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雲卿直到回了浣衣局,腦海裏還忘不掉胤礽失望的神情,水汪汪大眼裏的光一點點堙滅,任誰瞧了都不忍。

可她實在沒辦法,萬歲爺顯然還未對她失了興致。

然而讓雲卿更警惕的是另一個人,淩嬷嬷。

胤礽自小吃淩嬷嬷的奶水長大,後來搬到毓慶宮也是淩嬷嬷照顧他衣食起居,故而對她深為信任。即便是雲卿前世身為太子妃,也要給上淩嬷嬷三分薄面。

待胤礽輔政後,愛屋及烏,重用淩嬷嬷夫君淩普。哪知淩普打着太子心腹名號,大肆斂財剝削,使得胤礽在民間形象一毀再毀。待胤礽察覺,已被康熙帝當衆痛批,為時晚矣。

雲卿越回憶越不安,今生她必要想法子徹底斷了胤礽與淩家的親近關系,防患未然。

“雲卿,你終于回來了。”玉珠将留出來的晚膳拿給她,“還是熱乎的,趁熱吃吧。”

“謝謝你呀,玉珠。”雲卿接過飯菜,卻是遺憾:“可惜你的手串還是沒找到。”

“其實,我手串沒丢。”玉珠探出手腕,一串紅瑪瑙手腕赫然環在上面,她鼓足勇氣道出實情:“是我收了別人的銀子,故意在日落前引你去禦花園。”

玉珠滿臉羞愧,“雲卿。對不起。你人那麽好,還救了我性命,我卻在背後算計你,你罵我吧,打我我也不會還手的。”

“何人指使你?”

雲卿面色一涼,只覺得被整盆涼水從頭澆到底。

所以今日在禦花園見到萬歲爺,并非偶遇!

“是個眼生的宮女,但我對人臉過目不忘,清楚記得給承乾宮烏雅常在送衣物時,瞧見過那宮女。”玉珠篤定道。

烏雅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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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卿皺眉,沒想到這人心腸如此歹毒。

玉珠費解:“可我想不透,按理說後宮娘娘們,應該不希望你有機會見到萬歲爺才是。”

雲卿冷笑:“因為她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佟貴妃這段時日之所以願意放她一馬,是因為她沒有争寵心思。倘若她“主動”争寵,佟貴妃勢必會第一個動手鏟除她。

她死了,出身容貌都差不多的烏雅氏才能被佟貴妃看重,在其手底下安枕無憂。

并且還能少一個人,來分擔萬歲爺的恩寵。

果不其然,第二日大清早,乾清宮就來了人,“衛雲卿,貴妃娘娘召見你。”

……

雲卿被佟貴妃命人帶走的事,很快傳到梁九功耳朵裏。

事實上,雲卿這些日子在浣衣局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梁九功埋下的眼線。

雖然康熙帝從未問過,但他作奴才的,必須得時刻準備着。

準備好在康熙帝點頭的當日,就有足夠的理由将人帶回乾清宮,送上龍床。

“那丫頭被帶走多久了?”梁九功緊張地問。

“雲卿姑娘前腳離開,奴才後腳就抄近路過來找您了。”小太監估摸着,“人這回應該快進承乾宮了。”

“雜家知道了,你再去暗中打探,一有新消息立馬過來禀告。”梁九功憂急命令道:“快去,一刻都別耽擱。”

“嗻。”

小太監走後,梁九功轉身往宮殿裏頭走去。

康熙帝這會在乾清宮西側的寝殿“淩霄堂”睡午覺,按照往常情況推算,怎麽着還得半個時辰才能叫起。

可等那時候再去救衛丫頭,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梁九功面色發愁,心道這佟貴妃怎得總和衛丫頭過意不去?

若是一般的低位後妃,以禦前大總管的身份,足矣狐假虎威。

但佟貴妃低位高,家世高,雖然平日裏給他三分薄面,但若真較真起來,他根本攔不住,必須是萬歲爺親自将出面。

上次是借着吃午膳的由頭,将萬歲爺哄騙過去的,還生了一肚子氣。

這次,又該如何是好……

“梁九功。”

這時淩霄堂內,意外響起康熙帝的聲音。

“萬歲爺,您怎麽不多睡會了?”

梁九功忙進去伺候,略是驚訝地笑問道。

“朕忽然想起中秋家宴的事,去年趕上蝗災沒能大辦,太皇太後和太後都沒能盡興。”

康熙帝坐起來蹬上黑色祥雲紋長靴,而後一身明黃亵衣立在寝殿裏,任由小太監們伺候着穿上雙龍戲珠的玄色常服,帝王貴氣渾然天成。

“你去承乾宮同貴妃說一聲,今年要大辦,也是慶祝胤礽出水痘能平安康複。”

梁九功一瞬就明白過味來,笑呵呵附和:“是啊,這中秋節可不就是慶祝家人團團圓圓嘛。”

随後就忙不疊帶人朝承乾宮趕去,老胳膊老腿的,小跑起來也是相當利落。

康熙帝目送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笑罵一句“老滑頭”,随後才款步去東側的朝晖堂批閱奏折。

因着午覺沒有睡好,精神不濟,“來人,倒一杯濃茶過來。”

他揉着有些酸脹的太陽穴,恍然間,回憶起那夜一雙溫熱無骨的小手,為他按揉太陽穴時的靈巧舒适。

轉眼間又是她直挺着脊梁骨,背對着他無聲抗争的畫面。

那日在禦花園萬春亭,他還留意到她額頭上,新添了一道淡粉色的細細傷痕,不夠醒目但記憶猶新。

當初被他擲過去的碎瓷片割破時,留了好多血,她痛得皺緊眉心,卻未吭一聲。

……

承乾宮,佟貴妃正靠在美人軟塌上,由宮女按摩雙腿。

她瞧着雲卿一張清秀動人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衛雲卿,你可真是夠能耐的,都回浣衣局了還不老實,真以為自己靠着一張臉就可以在整個紫禁城為所欲為?”

上次揭發衛氏,萬歲爺雖沒有怪罪,卻是許久未進承乾宮,就連新寵烏雅氏都被冷落了。這個衛氏,還真不能小瞧了她!

“奴婢不敢。”雲卿見過禮後就一直跪在美人榻前,從沒指望着佟貴妃會讓她起身,“昨日禦花園一事,并非奴婢本意。”

“喲,這回倒是不跟本宮在這裝傻充愣了?”佟貴妃陰陽怪氣,“你倒是說說,你不願意,這後宮裏誰還會願意主動将你送到萬歲爺跟前?”

“烏雅常在。”雲卿言簡意赅道:“昨日,是烏雅常在設局。”

瞧着她語氣篤定的模樣,佟貴妃倒是沒再咄咄逼人,似是聽進去幾分,“你可有證據?”

雲卿:“奴婢……”

“衛姑娘可知,污蔑宮妃,是大不敬之罪。”

烏雅氏忽然撫着婢女走進來,向佟貴妃見禮,絲毫不給雲卿說話的機會,“貴妃娘娘明鑒,嫔妾昨日下午一直陪着您打葉子牌,如何會有精力去設局?”

佟貴妃深深瞧了她一眼,“烏雅常在來得倒是趕巧,先坐吧,且聽聽衛氏如何說。”

“嗻。”

烏雅氏見佟貴妃不信她,心裏一緊,面上依舊表現得溫溫柔柔。

她坐在軟塌旁邊的圓木凳上,瞥了眼雲卿身邊跟着的玉珠,不由揪緊帕子。

拿了這麽銀子還堵不住嘴,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烏雅小主來得正好,”雲卿順着烏雅氏的目光,看向玉珠,勾唇道:“您可識得這位玉珠姑娘?”

烏雅氏回以微笑,不慌不忙道:“宮裏這麽多宮女,如何一一知曉?”并将禍水東引,“當然,連萬歲爺都知曉的衛姑娘,自然除外。”

“奴婢倒是認得烏雅常在,還認識小主您身邊一位名叫佩兒的宮女。”

不似雲卿面對皇天貴胄能不卑不亢,玉珠頭一次如此近距離面見佟貴妃,緊張地很,但她還是在雲卿的鼓勵目光中,勇敢開了口。

“佩兒?”佟貴妃看向烏雅氏,“你屋裏可有這麽個人?”

“回娘娘的話,佩兒的确是嫔妾屋裏的,但只是個小丫頭。”沒想到佩兒竟會被認出來,烏雅氏壓下心裏的不安,神色如常道:“平日裏,都是留在咱們承乾宮裏做做粗活。”

烏雅氏這話倒不假,佩兒平日裏不出宮門口,眼生的很。

但架不住玉珠對人臉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昨日雲卿兩人去找相熟的小太監一打聽,便也問出了名字。

“那你是如何認識得佩兒?與此事又有何關系?” 佟貴妃又問玉珠。

“前日天剛黑時,正是那位叫佩兒的宮女給了奴婢十兩銀子,囑托奴婢一定要在昨日下午黃昏時将衛雲卿帶到禦花園。”

玉珠沒膽子在佟貴妃面前撒謊,只陳述事實,還從懷裏掏出一錠十兩銀裸子,呈上去。

佟貴妃略略掃上一眼,又瞧了瞧烏雅氏穩如談山的做派,“就憑這?”

銀裸子長得都不一樣,非說是烏雅氏給的,證明力度并不大。

“貴妃娘娘英明。嫔妾瞧着,這個叫……玉珠的宮女與衛氏是相熟的,保不準是衛氏為了自我開脫,故意找人往嫔妾身上潑髒水。”烏雅氏為難地輕嘆息一聲,“還請娘娘為嫔妾做主。”

“烏雅常在說的倒是不無可能,”佟貴妃又問玉珠,“那人給你銀子時,可有旁人看見?”

“那時天已黑,正是大夥回屋用晚膳的時辰,并不曾有人看見。”玉珠如實道。

“人證沒有,物證也是自己捏造的,就敢來攀扯,你們未免膽子太大了吧?”

烏雅氏的臉色冷上幾分,開始發難:“也是,你們不敢得罪貴妃娘娘,就只能拿本小主一個小小常在開刀了。但你們別忘了,本小主位分再低也是萬歲爺的人,在禦前也是有幾分臉面的。”

她這話既是說給衛氏兩人,也是說給佟貴妃。說不上威脅,只是在暗示自己是有價值的。

“奴婢們既然敢在貴妃娘娘面前攀扯主子,自然是有備而來。”

眼看玉珠的思路被烏雅氏帶偏了,雲卿及時開口道:“佩兒之所以挑天黑來送銀裸子,就是打着玉珠道出實情也沒證據的考量。但千算萬算,沒料到佩兒的手指幹粗活受了傷。”

“對,是左手拇指受傷了。”

玉珠及時糾正思路,“當時瞧着是新傷,如今才過去不到兩日,傷口定然還在。”玉珠朝佟貴妃叩首,“娘娘只要将佩兒叫來,一查便知。”

“剛才烏雅小主說佩兒一般不出門,玉珠這兩日也并未到乾清宮送衣物,若還能知曉佩兒受了新傷……”

雲卿欲言又止,一切皆是心照不宣。

烏雅氏的脊背當即就塌了,若非身後有宮女倚靠,約莫着得從圓木凳上直接栽下去。

“去,叫佩兒過來。”

佟貴妃瞧了眼面色慘白的烏雅氏,再仔細瞧着氣定神閑的雲卿,眸中黯色一閃而過,“來呀,給衛姑娘兩人賜座,再倒兩杯好茶來。說這麽半晌話,定是渴壞了。”

玉珠眼前一亮,沒想到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但雲卿的心則是咯噔一聲,不解地看向佟貴妃,為何都解釋清楚了還要殺人滅口?

原本坐立不安的烏雅氏,這會則是放寬了心。

看來在她和衛氏之間,佟貴妃還是依舊選了她這顆棋子,衛雲卿徹底要變成廢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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