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玄夜國(六)
玄夜國(六)
東華殿內,聞映雪還在因為花椒雞的味道不斷咳嗽,而方循舟卻早已斂去了面上的異色,只将目光轉到了聞映雪身側正慢條斯理地喝茶的厭辭卿道:“早有傳聞說浮玉天都的的人性格豪爽,不禁男女之事,本君原以為是假的……”
“卻沒想到浮玉天都還能讓兄妹相戀?原來這才是少君不讓映雪與我成親的原因吶。”
而被方循舟的話中劍直指的厭辭卿卻像個沒事人一般,只悠然地抿了抿杯中的酒,半點兒回答他的意思都沒有。
反而是雲淡風輕地給聞映雪遞過去了一杯水,但由于聞映雪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完全顧及不到身邊有人給她遞水。
厭辭卿被聞映雪的咳嗽聲吵得有些煩了,幹脆扣住了她的肩膀把人扳過來對着自己。
少年手上的勁兒極大,使得聞映雪無法動彈,整個人都被跟前清冽的橘子香圍裹。
厭辭卿看着緊閉着雙眼不斷流眼淚的聞映雪,直接把瓷杯遞到了她嘴邊,有些不耐煩道:“喝水。”
聞映雪“咕嚕”一聲把水全部咽下去後才好了些。
坐在上方的方循舟冷眼含笑:“映雪,若是你喜歡上了你的長兄,那本君可要勸告你了,與長兄相戀那是會被世人唾棄的,即便是浮玉少君也免不了……”
“戀你個鬼。頭啊!誰說我喜歡我哥了?”恢複過來後的聞映雪打斷了方循舟故作長者的“教誨”,她眼角都還泛着紅,雙手叉腰站了起來,跑到了厭辭卿身後的奉微身邊。
拿劍的奉微:“……”
奉微根本不知道聞映雪怎麽會突然跑到他的身邊來,只聽少女突然仰頭對着他道:“我是說我喜歡上了我哥哥的下屬!”
聞映雪說完後還悄悄踮腳湊到了奉微的耳邊,由于奉微的個子比她高了太多,聞映雪只能扯了扯奉微的衣領,示意他能夠彎下腰。
奉微還是第一次和一姑娘靠得這麽近,雖然聞映雪戴了面紗,但那雙小鹿眼卻盯得奉微臉上一紅,他彎腰,只聽聞映雪小聲問他:“喂,我忘記你名字了?你叫啥來着?”
聞映雪雖然是跟着厭辭卿和奉微一起回到玄夜國的,但的的确确是不知道奉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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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微:“……”
聞映雪不是說喜歡他嗎?
怎麽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礙于聞映雪焦急的神色,奉微低聲道:“奉微。”
聞映雪滿意地點頭,随即又跳回了厭辭卿的身邊,擡頭對着方循舟道:“看吧,我喜歡的是我哥哥最信任的屬下,奉微,我們這就叫親上加親。”
“是吧,哥哥?”聞映雪說完,還不忘用手肘輕戳了戳厭辭卿。
厭辭卿只懶散地掀了掀眼皮:“随你的便。”
聞映雪見厭辭卿沒有阻攔自己,于是對着方循舟粲然一笑。
方循舟神色自若,似乎根本不相信聞映雪的話,只淡聲問到:“映雪你不是近日才找到了哥哥的嗎?怎麽又會突然喜歡上長兄的下屬呢?”
聞映雪擡起右手打了個響指:“問得好!這都要多虧了主君你呀。”
方循舟在聽見聞映雪的那聲“玄夜主君”時,兩手不自覺收緊:“此話怎講?”
聞映雪:“若不是主君您用仙鶴車送我回浮玉天都,我也不會誤入惡狼谷,更不會被奉微所救,奉微将我從惡狼谷裏帶裏回來,我對他一見傾心這有什麽不對的嗎?”
聞映雪知道方循舟是想用自己的血去幫助蘇醒恢複神魂,所以會百般地挽留她,只有将路堵死才行。
聞映雪說完後,方循舟果真沉默了片刻,随後将目光從聞映雪身上收回,對着厭辭卿笑得溫潤:“看來浮玉少君真是好福氣,找回了妹妹不說,還能順帶多了個這麽好的妹婿。”
一直沒有說話的厭辭卿,“噔”噔一聲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偏頭看向方循舟時,高束的馬尾向左一晃,帶着其身上的桀骜之氣。
厭辭卿:“怎麽?你很羨慕本座的這份福氣?”
厭辭卿剛一說話,聞映雪就又埋頭喝碗裏的粥了,将自己當個局外人一樣,仍由厭辭卿和方循舟打啞謎。
酥梨方才已經跟她說過了,厭辭卿之所以會對方循舟如此不屑是因為百年前的浮玉天都與神界和仙界并不交好。
浮玉天都管轄的妖魔鬼三界常與玄夜國發生沖突。
玄夜國曾屠滅了浮玉天都七萬人,若不是神界從中斡旋,恐怕兩方還有一場惡戰。
眼下雖然一時太平,可不代表厭辭卿就徹底放下兩國之仇,何況浮玉天都當今勢力早在玄夜國之上。
方循舟卻像是沒有察覺到厭辭卿話裏的嘲弄,只溫聲回道:“的确是有些羨慕少君有這樣好的福氣。”
厭辭卿懶得擡眼,只說:“這麽羨慕的話,你也讓你妹妹找個妹婿。若是沒有妹妹,便去撿一個。”
“咳咳咳!”聞映雪被這話吓得夠嗆,差點兒把嘴裏的粥全都吐了出去。
厭辭卿這話怎麽感覺像是在點她?
她也不是厭辭卿的親妹妹呀。
厭辭卿聽見聞映雪的咳嗽聲後,随便瞥了眼吃沒吃相的聞映雪,看見她臉上的面紗都快埋進碗裏後,輕“啧”了一聲。
“你就不能把面紗理好再吃?”厭辭卿疑惑道。
聞映雪搖頭:“不能,餓急了哪裏管得了那麽多?”
聞映雪從昨日到現在就沒有吃過一口熱飯,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怎麽可能還在意自己的面紗有沒有挽好。
她剛想讓厭辭卿別管自己,繼續去和方循舟對峙時,臉上卻忽然發癢,不僅如此,連帶着她的脖子也癢酥酥的,聞映雪下意識去撓,一碰便是血痕。
厭辭卿聽見身邊的響動後,一回頭便看見像只猴子似的不斷撓癢癢的聞映雪。
他掃臉眼聞映雪面前的蝦仁粥:“不能吃蝦仁粥吃得那麽起勁幹什麽?”
聞映雪這才注意到自己喝點是蝦仁粥,她其實一直都不能喝蝦仁粥,因為自己一吃蝦就會渾身過敏。
但她卻經常吃到方循舟輕手做的蝦仁粥,方循舟拿她當替身,便要聞映雪處處都和蘇醒一模一樣。
吃穿住行,蘇醒是什麽樣的,聞映雪也要是什麽樣。
聞映雪第一次吃方循舟做的蝦仁粥時,便渾身發癢,她對方循舟說:“循舟哥哥,我不想吃蝦仁粥了。”
可方循舟只會給她一瓶藥,然後笑着摸她的頭:“聽話,蝦仁吃了有助于滋養你的靈脈,擦了藥就不癢了。”
一想到這兒,聞映雪就想罵一句:“瘋子!”
多年來的習慣已經讓聞映雪無法辨別蝦仁粥,所以剛才才會一直喝粥。
可現在她真的很癢啊!
就在她快要把脖頸的皮都摳掉一層時,脖頸間多了一道冰涼,随後如泉水清冽的嗓音從她的後方傳來。
“不能吃蝦就不要再吃了,又沒人逼着你吃。”
厭辭卿懶洋洋地擡手,将水凝珠覆在了聞映雪的脖頸上,紅色的斑點瞬間消失。
聞映雪:“但是我還沒吃飽。”
厭辭卿眉梢微挑,随後将自己面前的粥轉給了聞映雪:“吃這碗。”
聞映雪有些嫌棄地看着青菜粥:“你吃過了。”
厭辭卿哼笑一聲:“愛吃不吃。”
厭辭卿才說完,聞映雪的眼前又出現啦那枚碎玉,碎玉竟瞬間粘合了十塊。
聞映雪:“!”
“我吃!”
聞映雪吃飯吃得正香的時候,卻沒注意到上座的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來越沉。
方循舟在厭辭卿和聞映雪看不見的地方,動用了通靈術,一只只有他能看見的蝙蝠落在他身前。
男人用術法隔絕了殿內的衆人,随即對蝙蝠靈道:“去查一查厭辭卿怎麽和聞映雪相遇的,順便查查厭辭卿是何時丢失了一個妹妹。”
***
聞映雪原以為厭辭卿會在用完飯後就帶着她回到浮玉天都,卻沒想到厭辭卿竟然答應了方循舟在玄夜國再歇一晚。
厭辭卿歇在偏殿,而聞映雪則還是回到了自己以前居住的歲寧宮。
“聞姑娘請——”
聞映雪方才走到歲寧宮便見到了熟悉的仙侍立在兩旁。
聞映雪笑着應聲:“好久不見!”
兩名女仙侍颔首輕笑,引着聞映雪入殿。
但在二人轉身時,聞映雪嘴上的笑容便瞬間消失。
若說是從前聞映雪自然會對歲寧宮的人毫無戒備,但現在聞映雪可以确定的是這些仙侍都是來監視她的。
歲寧宮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殿內鋪就的皆是上好的銜陽美玉,只要有陽光照進殿內,便會五彩流光,就連窗檐旁擺放的都是聞映雪最喜歡的臘梅花。
方一入殿,便是清幽的梅花香。
“主君早就猜到了姑娘您還會回來,所以一直讓我們将歲寧宮打掃得幹幹淨淨,一點兒污塵也不準用,放在窗臺上的臘梅花一定要用最新鮮的。姑娘您看您還滿意嗎?”
仙侍一邊替聞映雪倒了一杯溫水,一邊對聞映雪道。
聞映雪挑了挑眉,雙手環胸,反問道:“你們主君早就知道我會回來?”
仙侍嘴角帶笑:“主君說過,聞姑娘十歲便在歲寧宮了,外邊兒聞姑娘您是過不習慣的,所以您一定會回來。”
聞映雪眼珠微轉,方循舟的本意當然不是這樣,方循舟只是算準了聞映雪無處可去,又或者說方循舟那上位者的心态不容許聞映雪脫離他的掌控,因此才會這般自信地相信聞映雪會回到玄夜國。
聞映雪百無聊賴地轉着自己垂在肩頭的小辮子,慢悠悠地走到了擺了臘梅花的窗臺前,她先是掃了眼枝桠橫斜的臘梅花,随後轉頭對仙侍道:“你先出去吧,我這兒不需要人伺候了。”
仙侍應聲而退,聞映雪則盯着那橫錯交叉的臘梅花看了許久。
梅花清香四繞,浸醉人心,但聞映雪卻皺眉折下了一根梅花枝。
而在那梅花枝的最底端趴着一只黑色的蠕蟲。
“噬魂蟲!”酥梨不知何時從聞映雪的儲物袋裏蹦了出來,用兔爪子指着那後背泛着詭異紅光的黑蟲厲聲道。
聞映雪擰眉,難怪她前世暗中修煉時總覺得無法凝聚靈氣,雖然她能夠熟練運用各種術法,但最難的是要屏息凝神,用體內靈力去操控術法。
聞映雪那時便注意到自己的靈氣似乎被人給封禁了,卻一直找不到緣由,今日她才發現端倪。
噬魂蟲是上古毒蟲,以吞噬人的靈魂為生,想來方循舟是将噬魂蟲煉作了自己的蠱蟲,随後放在了聞映雪的房內,噬魂蟲攀附在梅花上,極難被人發現。
這也就給了它整日吸食聞映雪靈氣的機會,方循舟便将吸來的靈氣拿去救了蘇醒。
“哈!我說我怎麽每次修練完都累得要死,旁人修仙都是越修越神清氣爽,忘卻俗世,連五谷都不用吃。”
“我天天在外修煉那麽久,越修吃的越多,越修越貪戀紅塵了是吧?”聞映雪幹脆擡手往噬魂蟲的後背上撒了一層□□。
□□一落上去,噬魂蟲便立刻幹癟了下來,最後化為了數條黑色的蛆蟲埋入了盆中的泥土裏。
聞映雪并沒有直接殺了噬魂蟲,而是打碎了其魂神,這樣一來噬魂蟲的本靈還在,卻不能再吸取她的靈氣,方循舟也暫時不會發現她已經知曉了噬魂蟲的存在。
“酥梨,你說我還有多久才能聚齊我的神魂呀?”聞映雪現在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恢複從前的靈力了,尤其是在發現自己早就被方循舟汲取靈氣後。
酥梨甩了甩兔耳朵,空中立刻顯出了那塊兒碎玉,雖然碎玉已經拼好了好幾塊兒,但也不過才幾十塊而已,距離一千還差得遠。
“諾,你自己看吧,距一千還遠呢,不過你臉上的傷應該快好了。”
酥梨說完後,聞映雪便解開了自己臉上的面紗,黃銅鏡前,紮着貓貓耳發髻的少女膚色潤白,鹿眼清明,唯有右臉一條長疤和臉上的小雀斑顯得有些突兀。
但不過片刻,那雀斑便淡了些,可怖的疤痕也恢複了不少。
“真的有用欸!”聞映雪摸了摸漸漸平整的疤痕,嘴角向上揚起,疤痕和雀斑的消失意味着她曾經為方循舟擋刀的事也終将消散。
“那你說說,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我早點聚齊碎片?”聞映雪轉頭看向啃蘿蔔的酥梨。
酥梨:“繼續和氣運極佳的人接觸呗。”
聞映雪:“除了厭辭卿還有其他的人嗎?”
既然和厭辭卿接觸可以換那麽多的碎片,那和其他氣運極佳的人接觸豈不是可以換更多?
卻見酥梨搖頭:“有倒是有,不過其他人可能要接觸幾十個才能拼好兩塊。”
“這麽少?!憑什麽厭辭卿可以那麽多?”聞映雪不解。
酥梨長嘆一口氣:“因為其他人都是和你一樣戲份很少的配角呀。至于厭辭卿呢,只要你待在他身邊什麽都不做都能慢慢拼好碎片,當條鹹魚都行。”
聞映雪:“……”
殿內燭火噼啪,燈芯蹦開絢爛的火花,朦胧的光影之下,忽見聞映雪擡手打了個響指:“有了!”
酥梨被吓得差點咽不下去胡蘿蔔:“你又有什麽鬼點子了?”
聞映雪趕緊系好了自己的毛絨外氅,随後對着酥梨眨了眨眼:“我要去找厭辭卿睡覺!”
酥梨:“???”
酥梨還沒回神,就見聞映雪已經消失在了殿內。
酥梨:“姐!你等我一下呀!你們現在是兄妹,這是不行的!”
***
西朗殿內,檀香袅袅,紫煙在香爐上方盤旋而升,坐在軟榻上的少年墨發披散,膚色冷白,唇色如血,詭豔中偏又帶着少年的傲氣。
他翹着腿,右手手肘撐在梨木小幾上,腦袋靠在右拳前,似乎是在假寐。
但聞映雪已經不相信厭辭卿的假寐了,她來之前已經确認過多次自己已經用了靈法隐身後才悄悄進入了厭辭卿的殿內。
酥梨趴在聞映雪的肩頭,這次二人連意念對話都不用了,而是直接在對方的掌心寫字。
酥梨:“你所說的來找厭辭卿睡覺,就是躺在他的房梁上?”
聞映雪嫌棄酥梨的手掌太小,于是在它的背上寫到:“不然我怎麽睡?”
酥梨:“……”好吧,是我想得太髒了。
但事實上酥梨覺得自己确實想多了,因為聞映雪常年在歲寧宮長大,根本就不通情愛,就連和方循舟成親也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想着報答幼年的救命之恩而已。
酥梨也不再阻攔聞映雪。
只是聞映雪在房梁上躺了會兒後,被殿內的燭火晃得一直睡不着。
“厭辭卿怎麽還不滅燭啊?”聞映雪在房梁上翻了兩下,垂眸看向底下仍在假寐的人。
燭火明亮,落在少年舒展的眉眼上,添了些柔色,模糊了白日裏的鋒利。
好看,是聞映雪對這張臉的看法,但……
“您可不可以把燭火給滅了呀。”聞映雪小聲開口,心想厭辭卿這個人睡覺都不用蓋滅蠟燭的嗎?
早知道就不來找他了,自己遭罪。
可她才在房梁上碎碎念完後,只聽“咻”的一聲,殿內燭火被一陣清風吹滅,聞映雪的眼前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
聞映雪:“……”
他不會又用什麽新奇的法子聽見她講話了吧?
可她連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啊。
聞映雪原想今夜要不然先回自己的殿內去歇息,卻見本是坐在軟榻上的人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了偌大的玉床前。
聞映雪滿意點頭,看來是厭辭卿自己想要上榻睡了,所以才滅了燭火。
只是厭辭卿才走到床沿前,下一刻的動作卻讓聞映雪剛揚起來的笑容僵頓。
夜色朦胧難辨,但因殿內鋪的是珠玉,所以微光盈盈,聞映雪仍然可以看個大概。
站在床沿前的少年纖長的手指輕輕一勾,肩上的玄色大氅便掉落在了床沿,裏邊兒的暗紅繡紋錦袍在夜色下漫開淡淡的光暈。
聞映雪愣在房梁上。
厭辭卿卻繼續旁若無人地卸下了腰間的玉帶,最後又擡手卻解衣領。
這下聞映雪慌了,她沒想到厭辭卿睡個覺還要脫得這麽幹淨,這一招打得聞映雪措手不及,以至于她都忘記了要別過頭去。
而正在解衣裳的人,指尖在碰到最後一件衣裳的衣領時,卻忽然停了下來。
厭辭卿眉梢微揚,輕笑道:“躺在梁上的,你還要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