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地覆
地覆
當衆人發現那棺材有異動時,已經是啓程回京的第三天了,不知聞人棋是昏迷了多久,又久未進食,身子虛弱得連拍側板的力氣都快沒了。
好在擡棺的有一位是她的婢女,心中一直不願相信公主走了,也不知是真聽到了動靜還是幻想出來的,吵着鬧着要開館救人。
曲淺魚自然一直關注着,她知道聞人棋是假死,所以蓋棺時刻意流出了呼吸的縫隙,這會兒發生異動,她立馬看了一眼裴瀾疏,後者也點點頭,叫停了隊伍。
開棺後,聞人棋仍然是昏迷的狀态,畢竟多日不曾喝水用食,她幾乎是醒一會兒便再度陷入沉睡,這會兒被突如其來的日光刺激,眼皮顫顫巍巍地睜了開來。
她看見了目露關切的曲淺魚,看見了詢問“公主你感覺如何”的裴瀾疏,看見了喜極而泣的衆人,卻唯獨看不見那個……
給她下藥的雲舒。
昏迷的兩日足夠聞人棋想通很多事情,更何況她本就不笨,這世上唯一能夠騙她并且還成功的,或許也只有雲舒了。
可是,雲舒千方百計把她們趕走,為何自己卻留下了
心慌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但實在是沒有力氣,再度昏迷前,聞人棋抓住了曲淺魚的手,聲嘶力竭, “回去……救雲舒……她要……”
不等說完,她身子一輕,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曲淺魚眉間愁雲慘淡,思索着聞人棋未盡的話語。
雲舒要做什麽
…………
雲舒在放火。
什麽東島人攻破了池州,宣州邊境也未曾幸免于難,乃至整個國家都陷入危機,這些她統統不在乎。
從火海裏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後,她活着的目的就只剩下一個,那就是報複聞人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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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救了她的那人是聞人棋的師父,雖然她給予了自己毀容前的臉以及新的名字,可是雲舒不甘心。
憑什麽在她只能依靠殘破的身子和駭人的臉蛋茍延殘喘之時,害她的罪魁禍首卻依舊逍遙享樂,甚至未來可以成為天下之主
所以雲舒設了這個局,從一開始的疫病,到所謂的解藥,就是為了引這好大喜功的聞人昱來,再趕走自己在乎的人,最後,以暴制暴。
沸騰的火舌在她看來卻如同最為燦爛的煙火,屋內傳來的慘叫聲并不足以讓雲舒感到滿足,她推開房門,看見了被捆綁在座椅上無法動彈便掙紮着倒在地上的聞人昱,空氣在高溫中上下浮動,男人逐漸變得和自己一樣的容顏上滿是驚恐,他的聲音嘶啞又卑微, “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我錯了,你要我怎麽樣都可以,求你救救我。”
“當年你可有放過我”
冷漠的話語中滿是恨意,自己本就不願做那太子妃,卻仍然因為這名頭惹來殺身之禍,雲舒嗤笑兩聲,目光中映着燎動的火焰, “聞人昱,你就永遠留在這裏吧。”
她輕巧地轉身離開,背後傳來不甘的嘶吼和椅子不停碰撞地面的聲音,雲舒關上木質的門,像是在和過去做告別,但願這場火能燒去一切。
自己此生唯一對不住的,便是那位幼時就跟在身後姐姐長姐姐短的七公主了。
雲舒擡起眸子,想着或許可以為聞人棋做最後一件事。
…………
“你們聽說了嗎,那東島人遭了天譴,夜間一場無名大火蔓延整個池州城,雖說城裏的房屋都被燒光了,但是那幫子倭人也被燒死不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都是跳東海滅火的,當日季将領就出兵奪回了池州,當真解氣!”
就在曲游她們一行人好不容易趕路抵達宣州邊界時,城內的百姓已經在争相傳遞這個好消息了,聞人棋臉色更白了,抓住那說得正歡的書生問: “季将領呢”
“诶,男女授受不親,你這姑娘好不矜持,季将領如今在池州,你要尋的話來錯地……”
不等那書生說完,聞人棋翻身上馬,似是立馬要趕往池州,曲游看得一驚,忙伸手去攔, “別啊,已經趕了一夜的路,再騎下去,怕是人還沒見到,公主你就出事了。”
“不行,我要去見雲姐姐。”
像是整個人都只憑一股執念硬撐着,聞人棋甩了下缰繩,不顧勸阻策馬而去。
曲游看看坐在自己前方的曲淺魚,無奈地嘆了口氣後也追了上去。
到達池州又是兩個時辰後,但是入目可見的已經無法被稱為是一座城池,滿地被焚燒過後的灰燼連馬蹄都無法踏足,聞人棋毫不猶豫地下馬,運起輕功朝遠處的人影飛去。
但是後面的兩人哪有她這樣的功夫和偏執程度,曲游攙扶着大腿又被磨痛了的曲淺魚,嘆聲道: “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啊。”
“是啊,公主對雲姑娘一往情深,哪怕被欺騙,被利用,也仍然要回來。”
曲淺魚無法評價這樣的感情,她或許是羨慕的,也可能無法理解怎麽能愛一個人到失去底線,無法辨認此刻心底的複雜思緒,就像無法評價雲舒這個人一樣。
明明是四處義診的“醫仙”,可是為了私欲也能将無辜百姓的性命抛之腦後,但是,她想報仇,這點有錯嗎
或許人生在世皆是“矛盾”二字,畢竟外表清風霁月的自己也曾在後宅玩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誰又能保證自己幹幹淨淨一輩子呢
擡眸看向身旁耐心溫柔,手心溫熱的曲游,清隽柔和的眉眼間寫滿對自己的在乎,曲淺魚心髒一顫,好像知道了上一個問題的答案,并且答案就在眼前。
“曲游,若是你是公主,我是雲姑娘,你會原諒我嗎”
不知為何,這樣一個毫無邏輯和可能性的問題脫口而出,曲淺魚卻緊緊看着曲游,期盼一個答案。
“怎麽會這麽問首先我們只會是自己,不會是任何其他人,其次我認為公主就從沒怪過雲姑娘,無論是欺騙還是利用,她或許都是自願的,可惜雲姑娘好像沒有意識到公主對她的感情,不然她告訴公主她的目的,說不定公主還要幫她達成所願呢。”
就在曲淺魚暗暗在心裏否認說“或許雲姑娘也害怕弄髒了七公主的一片純善之心吧”時,曲游扶住她的雙臂,桃花眼中一片認真, “最後,我希望我們之間不要有任何隐瞞,淺淺,我對你的感情不會比公主對雲姑娘的少,無論什麽事,我們都要一起面對,好嗎”
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曲淺魚發覺這看似愣頭青的曲游居然還出乎意料地會哄人,也可能只是自己好哄一些,不過對這樣恃寵而驕的自己都感到了無奈,她主動擁了上去,眉梢都揚着歡喜, “好。”
…………
聞人棋最終還是沒有找到雲舒,雖然說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一旦雲舒想藏起來,她一定是沒辦法找到的,也不願去違逆雲舒的所願。
如果雲舒不想見她,聞人棋就可以守着思念一生一世。
找到季與時,這位年少的将領眉開眼笑的, “公主,您沒事可實在是太好了!”
“這池州城,是什麽情況”
“公主還不知道吧,這東島人自作孽,惹了天怒,居然在沉沉睡夢中起了一場滔天大火,在下也是被火光照醒,這才帶兵來收回了城池。”
想都不用想就是雲舒的手筆,聞人棋眉間并無喜色,知道了她是在用這種方法贖罪,可是自己呢
為何連一句告別都不曾擁有
明明“傳染”自己時,她的唇齒那般柔軟,聞人棋差點就以為雲舒懷着同自己一樣的心思,但原來終究只是奢望。
“公主,您怎麽哭了”
被戰戰兢兢的季與提醒時才知曉原來自己已經落下淚來,聞人棋牽起唇角笑了笑, “喜極而泣。”
“是吧,公主也很開心吧!”
…………
曲游和曲淺魚趕到時看見的就是傻樂的季與和神情悲傷的聞人棋,她們對視一眼,分工明确。
拉着聞人棋去了一旁,曲游低聲道: “哪裏都沒找到聞人昱。”
“看來雲姐姐大仇得報,這是好事。”
梗了一瞬,看出來聞人棋現在的天平是完全偏向了雲舒,曲游不再訴說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只問: “你還好嗎”
“我還好啊,能有什麽事愛而不得,世間常态罷了。”
“那你怎麽眼睛這麽紅”
聞人棋不再回話,目光看向遠方,想起什麽似的,随意道: “還有小久,我沒看到她,以及那位同夥,我想就是池青了吧,他對父皇的不滿,來這的第一天我就感覺到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是這裏廢墟一片,去哪裏找聞人久和池青”
“不用找了,就讓一切都過去吧。”
“公主”
聞人棋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對眼前的所有都感到疲憊,又像是頓悟了什麽所以全然灑脫, “小久勾結池青密謀滅國是因為他們都曾被我父皇抛棄,雲姐姐聯合池青設計這一切是為了報仇,有因必有果,而如今結局已定,發個通緝令便是,接下來如何,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