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雲卿擔心極了,立刻就去浣衣局的管事嬷嬷。
“嬷嬷,衛姑姑自打進宮就在您手下當差,她的為人您是最清楚的。”
劉嬷嬷輕嘆道:“我也很是震驚,就因為清楚她的為人,才不會覺得不可思議。如今從馮管事那裏搜出了你姑姑的帕子,他自己也親口已承認了,事情才不好辦吶。”
她拍了拍雲卿肩膀,“先做下喝口茶,咱們再一起想想法子,這事光着急是沒用的。”
雲卿依她所言做下,但或許是由于佟貴妃的毒茶令人太過印象深刻,所以下意識生出防備之心。
結果,瞧着那一模一樣的雨前龍井,雲卿渾身汗毛直立!
這麽珍貴的茶葉,前世她作為太子妃也都是留着用來招待貴客,劉嬷嬷只怕都不認得,更不可能拿得出。
難道……
雲卿慶幸對方只拿她當個普通的辛者庫賤奴,“劉嬷嬷,我忽然肚子不舒服,可能得先去趟恭房。”
話畢,不等對方答複,雲卿就假裝捂着肚子,急匆匆離開。
跑了一身冷汗。
……
直到和玉珠一起前往慎刑司,雲卿回想起來還是後怕。
這麽說來,她在浣衣局的一舉一動,豈不是都逃不過佟貴妃的監視?
天一擦黑,趁着各道宮門還未下鑰,雲卿兩人裹着冷涼秋風,悄悄朝慎刑司的西北小角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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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兒有個太監小福子,正四處張望着,瞧見她倆,趕忙揮了揮手。
玉珠在旁邊放風,雲卿一人走過去。
“福谙達,拜托了!”她塞給他一錠十兩銀裸子,焦灼地問道:“能否帶我進去瞧瞧姑姑?她人現在可還安好?”
今日她與玉珠各處找人拖關系,才好不容易聯系上一個願意幫忙遞消息的人。雲卿瞧見他,就好像瞧見了救命稻草似的。
“雲卿姑娘見外了,叫我小福子就成。”
小福子年紀并不大,但又高又瘦,長得斯斯文文的,“實不相瞞,衛姑姑曾對我有救命之恩。”
聽他說,早在兩年前他曾被管事太監在雨中毒打,饑寒交迫,還發了熱,只剩等死一條路。是衛姑姑好心,将自己的晚膳拿給他,幫他硬生生從鬼門關逃了出來。
“一碗稀粥一個饅頭,看似不貴重,卻是救了我命。”小福子堅持将銀裸子還給雲卿,“如此大恩,我一生難忘。可惜我在慎刑司說話不占地方,幫不上大忙,只能幫着遞遞消息。”
“這已經很好了,”雲卿急切地詢問了衛姑姑情況:“姑姑應該沒有認下罪名吧,是不是被折磨慘了?”
之前劉嬷嬷說的是,太監馮管事已經認罪了,卻沒有提及衛姑姑近況,顯然衛姑姑還在咬緊牙關忍着。
以雲卿對衛姑姑為人的了解,這種連累家族蒙羞的大罪,就是被活活打死她都不會認的。
“是,衛姑姑一身鐵骨,堅稱無罪。”
說這話時,小福子的眼圈不由紅了,可見那用刑審訊的場面有多血腥,有多麽得慘無人道。
如果說之前雲卿還擔心小福子是被佟貴妃收買的人,那這會她相信他定是自己人了,“姑姑可有話說與我?”
“衛姑姑說,讓你別為她做後悔的事。”
小福子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但還是原封不動轉述。
但雲卿聽得懂啊!
被佟貴妃百般刁難都未落過一滴眼淚的少女,這一刻淚如雨下。她背過身後,掩面低泣,哭得肩膀聳動。
本以為一個四十多歲的靈魂,歷經前世浮浮沉沉的滄桑,她定不會再脆弱,定可以抗下一切。
可衛姑姑的堅強與承受,包容與支持,讓雲卿自愧不如。
衛姑姑遭遇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卻毫無怨言。若是沒有她的重生,哪會有現在這些事?若是衛姑姑知道一直以來保護的侄女,是假冒的,會後悔會生氣麽?
“我真的不值得您這般做。”
雲卿朝着慎刑司的方向,重重叩拜:我一定會救您出來的!
如果說之前她對衛姑姑好,只是為了補償。那麽今後,衛姑姑就是她的親姑姑!
現在不是被情緒左右的時候,雲卿擦幹眼淚,将懷裏一灌靈泉交給小福子,“這灌水,一定要讓姑姑喝下去,一滴都不要剩。也千萬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
“好,我一定轉交給姑姑。”小福子将水罐接過去,認真點頭道:“你放心,這事若叫第四人知曉,我小福子天大五雷劈!”
說實話,他也曾衛姑姑不值。衛雲卿先被萬歲爺看中又抛棄的事,他是聽說過的。所以衛姑姑肯定是受了這個不争氣侄女的連累。甚至都在想,衛雲卿這麽着急見衛姑姑,是不是怕名聲受連累以後不好攀高枝。
可真得瞧衛雲卿美豔絕倫的長相,溫和有禮的舉止,以及對衛姑姑實打實的關切态度,他就知道是自己狹隘了。
不怪衛姑姑如此護着她,衛雲卿值得!
“對了,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是關于衛姑姑的事。”小福子忽然想到什麽,猶豫道:“如果站在衛姑姑的角度,她應是不願意你知道的。”
“你說。”雲卿毫不猶豫。
小福子略顯煩躁地撓撓額頭,“就是我聽見我們管事太監私下裏和他幹兒子說,衛姑姑的事,是上面遞了話。”
雲卿并不意外,輕嘆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小福子。”
……
再之後,附近有人過來,雲卿就随着玉珠急匆匆離開了。
瞧着雲卿哭紅的臉,玉珠也很心疼,幾番猶豫終是開了口:“其實,我認識慎刑司一個老太監……”
雲卿徑直打斷她,“不必了,你去求他,還不如我去找梁谙達幫忙。”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兩人共患難過後,玉珠已和她成了好姐妹。若是那老太監像梁九功那般和藹可親,玉珠也不至于到這會才吞吞吐吐提及。
還是那句話,這個紫禁城就沒有無條件的幫忙。想要那老太監出手,定然要搭上玉珠一輩子的幸福。
“可你去了,就回不來了。”
玉珠心疼地戳破那層窗戶紙,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月黑風高夜,秋風蕭瑟時。
良久,雲卿嘲諷一笑。
是啊,禦前大總管梁九功又為何會無條件幫她呢?
就因為她幫他按摩過幾回肩膀,孝敬了一雙靴子?這種小恩小惠,包括佟貴妃在內的後宮嫔妃早就做過無數回,可梁九功依然不會跟她們過分親近。
因為他始終忠于一個人,康熙帝。
梁九功願意對她和顏悅色,那也是因為康熙帝還對她有興致罷了。
又是一陣涼風起,雲卿用手臂裹緊自己,徹夜未眠。
……
衛姑姑出事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傳入乾清宮。
不過這次倒不是梁九功的眼線,而是宜妃的手筆。
宜嫔協理六宮,雖然不如佟貴妃消息靈通,但幾個耳報神還是有的。
這事任誰一瞧都是佟貴妃的手筆,宜嫔和她不對付多年,絕不會錯過踩她一腳的好時機。
得知消息後,梁九功不加任何修飾地轉述給康熙帝,“萬歲爺,宜嫔娘娘剛才派人送來消息,說是浣衣局掌事姑姑衛氏被人舉報與太監對食。宜嫔娘娘說頭一次處理這種事,想請您給拿個主意。”
彼時,康熙帝正在朝晖堂用晚膳。
他放下玉箸,雅致矜貴地咽下口中的金絲肉卷,穩穩地抓住事情的重點:“衛氏?”
“就是衛丫頭的,姑姑。”
梁九功斟酌着措辭:“那衛氏奴才之前碰上過一次,就是乾清宮解封那日,來找衛丫頭。奴才當時瞧着很清透的一個人,不像是想不開的……”
“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康熙帝不悅地打斷他,示意他繼續布菜,而後又幽幽道:“有人會将‘壞人’二字刻在腦門上麽?這前朝後宮,哪個人瞧着不都是光鮮亮麗?”
又有幾個表裏如一、幹淨無害?
眼前,有一道青蔥如竹的直挺背脊一閃而過,清清冷冷的俏臉上,都懶得攢起一點谄媚……
這時殿外忽然秋風乍起,吹得門窗“咯楞咯楞”作響。
康熙帝瞧着眼梁九功夾到白玉盤子裏的醬香鴨舌,眉心莫名一皺,拿起的玉箸又放下,忽然就沒了食欲。
梁九功吓得一激靈,忙是屈膝跪地,“萬歲爺息怒,是奴才該死,您千萬別因為奴才的罪過而影響了進食。”
“與你無關。”
康熙帝擺擺手,叫他起來,凝着窗戶沉思許久。
以那人的一身清冷傲骨,決計不會輕易來乾清宮低頭,指不定這會正在風裏奔波。
“撤了吧。”
康熙帝擺擺手,立馬有小太監從善如流地将一盤盤幾乎未動的菜撤下去,又有人端來溫水和帕子。
淨手過後,康熙帝忙裏偷閑到書案前寫起大字。這項消遣蘊含着墨香,最是修身養性。
梁九功站在一旁侍奉筆墨,只見白色宣紙上赫然立着四個筆鋒強勁的大字——作壁上觀。
“先叫慎刑司按照正常程序審問,”康熙帝重新鋪開一張宣紙,複而提筆,又補充了句:“切莫屈打成招。”
“嗻。”
梁九功大概摸透了主子的五分心思,另外五分則在第二幅大字上面——靜候佳音。
這是要收網了啊!
然而令衆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第二日事情突然來了個大反轉。
說是承認與衛姑姑對食的那位管事太監,改了口供。
指證真正與他私通之人,是浣衣局的管事劉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