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與“死”
“生”與“死”
思前想後,覺慧法師還是将這條線索告知了主人家。
征求女主人同意之後,他給遠在出雲研究冥道的老友澄泰寄了封信請問有關于“荊棘之路”的線索。
老友的回信沒幾天就寄了回來,信封上還挂着一點出雲的露水,覺慧法師随手用袖子擦了擦水漬,迫不及待地拆開。
老友的回信寫的很簡單,也回應了他的猜想。
“荊棘之路”确實是存在于兩個世界交界之處的道路,人類一旦踏入這條路,就再也回不來了,只能永遠的迷失在荊棘與黑暗之中。
“覺慧,你的水占蔔向來是準确的,既然你能帶着這個名稱來問我,想必心裏已經有些答案了。”
信中,老友澄泰這麽猜測到。正如他所說的,覺慧确實憑借病人表現出來的如同失魂一般的症狀,摸到了大致的方向——病人的靈魂不知所蹤,只餘肉體健在。
女主人一聽澄泰大師說踏上此路之人永遠無法回歸,不覺紅了眼眶。
她用期盼的眼神催促覺慧法師繼續往下念,希望澄泰大師在信中下文寫明了解決的辦法。
覺慧法師繼續念道: “不過這條荊棘之路并不是存在于人間世界和冥府之間的道路。”
不是和冥府之間的路,那是什麽覺慧法師愣了一下,匆匆翻到後文。
“‘荊棘之路’連接的是人類和另一種生命維度概念的生物,是蟲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之間的交界處。”
蟲覺慧法師萬萬沒想到這條奇怪的線索,竟然能和最近京中興起的新風尚蟲神崇拜搭上關系。
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覺慧法師聽說了不少有關這個教派的事情,也參與了神道統一的會議,心裏下意識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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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立馬念出來,而是皺着眉頭,自己往下看。
“踏過這條路,踏過路上重重疊疊的黑暗,旅人如果沒有迷失在尋不到方向的黑暗中,就能觸摸到祂的真身,看見那片無人能想象出來的絕景。”
澄泰他是怎麽對“祂”和這條路知道的這麽清楚的就算他是研究冥道的家傳大師,也不見得能在其他領域也走得這麽深吧。
還是說……神道的某些老家夥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自己的立場。
覺慧法師整張臉幾乎都要皺起來,皮膚擠出密密麻麻的溝壑,只把兩個核桃大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看着信紙眼睛裏冒着精光。
“這是一條身處在世界夾縫中,朝着‘光’和‘蟲’之神朝拜的道路。”
覺慧法師的目光像饑渴的春蟲一樣,用極快的速度蠶食過底下的文字,似乎想從白紙黑字之間看到老友的真心。
澄泰甚至用上了朝拜這個詞,足可以見到這個向來沒什麽信仰的老家夥被震撼的有多深了!
難道說荊棘之路上展現的是他一直在尋找的真正神明嗎!
覺慧法師研究了一輩子神代故事,此刻他的身體幾乎在顫抖,說不上是惶恐還是激動,女主人只能看見這位法師連白色的胡須都要抖動出一片模糊的殘影了來。
許久,他才冷靜下來,繼續往後翻閱。
介紹完了荊棘之路的相關情況,澄泰大師筆鋒一轉,打探起覺慧手上的情況來。
“你認識的這些病人到底幹了什麽,怎麽會突然踏入這樣危險的地方”
“老家夥,這可不是能夠輕易沾手的渾水。”
澄泰未免太看低他了,覺慧從鼻腔裏哼出一聲,他在研究神明的道路上走了一輩子,會不知道有什麽後果嗎
澄泰那個老匹夫寫這句話分明不是擔心他,而是想故意挑起他的好勝心,區區激将法,以為老夫會被這種小兒科的挑釁影響到
覺慧很不爽,有點想把手上的信紙扔了,看見女主人在旁邊,又不好把脾氣發作出來,只能忍了忍,再往下看——
“你以為我在擔心你開玩笑!”
“我會擔心你簡直讓人笑掉大牙了,誰不知道你這個老東西看得最清楚,從來沒做錯過一個決定。”
從澄泰的文字裏,能看出一個老頭陰陽怪氣調侃朋友時的樣子。
“至于解決辦法嘛……我都說到這了,該求人家就去求,天天頂着你那個虛名有什麽意思。”
覺慧念了一半就念不下去了,這封信前半段還認認真真解釋科普向答案,一本正經的他還有點不适應。沒想到後半段又回歸了老友的個人風格,一張嘴就能把人氣死。
他嘆了口氣,信紙在手裏捏的發皺,折了兩折,到底沒丢掉,只是塞進了袖袋深處,像是眼不見心不煩。
“爺爺,您這封信真的能勸動覺慧爺爺嗎”
澄泰大師的小孫子躺在和室的榻榻米上,大太陽天裏身上蓋着棉被,正側頭聽澄泰坐在走廊裏給覺慧法師寫信。
“小子,對你爺爺還沒有信心嗎我跟覺慧那個老家夥打了半輩子交道,他什麽脾氣我一清二楚。”
澄泰把信裝了信封裏,随手封了一道冥道的氣息在上面,權當是封口的火漆。
他沖着屋內笑了一下,蒼老的聲音裏卻帶着一種奇異的欣喜, “別擔心,覺慧接到這封信之後絕對會去找那個男人的,到那時候我娃仔的病就有救了。”
他的眼皮眯了一下,從兩顆渾濁的有點泛黃的眼珠子裏迸射出來無限的希望,就像是有兩只跳動的火苗,迎着日光一閃一閃。
“那個男人的力量咱們爺倆都看見了,活死人肉白骨,哪怕是曾經的盛世也不是所有神明都能有這樣涉及生死的力量!”
他眼裏的光似乎透過薄薄的紙窗,要燒到孫子的身上去。
“小子只要我幹完這一票,你就能好起來,和其他家的小子一起蹦蹦跳跳的,在大熱天也能出去劃水吃冰去,去真的看看這個世界了!”
澄泰大師已經年近九旬,兒子兒媳都在冥道的研習中先後逝世了,給他留下了世界上唯一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他的小孫子。
可惜大概是整個家族都跟冥道走的太近,他的小孫子一出生心髒就蘊藏着冥道的力量,從小就體弱多病,随着年紀的增長更是愈發虛弱下去,眼瞅着就時日無多。
他帶着孫子,遠離京都故友舉家搬到出雲,就是因為這裏的氣候更适合孫子調養身體。
治好孫子這件事幾乎成了他後半生的執念。
他離開京都之前,覺慧也曾勸過他,人活到這個歲數總該看開一點。
再者,他浸淫冥道多年,生離死別是慣常見到的事,怎麽自己身在局中反而看不透,不肯放手
澄泰這個暴脾氣,當時就差點和覺慧割袍斷義,被攔下來又罵他這個老匹夫,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覺得肉疼。
兩個人就此算是割袍斷義,已經許多年沒有信件往來了。要不是這次覺慧親自寫信求助,他們倆或許還不會恢複通信。
不過覺慧那老東西可能怎麽也沒想到,他給自己寄信的動作都被別人全部提前算到了,甚至還早早跟自己打好了招呼。
澄泰叫下人來取信的時候猶豫了一刻,他知道,自己這封信寄出去之後絕對能引起老友的興趣,讓對方下定決心踏進這場風波。
老友和他差不多同歲,也到了該頤養天年的年紀,這次平安京的風波,是一場會讓覺慧晚節不保乃至于粉身碎骨的龍卷風。
他不該把對方引進來。
但是孫子的聲音又從黑黑的房間裏傳了出來。
孩子的聲音裏滿都是稚嫩的向往, “爺爺,我終于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聽保姆的小兒子說,外面能看見出雲的山,青色的山尖還能看見飄渺的雲霧,和我夢裏罩在爺爺身上一樣的霧。”
澄泰的眼淚控制不住湧了出來,老人死死壓抑着自己啜泣的聲音,不肯讓屋裏躺在棉被裏的孫子聽到他的脆弱。
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在最後的日子陪着孫子走完這些病痛,然後親手用冥道的力量殺死自己的準備。
這樣至少在前往冥土的路上爺孫倆還能做個伴。
不過這種念頭現在再也不需要了!
感謝上蒼,澄泰頭一次這麽感謝虛無缥缈的運氣,感謝上蒼讓他遇見了銀古和“蟲”,給了他的孫子一次能夠平衡冥道和生命之力的機會。
他當時對“蟲”的力量能做到什麽程度還有懷疑,于是在銀古的邀請之下親自走了一遭“荊棘之路”,出來之後他就打消了自己的疑慮。
澄泰跟死亡打過太多次交道,因而對生的力量的理解也遠超過世界上的其他人。
他很确信,只有光酒這般純粹的“生”,才能和他孫子體內的“死”打個平手,遏制住死亡侵蝕軀體的進程。
非人的神使很高興他做出了正确的選擇,兩人立時便簽訂了契約,澄泰負責引覺慧下水,銀古則要提供大量光酒治愈他孫子的頑疾。
不過簽訂契約之前,銀古先提醒他一點: “過去喝下光酒的所有人都漸漸被蟲接納了,換句話說,他們的本質慢慢變成了蟲。”
“你的孫子喝下光酒,最後活下來的還是不是百分百的人類,是不是百分百的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若是旁人一聽,肯定要拒絕銀古提供的光酒。畢竟這聽起來實在是太怪異太危險了,誰會不恐懼自己變成半人半蟲的怪物
不過這爺孫倆顯然不似凡人,兩人對了下眼神,都把頭點點,達成了一致。
這些年他們什麽辦法沒有試過,只要能活下去……變成怪物又如何
大人的眼神裏透着一股孤注一擲的瘋狂,小孩反而看上去冷靜些,眼神裏除了堅定之外,還有一大片猩紅色的血絲。
銀古挺喜歡他的眼神,伸出手指點在小孩的眼皮上,笑眯眯發出邀請: “等你好全了,我們教派似乎還缺一個優秀的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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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完美的教派,還需要完美的神子。(搓手手)
ps:存稿箱空空如也(一個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