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那夜離開慎刑司,雲卿徹夜未眠。
她翻來覆去梳理着整件事,逐漸發現事情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此局有解。
該事件的關鍵人物分為三部分,佟貴妃并劉嬷嬷等人,衛姑姑,以及馮管事。
佟貴妃那邊的人,自然不可能輕易改口。那麽剩下的,就只有馮管事了。
這件事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馮管事都逃脫不了一死。那麽又是什麽理由,讓他甘願赴死?
報恩,被脅迫,為了家人日後的富貴?
第二日經打探,馮管事還有一位老父親。身為管事太監,不當值的時候是可以出宮的。馮管事孝順,經常出宮去探望父親。
事情似乎有了新轉機……
雲卿當即給衛氏家中寫信,怕佟貴妃等人作手腳,特意轉手給小福子,請人幫忙捎出宮去。
此事關系着整個家族的名聲,原主父親衛長弓很快回了信,信封裏還有一塊老舊玉佩。玉佩已被磨得光滑锃亮,可見是貼身的稀罕物件。
可惜玉佩的主人,已不幸身亡。
小福子悄悄将玉佩拿到慎刑司,馮管事見到後,當即痛哭流涕,“明明說好的,不會傷及他老人家的性命喲……”
馮管事整個人一下子老了十多歲,待淚流幹後,轉而反咬住劉嬷嬷,“你們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
可惜就在雲卿等人松口氣的時候,馮管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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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慎刑司的人還一口咬定——是小福子殺死了馮管事。
“您說誰?”
當劉嬷嬷将她叫過去問話時,雲卿怕暴露小福子與衛姑姑的關系,故作疑惑:“這事和他又有什麽關系?”
“這事看着和他沒關系,實則關系大了。”
劉嬷嬷冷笑,“我真沒想到,衛氏這個當姑姑的不知廉恥就罷了,就連你這個小的都按耐不住寂寞,早就跟小福子暗中勾搭上了。小福子為着幫你,什麽事做不出……”
“劉嬷嬷!”
雲卿怒了,平日收斂起來的太子妃氣場全開,目光淩厲攝人,“雖然您是管事嬷嬷,但也不能平白誣陷人。按照宮規,誣陷造謠可是要被當衆杖責的!”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奴性使然,劉嬷嬷被吓得一哆嗦。
那一瞬,仿佛面對佟貴妃的雷霆震怒,她控制不住地雙腳發軟,差點跪在地上求饒。
“你……你個小賤蹄子,誰給你的狗膽,膽敢頂撞我?”
劉嬷嬷好半晌反應過來,她面對不過是手底下的一個宮女,并非執掌生殺大全的上位者,當即腰杆子就挺起來了,擡手就一巴掌掄過去——
“你敢!”
雲卿一把攥住劉嬷嬷手腕,猛地将其推開,直接她令跌坐在地。
既然已經撕破臉了,那這種人也就沒必要再敬着!
雲卿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冷笑一聲,不答反問:“你覺呢?是誰給我的膽子?是誰引得你們個個想害我?又是誰給你的膽子來害我?”
她一連四個發問,往前一連逼近四步,屹立在劉嬷嬷面前,不怒自威。
劉嬷嬷吓得連連後退,“你你你要幹什麽?來人吶——”她倉皇失措地拉開房門,喊來心腹宮女:“快把這個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小賤蹄子給我抓起來!”
兩個心腹宮女當即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雲卿。
雲卿雙拳難敵四手,卻也沒有半分慌張,“怎麽着,又想用那毒茶解決了我?你就不怕太醫瞧出端倪?”
“你背着人的茍且之事被揭發,沒臉見人畏罪自殺,與我何幹?”
劉嬷嬷将事前備好的茶水端出來,毫不留情地就捏着雲卿的嘴,悉數灌了進去。
她神情得意:“是,你長着一張狐媚子臉勾得萬歲爺能給你撐腰,可前提是你還有命走出我這浣衣局!”
兩個宮女:“嬷嬷英明。”
瞧着漸漸癱軟的雲卿,劉嬷嬷更是自鳴得意,擺擺手,“将人送回房裏,僞裝成畏罪自殺的模樣,明日也好跟上頭交差。”
“嗻。”
……
是夜月明星稀,秋風蕭蕭,落葉飛旋。
一道纖瘦身形躲過打盹的守衛,悄悄從浣衣局的小角門側身而出,朝着紫禁城中軸線的乾清宮,疾步走去。
中間幾道宮門都落了鎖,那人亮出一枚白色雙魚玉佩,看門的小太監立馬點頭哈腰:“原來是梁谙達的命令,您快請。”
雲卿不敢多耽擱,玉珠還冒充她的屍體躺在床上,一旦發現,或有生命危險。
她頂風加快腳步,任由冷涼的秋風肆意卷起裙擺,吹得她雙手雙腳寒涼,卻抵不上心底的寒涼。
但雲卿還是不想去尋求康熙帝庇護,就是他再殺她一次,她也無法做到心安理得躺在她夫君父親的懷裏,做着肌膚相親的事。
“祿谙達,您能幫我說句話麽?”
乾清宮北門門口,雲卿省去她用靈泉自救一段,言簡意赅地說完事情經過,懇求道:“只需要讓慎刑司不敢草菅人命即可。我姑姑清者自清,一旦慎刑司秉公調查,她必定能無罪釋放。”
佟貴妃從上往下壓慎刑司,如今也只能找上面的人稍加對抗了。
“外面風大,雲卿姑娘你先進來再說。”
小祿子貼心地将人領到廊下背風處,“這事我也聽到些傳言,難為你了,大晚上跑一趟……哎不對啊,這會都下鑰了,你是怎麽過來的?”
“這個……咱們容後再說行嗎?”
一旦提及梁九功的玉佩,就必定得解釋她為何要舍近求遠,可雲卿有苦難言。
“好,我不問便是。”
小祿子作為太子胤礽的貼身大太監,又怎會是蠢的,有些事根本不必言明。
“這事個中關竅,想來你比我清楚,真讓我從上往下壓慎刑司怕是鎮不住他們,反而還會被捅給上邊。但你先別急,”見雲卿臉色越發沉重,他趕緊補充道:“我明早去慎刑司走一趟,只說我與小福子是舊識,去找他坐一坐。我權當不知他們對你倆的污蔑,且瞧瞧他們如何答複。”
“如此已是幫了我大忙,謝謝你祿谙達。”
小祿子說到底只是太子胤礽身邊的奴才,雲卿本就沒指望着他的權勢能大過佟貴妃去。但小祿子過去走一趟,總歸能讓慎刑司的人投鼠忌器。
雲卿更沒料到小祿子會假意稱是小福子的舊識,如此這般,小福子受的苦頭定能少些。
“你的大恩大德,雲卿沒齒難忘,請受雲卿一拜。”
見雲卿雙腿屈膝,小祿子立即拉住她,“雲卿姑娘快快請起,這可使不得。”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外人眼裏,拉拉扯扯,已是過分親密。
“你們将朕的乾清宮,當成什麽地方了?”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冰冷的氣壓,比秋葉寒風還要洞穿人心!
“奴才(婢)見過萬歲爺,萬歲爺萬福金安。”
雲卿兩人當即雙雙跪下行禮,後脊冒出的冷汗,經冷風吹幹越發寒徹骨。
緊接着,便是一陣窒息的死寂。
唯有一雙黑色雲錦暗金紋長靴,不急不緩地邁着四方步,一步步靠近。
每走近一步,雲卿的心便揪緊一分,如臨深淵。
……
康熙帝原本是因着一道加急奏折要處理,飲了兩盞濃茶後睡不着,見月色不錯就到院中走走。
不成想,卻撞見這麽一幕。
起先瞥見那道熟悉的青釉色身形,他還當是批閱奏折太久,眼睛酸脹出現幻覺。
雙腳卻是下意識上前。
而後,他親耳聽見,她在對着一個小太監好言軟語,态度親近。
只為着一點零星小恩,就感恩戴德,甚至不惜下跪。
合着她一身傲骨,就只對他一人。
情願整日裏與一群奴才們厮混,也不願主動示好,換一個主子名分。
康熙帝心口的氣血翻騰,他站定在跪着的兩人跟前,冷臉嘲弄:“怎麽,你也得了你姑姑言傳身教?那馮管事不頂用了,就迫不及待來找新目标……”
“我姑姑她不是那樣的人!”
受不了別人辱沒衛姑姑,雲卿下意識反駁道。
可擡眼瞧見康熙帝一張冷肅攝人的臉,頓覺五雷轟頂!
她竟然當衆斥責了萬歲爺!
這個淩駕于芸芸衆生之上的男人,別說一只手就能碾死她這只螞蟻,光是動動嘴皮子就能連帶整個衛氏家族死無葬身之地!
她,當衆斥責了他……
果不其然,康熙帝臉色越發陰沉,丹鳳眼微眯:“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麽,嗯?”
“奴婢……奴婢知錯了。”
自己有錯在先,雲卿有點心虛地耷拉下腦袋,氣勢矮了一大截。
但對衛姑姑感情使然,她還是不服氣地小聲争辯道:“但奴婢的姑姑當真是被誣陷的,萬歲爺您一查便知。”
少女嗓音本就綿軟悅耳,如今含了幾分小脾氣,聽在有心人耳朵裏,好似撒嬌,撓得人心癢癢。
康熙帝眸光微動,神色不自覺和緩幾分,“三更半夜,誰準你在此?”
雲卿不動聲色揪緊袖子,她的來意,大家都心照不宣。
明知故問,不過是想撕去她最後一塊遮羞布。
雲卿強壓着繁亂不安的心緒,組織起言辭:“奴婢有罪,不該深夜來乾清宮驚擾萬歲爺歇息,請萬歲爺責罰。”
唯恐替小祿子求情反倒叫被康熙帝記恨上,雲卿将罪責全往自己身上攬,或許只有她受罰能稍加平息龍顏之怒。
說罷,就重重磕頭謝罪。
一旁的梁九功瞧着幹着急。
哎呦喂,萬歲爺這分明是在給機會!衛丫頭但凡主動說是想回來伺候,這事也就過去了,可偏偏她……
“少在那跟朕抖機靈!”
康熙帝哪裏看不透雲卿的盤算,冷臉俯視幾息,卻沒等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背在身後的手不由攥緊:“朕再最後問你一次,深夜為何來此?又為何和一個太監拉拉扯扯?”
一句句冷聲質問劈頭蓋臉砸下,砸得雲卿渾身無力。
這問話,俨然是最後的通牒。
康熙帝日理萬機,她深夜頂風而來的真正目的,他并不關心,他要的不過是她的态度。
甘願被他征服,被他掌控的态度。
深夜的石磚地板冒着寒氣,透過膝蓋,一下下刺進雲卿的身體內,好似是冷刀子在淩遲一般——殺人不見血!
這種寒意,劉嬷嬷強迫給她灌毒茶的時候沒有,但此時卻如寒潭之水般洶湧淹沒了她,與前世臨死前一般絕望,且兩世皆出自一人之手。
雲卿哆嗦了下唇瓣:“奴婢想,想重新回來侍奉在太子殿下身邊,這才主動找了祿谙達說情。”
萬歲爺發火本就是沖着她,小祿子本是一番好心,雲卿說什麽也不能連累他。
可她的答複,康熙帝并不盡滿意。
他眼瞧那道青蔥如竹的直挺背脊,随着話音落下,一并塌了下去。
仿佛下這個決定,抽光她所有力氣。
還有那好聽似莺啼的嗓音,也頓時失去原有的靈氣。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在透露着,她的心有不甘。
“乾清宮是你想來就能來的?”康熙帝冷聲質問道。
他挑了身後一處長椅,大馬金刀坐下,大有要好好算一算賬的打算。
卻又揮揮手,令梁九功、小祿子等人都退得遠遠的。
梁九功不禁松了口氣,為雲卿捏着的心悄然落回去。
萬歲爺這是在給衛丫頭留臉面呢,既然還惦記着憐香惜玉,定然也不會再過分責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