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荊棘之路

荊棘之路

平安京的貴人們生起了無人可醫的怪病。

起先是三三兩兩的小貴族告了病假,朝堂之上一下子少了幾個人影。一條天皇上朝的時候,一看臣子們稀稀落落的樣子都有些不爽,便停了幾日的早朝,等着貴族們重新回來銷假。

可是過了幾天,也不見他們養好身體重新回來,反倒是政務官接到了不少他們府上女眷請假的折子。

除了請假,這些女眷私下裏還花了大價錢四處尋訪名醫。

整個平安京的名醫幾乎都被她們請了一遍,然而府上依然跟流水席一樣接來送走名醫,男主人卻始終不見轉好的跡象。

從他們開始,奇怪的病症就像是裂變式進行傳播一樣,飛快的蔓延到整個京都的所有大家族頭上。

每個病人的症狀都出奇的統一——身體完好無損,能進水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像是所有的意識都凝固在軀體裏。

在病症發展的初期,大家還以為這些病情和前些時日的大疫一樣,只消遠離的一些奇怪的花瓣,又或是找家人僞裝成仆婦的模樣去蟲神教派讨點恩賜便能避過去。

可是不管他們再怎麽将病人和所有異常的生物隔絕開來,不管他們用的再誠懇的心情解開對于異神教派的禁锢,将米糧分發給窮苦的信徒們都無濟于事。

女眷們簡直要哭瞎了眼,恨不得明天就去把宮中的禦醫搶出來治病。

她們看着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沒有一點自我意識的男主人,除了一些曾經被辜負過的主母能狠心起來不管,大多還是一邊流着淚一邊為對方祈禱。

讓醫生們看了一通,貴族們才發現這次怪異的病症并不是人力所可以救治的。

他們立馬轉變了策略,流水般的醫生送出去,轉而進來的是一批批神官大德,陰陽術士。

庭院裏從終日缭繞着的微苦的藥味換成了香灰蠟油的迷霧。

遠遠看過去倒不像是在求神拜佛,倒像是從院內升起了滾滾濃煙,在庭院的上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雲,籠罩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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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周圍幾個大社等門檻差點被人踩斷了,主社的宮司打着旋兒,像花蝴蝶一樣,不停地接待着新的貴客。

為了争奪貴客,神道上下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今日你表演一個青龍入海,明日我便有點豆成兵的神跡,讓不通神鬼之事的貴族們看的目不暇接。

表演得賣力,捐贈自然不會少,為了“破財消災”,貴族們簡直是争先恐後把家裏的錢財送到他們手上。

他們的嘴角越發咧的像一朵花,往日枯瘦的面上也帶上了油脂填充的富庶之氣,大筆大筆銀兩雪花般飛來,将每一座神社的募捐箱都塞得滿滿當當,幾乎要從箱子外的紅紙上榨出油水來。

收了銀子,這些宮司忙不疊地打點好行裝,把自己捯饬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樣子,随便選了個黃道吉日就坐着牛車沿程門中央的大道被迎了進來。

道路兩旁是貴族們特意安排來迎接他們的百姓,手裏都捧着鮮花瓜果,五彩布匹,隆重的幾乎趕得上迎神大會。

他們便從牛車的窗戶把頭伸出去,迎接這些愛戴和喝彩聲,這讓他們的自信心愈發足了。

可是浩浩蕩蕩到了府上,一看見病人的形貌,這些大師們吃了一驚:

只見“病人”或卧或坐在自家屋內,面色紅潤,雙目炯炯,絲毫不見病入膏肓的樣子。

這哪裏像是病人,豈不就是個活人樣子!

有大膽的宮司彎腰上前,伸手在病人的眼前晃了一晃,半晌對方都毫無反應,他們才确定下來這病症不是什麽玩笑話。

看完了症狀,自然是要讨論辦法出來。

可是在座的所有人面面相觑,并沒有人見過自家典籍裏記載了相同的情況。

席間,一位博覽群書的大德提出來,古書中有被妖怪吸食精氣者,也是魂魄俱散神思不屬。

可是這種情況,被吸食精氣的那個人自然骨瘦如柴,絕不可能像現在一樣相貌完好。

那若是幽冥地府誤拘人魂魄,不肯歸還,和這症狀自然也是吻合的。

當場便有能夠溝通黃泉的陰陽師出手,一道黃符燒下去,敬告伊邪那美女神座下童子此間種種事,希望能得到回複。

然而這道黃表燒是燒了,卻石沉大海,不要說沒有回複,連那堆香灰都一點動靜沒有哩!

讨論大半天,這些人都沒能讨論出個結果來。

時至中午,主人家少不得擺了幾桌酒菜。

衆人坐于席上,還未動筷,便聽女主人對他們的工作進度有所不滿,言語之間意在威脅他們,如果不能解決這奇怪的病症,便要從他們手裏收回這些日子以來捐出去的家産。

大師們心髒猛猛一跳,就算貴族的家産在他們手裏過了這一遭能刮下不少錢來,可那些都是蠅頭小利,哪裏比得上捐出去的大頭

有這樣的威脅,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女主人自然要打一棒子給個甜頭,又承諾給第一個解開症狀的大師在原先的報酬上翻三倍。

原先的報酬已經夠豐厚了,成功之後竟然能翻三倍!

這幾乎是一個大廟宇一整年的收入了!

這讓原先還打算輕輕松松吃頓飯的大師們扒飯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人人都無心吃飯,只想着能夠趕緊想出辦法治好怪病,拿到那份獨占鳌頭的報酬。

飯食一撤,這些人簡直是卷起袖子撒腿就跑,争先恐後地沖回了病人所在的居室。

他們這下不像早上那麽克制了,沒有遠遠地看着,而是湊在病人跟前,擺弄着他的四肢,掀開他的眼皮,又打開他的口腔,處尋找着一些病變的痕跡,想從這些痕跡上分析出病人的病竈。

原先被梳理的端莊的病人像是被惡狗分食一樣,衣冠散亂,頭發亂糟糟的鋪開,涎水和鼻涕順着臉上的溝壑蜿蜒下來,在身下的榻榻米上滴出又深又大的水漬。

大師們一人一只手托舉着這具肉體,像是佛前托舉蓮花的童子一樣用心,可是從門外看過去,只讓人覺得是一堆堆發散着屍臭的橘子皮。

翻來覆去也沒有看出什麽名堂。

大師們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他們想出了個笨辦法,所有人排着隊,挨個把自家的本事施加到病人身上,看看哪個能起作用。

霓虹號稱有八百神明,他們此處聚集了幾十位能人異士,總不能誰的力量都起不了作用吧

他們幾乎有着滿滿的信心,事實卻狠狠地打了他們的臉,給他們來了一個極其諷刺的教訓。

所有的力量施展在病人身上就如泥牛入海,經不起一點波瀾。

男主人還是那樣祥和的表情,一動不動,整個人如老僧入定,只是沒什麽意識。

不僅如此,有些更激烈的力量被直接反饋到施加者的身上,讓他們自作自受,兇猛的力量在他們肉體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有受傷打滾的,有發功嚎叫的,有因為插隊推推搡搡的,場面一度混亂不堪,衆人幾乎撕打在一起,簡直看不出來一點大師的風範!

他們在原地亂作一團,角落裏倒有一位真正身懷本領的法師嘆了口氣,搖着頭走了出去。

他是精通水占蔔的覺慧法師,今天受邀來這裏什麽法器都沒帶,倒是在懷裏揣了幾張空白的占蔔紙。

覺慧大師并不為報酬而來,只是發現這怪病背後有異才來一探究竟。

多事之秋啊……他回頭看了一眼居室內幾乎稱得上群魔亂舞的景象,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覺慧法師避開人群,在院中尋了一處清澈的水灘,手指撥開水面上的浮萍和落葉,露出一汪清澈的水鏡來。

他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不好彎腰把占蔔紙放在水上,就順着剛才的動作一屁股坐到水池邊的泥土上,絲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有沒有沾上泥巴,和那些裝模作樣的家夥一點兒也不一樣。

水占蔔的白紙被水面的張力抻開,綿軟的白色宣紙浸透了清水,平平整整舒展開來,連纖維的骨架都看得分明。

紙面的中心暈開了一層層漣漪,水流沒過表面,又形成了一面新的“水鏡”。

覺慧法師坐直身子,手持一串七花五葉佛偈串,口誦佛號,擡起委頓的眼皮盯住水鏡。

靈感從旁人看不見的水面上漂起,像一根細細的絲線,從覺慧法師的額心連接到真相的碎片。

不知道連接到了什麽,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大,牙齒卻有一股力強壓着要合攏,吐出的每一個音節都顫得不像樣子。

“——荊棘之路。”

覺慧法師隐隐約約感受到這是一處兩界交彙的黑暗地帶,行走不慎便會跌入某處深淵。

陌生的詞組,似乎從來沒在這個世界上聽說過。

布滿荊棘的路徑。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來理解,它聽起來似乎是黃泉風格的東西,再加上“兩界交彙”這個情景的暗示……要找熟悉冥土的老友問問嗎

覺慧法師一時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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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嘻來了!我終于寫到文案了!沒想到吧,真正的怪病現在才來。

今天差點吃瓜到請假……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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