎成了一千片,只有書中氣運深厚的人結下善緣才能慢慢補齊。
而眼下竟突然補齊了五塊碎玉。
就只是因為遇見了厭辭卿?
那假如繼續和厭辭卿說話呢?
聞映雪連身上的冷意都忘了,只想和厭辭卿說話,但厭辭卿卻先她一步開口。
“穿的什麽衣裳?”少年清隽的眉眼裏顯露出不耐,語氣像是嫌棄至極。
聞映雪瞄了眼自己的狼毛襖,到處都是破洞。
怪不得漏風呢,聞映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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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想解釋這是撿的狼皮時,就見厭辭卿從車內丢出來了一件水藍色的衣裳。
厭辭卿那張妖異的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把衣裳換了。”
聞映雪看了一眼懷裏的衣裙,随風而晃的水藍色裙擺在雪夜裏像是一只藍色蝴蝶乘着光影飛動,這衣裙是收腰的,兩只袖子則繡着金線。
她并不知道這是什麽衣裳,但是摸起來就知曉并非俗物。
厭辭卿就這麽放心地把這件衣裳給她了?
都不用其他的方法應證依一下是不是他的親妹妹。
聞映雪正疑惑着,卻見又有兩塊碎玉自動合上了!
這麽好!
聞映雪立刻對厭辭卿笑道:“我這就去換!”
聞映雪帶着酥梨繞到了樹林背後,而聞映雪才轉身,馬車內的厭辭卿就将視線移到了車位站着的黑衣人身上。
“奉微。”
奉微即刻應聲:“少君有何吩咐。”
車內的厭辭卿側頭瞥向奉微,平靜地開口:“下次再多管閑事,我不介意碎了你的神魂。”
少年雖是平靜開口,但說出的話卻是和這漫天飛雪一樣冰冷
奉微唇角繃直。
厭辭卿說的多管閑事便是他救了聞映雪。
今日他本是随着厭辭卿平息了十二城的魔神之亂,準備回浮玉天都,途徑惡狼谷時,瞧見那獵戶正打算對聞映雪不軌之事,便借口前方有阻礙,私自前去救了聞映雪。
他不是像厭辭卿那樣冷漠的妖神,他是人,所以生出了恻隐之心。
可是,聞映雪不是厭辭卿一直尋找的妹妹嗎?
這也不能救嗎?
奉微擡頭,小聲道:“可是少君,那姑娘不是您的妹妹嗎?”
馬車內的人聞言輕掀起眼皮,随即擡起了右手,撐在了自己的右臉頰。
“妹妹?”厭辭卿随意地開口,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那老頭子的小女兒早就死了,本座哪裏還有什麽妹妹?”
奉微不解:“既然這個人是冒充了您的妹妹,那為何您還要應答呢?”
厭辭卿唇角微揚,高束的馬尾因為他微微歪頭而向右邊滑落。
他眉梢輕挑:“因為她是方循舟最親近的人,把她練好了,讓她去仙門裏做個內應倒是不錯。何況,她根本沒你想的那麽弱。”
奉微點頭,但仍然有些不明白。
既然不是親妹妹,那為什麽要把天下只有一件的流螢拂仙裙給她穿?
那流螢拂仙裙乃是上古之神親手用禪意做的,上面還覆了三層蛟紗,怎麽能就這麽随便送給了一個不相幹的人?
這未免也太敗家了些吧。
“奉微。”
厭辭卿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奉微愣了一下:“屬下在。”
厭辭卿:“再多想,腦袋也別想要了。”
奉微低頭:“屬下只是好奇為何要将這麽珍貴的拂仙裙給她。”
厭辭卿閉上眼,哼道:“既然要假扮我的妹妹,穿一身破狼皮,你覺得配?”
奉微:“這的确是和她現在的身份不般配。”
奉微才說完,就見換好衣裳的聞映雪又跑了回來。
聞映雪還特意洗了把臉,以示對這位“兄長”的尊重。
厭辭卿掃了她一眼,少女額頭前的灰塵早都被擦了個幹淨,那雙鹿眼在雪霧之中則尤其明亮。
厭辭卿:“上來。”
聞映雪原以為厭辭卿會讓她就跟着奉微一起趕馬車,沒想到還讓她進去坐。
只是聞映雪覺得還不如不進去。
馬車內茶香氤氲,正中間的翠玉小幾上還擺着一只纏枝暖爐,散發的熱氣瞬間就祛退了聞映雪身上的寒意,連帶着發絲的雪花都全部化為了水珠。
而靠着軟枕而坐的厭辭卿則從聞映雪上車後,一直都閉着眼。
聞映雪擰眉。
她剛才換衣的時候已經想好了一篇腹稿,裏面兒寫滿了自己流落在外這些年的苦難經歷。
原以為作為哥哥的厭辭卿會問她:“這些年在外過得怎麽樣?想沒想家、有沒有人欺負她?”之類的話。
可厭辭卿不僅問都沒問,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聞映雪的直覺告訴她不對勁。
如果當真是哥哥,怎麽會對自己的親妹妹這麽冷漠。
但不是哥哥的話,又怎麽會給她材質上乘的這件水藍流螢衣裙?
奇怪。
聞映雪很想問酥梨,但酥梨因為靈力不足又昏睡了過去。
她擡頭瞄了眼厭辭卿。
少年依舊戴着他的那只鍍銀面具,冷隽的眉骨被車內的燭影柔和了些許,聞映雪的視線繼續往下。
是厭辭卿的一雙桃花眼,眼尾有個略微上揚的幅度,明明是清冷的眼,裏面卻帶了份妖氣。
等等。
聞映雪察覺到不對。
厭辭卿不是睡着了?
那她是怎麽看見厭辭卿的眼睛的?
“看什麽?”
厭辭卿的聲音傳來,拉回了聞映雪的思緒。
聞映雪正對上厭辭卿的目光:“你沒睡着?”
厭辭卿挑眉,哼笑道:“因為你把我吵醒了。”
聞映雪歪頭:“我沒說話啊?”
厭辭卿擡了擡下颌,目光落在聞映雪攥住裙角的手。
聞映雪一般在思考的時候才會有摩。擦衣裙的小動作。
聞映雪讪讪一笑:“抱歉,吵着你了。”
厭辭卿收回了視線,像是随口一問:“怎麽不叫哥哥了?”
聞映雪頓了頓,本就是假冒的妹妹,下意識開口時當然不會叫他哥哥。
聞映雪張嘴,剛想叫他一聲“哥哥”時,卻見厭辭卿又閉上了眼,像是不想和她多說一樣,冷漠道:“別叫了。”
聞映雪:“……”
叫也是你,不叫也是你,究竟要幹嘛?!
不過厭辭卿再次睡着後,一直昏迷的酥梨也醒了過來。
酥梨趴在聞映雪的腿上,用意念和聞映雪對話。
聞映雪:“快跟我說說,厭辭卿是怎麽回事,既然假扮了他的妹妹,我也得了解他才行,上輩子我連聽都沒聽過這個人的名字,為什麽這次他會突然成為浮玉天都的少君?”
“還有,你把他在書裏最後的結局也一并告訴我。”
酥梨邊啃胡蘿蔔,邊用意念回應聞映雪:“我也不清楚為什麽他會提前那麽久成為浮玉天都的新任少君,不過他的脾性和結局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酥梨:“怎麽說呢?他是個戲份比你多些的工具人。厭辭卿生母不詳,只知道他的父親是浮玉天都的主君,他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但妹妹早就死了,唯一的一個弟弟卻總是想着殺了他。”
“至于他和蘇醒以及方循舟的故事可有的說了。不久之後,蘇醒便會去到浮玉天都,機緣巧合之下成為浮玉天都皇城裏的侍女,而她是故意接近厭辭卿的,因為厭辭卿體內藏有魔息,作為正道之光的蘇醒必須殺了他。”
“于是兩人互相試探,來回拉扯,最後厭辭卿便愛上了這位處處和他作對的蘇醒。這時方循舟卻追到了浮玉天都,厭辭卿囚。禁了蘇醒,夜夜笙歌,但蘇醒寧死不從。”
聞映雪閉上眼,捂住了耳朵,這都是什麽破爛故事線?
酥梨繼續道:“為了救出蘇醒,方循舟甚至還派其他的美人去引誘厭辭卿,偏偏厭辭卿只鐘情蘇醒一人,厭辭卿在知曉蘇醒的心上人是方循舟後,立即着手要殺了方循舟,誰知卻被反殺。”
噢,這就是和她聞映雪一樣了,想要殺了方循舟卻被人給反殺了。
她拍了拍酥梨的腦袋:“好了,別說了,我都懂。”
酥梨卻越說越起勁,它睡了很久,太想和人說話了:“我還沒說完厭辭卿的結局啊!我給你說,厭辭卿最後死得很慘的……”
聞映雪打斷了酥梨的意念:“我真的懂了,你別說了。”
“是嗎?但我不懂。”
聞映雪揪住酥梨的尾巴:“你都算是天道的化身了,還有什麽不懂的?”
酥梨卻可憐巴巴地望向聞映雪,示意自己根本沒開口。
那是誰在說話?
聞映雪擡頭,只見剛才睡覺的人已經睜眼,窗外的夜光落在少年冷白的臉上,像是朦胧的月色籠罩了他。
他右手撐在臉頰處,歪頭看向聞映雪,嗓音像是融化的冬雪般清冽:“我不懂我會死得有多慘。”
“妹妹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