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誣陷
誣陷
47.
程意一晚上都沒怎麽睡好。
她第二天起來時,透過窗戶往樓下看了好幾眼,确認下面沒有人,才稍微放下了心。
公寓旁邊的早餐已經支起了攤子,熱騰騰的水汽往空氣中冒。程意下了樓,剛想去買兩個包子當早餐,就被從後面追上來的身體吓了一跳。
又是一束一模一樣的花,被遞到了程意面前。
學長從樓道裏走出來,一句話也不說,只沉默地朝前伸着手。
他注視着程意,眼裏一潭死水。
程意沒想到他會躲到樓道裏,也沒想到他會一大早手上就拿着一大束花。她只覺得有些膽寒,往後退了幾步,有些警惕地說: “學長,我說過,不會接受你的表白,也不要你的任何禮物。你以後不要再過來了。”
學長微微擡起眼,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程意。
程意轉頭就走。
她開始覺得這件事不太對勁了。
這種不對勁很詭異,學長的狀态,完全沒有正常人告白被拒絕會有的羞恥,難堪,而是一種純粹的憤怒和不解。
她很少被人用這樣的語氣質問和逼迫,也很少被這樣明顯帶有占有性的眼神打量。
那束花不像是表白準備的禮物,反倒更像一個陷阱。
稍微擡頭向上望去,就可以看到陷阱旁伺機而動,蟄伏許久的獵人。那樣明顯的惡意幾乎不加掩飾,好像下一刻就要狠狠咬斷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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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意不覺得那是喜歡,甚至每每想起來,就要怕得發抖。
她想搬回學校了,但又怕學長來宿舍樓下面找他,那樣會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她想到室友先前傷人的話,不想讓學校裏的同學知道這樣的事情。
程意去了校內離教學樓最近的三食堂,忽然想起來實驗組之前有個學姐,也是在校外公寓租的房子。她翻了翻通訊錄,甜甜跟學姐打招呼,問她是不是還住在校外。
在排隊等食堂阿姨打熱豆漿的間隙裏,程意收到了學姐的回複:是的,怎麽啦學妹
程意敲着手機,坦白說自己也搬去了校外,但是一個人晚上回家害怕,問方不方便跟學姐一起走。
程意之前在實驗組的時候,就經常幫着學長學姐們洗東西,配試劑。大家也都很喜歡這個能幹的妹妹,學姐幾乎沒有猶豫,就笑着回了她一條語音: “當然可以了。”
程意微微放心下來: “麻煩學姐啦。”
“怎麽會麻煩,”學姐笑着說, “有學妹一起,路上還不無聊呢。”
自從和學姐一起回家後,程意就很少見到那個學長了。但她每天都能收到一束花,有時候是快遞小哥拿過來的,有時候是公寓不遠處的阿姨,碰見程意時遞過來的。
學姐看見,開她的玩笑說: “小意妹妹,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呀”
“我不知道是誰。”程意皺了皺眉,依舊把花丢到了垃圾桶裏。她垂着眼眸,還是沒有說出實情: “姐姐,我有點害怕這個。”
“不怕不怕啊。”學姐憐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說, “是不是之前就有這種情況啊你不要就是了,這段時間姐姐陪着你啊。”
學姐确實挺喜歡程意,盡量陪着程意回家。但兩人不是一屆的學生,時間安排總有些沖突。
程意也因為學長上次的威脅,這段時間不敢與明淮序走得太近。
有一次實驗做得有些晚,課題組輪班的另一個同學去吃飯,只剩下程意和明淮序在實驗。
兩人在等待離心的過程中聊天,明淮序跟程意講讀研時候遇到的趣事,她聽得眼尾都彎了,捂着唇笑個不停。
她剛從笑意中平複一些,擡眼間看見玻璃窗外站着的人影,眉眼間神色倏忽一頓。
程意再往外看去,那道人影卻消失了。
明淮序敏銳地覺察到了程意的情緒,朝着她的視線向外看去,問: “師妹,怎麽了”
“沒事。”程意心中隐約不安,說, “可能是沒休息好,有一點累了。”
“這一批離心好,師妹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淮序說, “你第二天還有八點的課。”
程意點了點頭,給學姐發了消息,等組員來換班時就離開了。
當天晚上,程意又接到了學長打來的電話,這次換了一個號碼。
他幾乎一開口,程意就能認出來。她這段時間面對這樣反反複複的糾纏,已經連續失眠了幾天,甚至神經都有些衰弱。
程意受不了,對着話筒說: “你到底想做什麽不要再來找我了!這已經算是騷擾了!”
“學妹。”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問, “你真的不要和我一起嗎”
“我不要!”程意恨不得把手機甩出去,她壓抑着憤怒,說, “你再這樣跟着我,莫名奇妙給我塞東西,我就要和老師講了!”
學長沉默了一陣,随即莫名哈哈大笑起來,說: “學妹,你真是可愛啊。”
“記得我們上次投到期刊的文章嗎”他說起來,心情似乎很愉悅, “裏面有一個版塊的數據有問題,是你負責的地方。”
“你在說什麽”程意說, “怎麽可能有問題,那明明都是我跟學姐她們确認驗證過的!”
“我說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啊。”學長笑着提醒她說, “數據記錄本全部在我這裏。原始數據的照片,你那裏有留存嗎也沒有了吧。”
程意翻了翻手機,發現原本存在手機裏的數據照片,全都不見了,連聊天記錄都被删得幹幹淨淨。
她一下遍體生寒: “你動了我的手機”
實驗數據每次都是由程意單獨發一份給學長,再記到數據本上存檔。
“怎麽這樣說”那邊似乎是怕她在錄音,故意笑了笑,也不承認, “交上去的數據那麽漂亮,比數據本上做得都要好。如果要你複刻實驗,你不僅做不出來,還拿不出原始數據,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你涉嫌學術造假,程意學妹。”
“這數據明明就是你改的!”程意攥着手機的指尖都在發抖, “你好意思來誣陷我!”
“文章已經發了。”學長說, “把你的名字放在了前面。一旦被發現,整個實驗組都會因為你,背上數據造假的名頭。”
“你敢嗎程意。”
通話到此結束。
程意确實錄了音。但學長這樣的說辭不清不楚,她很難把錄音當成什麽呈堂公證。
她發着抖去查那篇文章,按幾個關鍵詞和姓名查找,很快找到了文章所發表的期刊。
這不是核心期刊,但在環境業內還是有些話語權。
程意顫着手點開論文,反倒屬于自己數據處理的那一塊,果然發現數據和自己印象中的不一樣。
她整個人發着抖,想,加上指導老師,學長竟然真的敢讓整個實驗組背上數據造假的名頭。
程意雖然才大二,但從入學開始,每堂實驗課中都在強調原始數據的重要性。教授希望學生們養成良好的實驗習慣,談起數據造假也毫不客氣,一旦被發現篡改,直接挂科重修。
她怎麽會不知道改數據是怎麽樣嚴重的事情。
程意想,她覺得不能讓假的數據在論文裏存在,她一定要寫舉報信,一定要和教務處告發這種惡劣的行徑。
但她同時也不知道,要怎麽證明自己的清白。畢竟實驗分工清清楚楚,每個版塊當時都有獨立的人負責。
她忍不住蜷縮在黑暗裏。
這是程意在上大學的期間裏,第一次病症複發,整個人當晚哭得生理性窒息。她睜開眼看到白花花的天花板在晃動,在房間裏吐得天昏地暗。
她真的好害怕。
程意這段時間在不停地吃藥。
精神類藥物帶來的副作用并不好受,程意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只要一天沒有按時吃藥,她整個人就會無端焦慮與失常。
程意不想在別人面前表現出這樣的情緒失調,維持課堂效率的同時還要暗自往實驗室跑,想多找一些證據。但她最近的狀态實在是糟糕,強壯鎮定的間歇,表現出來的倉皇無措還是被看見了。
明淮序終于在一天實驗室輪班時,溫聲把程意叫住了。
“師妹今天打翻了兩個培養皿。”明淮序眸光溫和而嚴肅,不帶任何苛責的意味,更多的是擔心, “是出什麽事情了嗎師妹從前在實驗室,沒有過這樣的狀态。”
程意眸光顫抖,她不想告訴明淮序。
這件事實在過于惡劣與離譜,甚至涉及到學術假造和誣陷。她除了嘴上的說辭,沒有任何辦法證明論文的數據不是自己做的,更何況她最近的情緒還十分不穩定。
這上面的任何一件事,糾纏和誣陷威脅,甚至是以往車禍帶來的情緒焦慮,她一件都不願意和明淮序提。
明淮序實習期一到,就要走了。就算告訴了他,除了徒增煩惱,還能怎麽辦
而且她和明淮序除了一個老師帶過,平日客氣地稱一聲師兄妹,沒有任何關系。
明淮序憑什麽要聽她說這樣的事情憑什麽要相信數據不是她造的假
程意好痛苦,她覺得自己好像痛苦得快死掉了。
她最後看向明淮序,舌尖都快咬出血味來。她低下漂亮的琥珀色眼眸,說: “沒事。”
明淮序頓了一下,眉心微微皺了皺。他看了程意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 “師妹,晚上不安全。今天你學姐不在,我送你回去吧。”
程意看着明淮序,一瞬間覺得他似乎什麽都知道。
她擔心那個學長又在跟蹤,抿了抿唇說: “不用了,我一會兒和組員一起回去。”
“她們早走了。”明淮序問, “你要再把她們叫回來送你嗎師妹。”
程意有些洩氣,只得說: “那麻煩師兄了。”
明淮序沒再說話,幫着程意一起把剩下的實驗做好,送她回去。
實驗樓外面下了雨,兩人出去時共撐着一把傘。
淅淅瀝瀝的雨點打下來,細密的水珠順着傘骨滑落而下,成了不大不小的一道水簾。雨傘內外明暗分界,一下把世界都分割得很小。
程意在這樣的雨天裏,聞到潮濕泥土散發出來的氣息,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
等到了公寓樓下時,她才敢去看明淮序,問: “師兄的實習期,什麽時候結束”
“下周。”明淮序停下步子,一雙修長好看的手握着傘柄,往程意那邊微微傾斜。他低下頭來,把傘柄交到程意手上時俯了身, “程意。”
他從未這樣叫過程意的全名,叫得珍重而緩慢。
程意擡頭對上明淮序的眼眸,莫名覺得他那一聲喊得缱绻暧昧。
而他們之間,也由于明淮序遞傘的動作,一時離得很近。
近到兩人鼻尖咫尺之距,近到明淮序再低一點頭,程意再稍微往上仰一點下巴,他們就要接吻。
雨夜浩蕩,天地無聲。
程意眼眸微垂,就這樣與明淮序對視,心尖緊張地發顫。他們誰也沒有再往前一步,最後是明淮序收回視線,恢複到往日裏禮貌的距離,跟她一起走到了單元樓的屋檐下。
“師妹上去吧。”明淮序站到燈光裏,程意才發現他半身幾乎都濕透了。
她指尖剛探出來,想說些什麽,就聽見明淮序溫和而平靜地說: “去吧,看見你的公寓亮燈,我就離開。”
程意最終收回手: “好。麻煩師兄了。晚安。”
“晚安。”
她不知道,今天跟明淮序的告別,就是往後五年裏,兩人說過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