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結果,昨晚蕭柔真的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躺到了早上。

平時她睡慣了低枕,又喜歡側着睡,如今不但仰着躺,更要命的是還枕着他的胳膊,脖子酸得要命,偏又不能挪動調整位置,導致她一晚上沒睡好,早上起來發現落枕了,脖子一扭都疼得厲害,只能維持仰頭的姿勢。

可她倒沒發現世子早上起來有胳膊麻掉的現象,洗漱穿衣彎弓出門的姿态都相當流暢倜傥,半點不适都沒有。

甚至出門前他還調侃她:“今日這個樣子還是別跑出去了,當心被人看見,還以為你昨夜怎麽伺候人的。”

蕭柔起初沒有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回想起之前在教坊司看過的那些荒唐的畫卷,臉騰地一下全紅了。

崔燕恒這個不要臉的!!

·

第二天林間狩獵賽開始,雪地上鋪開淡淡一點日光。

崔世子英姿飒爽地在不遠處打馬而來,單手拉起的弓弦繃成一段弧,一松手,泛着寒光的箭镞如他犀利的目光般,狠狠地将一頭正四處躲避的鹿釘在了樹幹上,直中咽喉。

小鹿掙紮了一下,拖着咽喉那支箭在雪地上逶迤了一段路,鮮活的鹿眸終于寂滅下去。

他放下弓打馬前去拾撿,一旁的太子笑着打趣道:“往年崔世子射鹿,準能一箭斃命,孤觀世子今日拉弓時動作有異,可是昨夜有美在懷,操勞了?”

崔燕恒看了眼綴在太子身後,默默無聞的馬钊,揉了揉右手臂膀,輕抿了抿唇,笑道:“是有點。”

“不過下回射猛獸,臣絕不會失手。”

“哦?那孤倒要拭目以待了。”太子笑笑,同崔燕恒二人打馬先後往樹林深處疾馳去。

行宮的天氣嚴寒,蕭柔本不想出去的,但她躺了一會兒才發現,崔燕恒把寒食散落在她邊上了。

她記得早上出去時,他并沒有服食,昨夜她眼巴巴看着他頭痛了一宿,也就天快亮的時候疼得渾身汗濕,叫來宮人燒了水,洗了個熱水澡,疼痛才暫時被壓住。

但她知道,久服寒食散的人,不能說戒斷就戒斷,戒藥也得循序漸進地,不可一下子停。這麽算來他昨夜到埠,到現在都沒服,再過一陣大概又要發作了。

到時候他還在狩獵場上,要是頭疾突然來,又遇到稍微兇猛的野獸,那該如何是好?

雖說皇家狩獵場多是圈養的野獸,不會兇猛到哪去,可畢竟是山林之地,就算有重兵圍守,也難保有意外。

這麽一想,蕭柔便穿上宮人給送來的有厚厚皮毛的氅子,抱起手爐出去了。

狩獵場距離他們居住的行宮有一段距離,蕭柔走路的話,還得走好長一段時間,而且她還不是很認識路,出來的時候,她就問了問住旁邊的邢部科官員的通房侍婢。

那通房侍婢看她明顯落枕的樣子,掩唇笑個不停:“柔兒姑娘,聽說崔世子快及冠了才找的通房啓蒙?”

尋常世家男子那方面開蒙很早,最遲也不過十七八,崔燕恒這種算很遲了。

“昨夜也沒聽你們房裏有什麽動靜,你脖子怎麽就弄成這樣了啊,那崔世子身材不錯,模樣也俊俏,熬到這個年紀才開蒙,是不是憋慘了,他...厲害嗎?還是說,什麽也不懂?可有把你害苦了?”

蕭柔回想了一下第一次的情景,那種猛烈又帶着恨意的折磨,足足将她折騰了一整個夜晚,如果說是憋的話,那得多慘烈啊!

她不寒而栗,不願再回想,急急問了她方向,就抱着手爐出去了。

雪地難行,她走了好久才終于看見狩獵場的門口,結果一到門口就被攔住。

“家眷沒有人帶同不可擅自入內。”那侍衛用刀柄攔住道。

“奴婢...只是進去給我家主子送東西而已。”

“什麽東西,你可交由我們送。”

蕭柔想了想要送的東西,還是道:“奴婢還是得親自進去送。”

這時有官員走過來,“你是...蕭參的女兒?”

那位官員是在邢部負責關押的,蕭氏一族流放和蕭柔被充入教司坊全是他在監督工作。

“崔大人當真心慈仁厚,竟把你這罪人之女收在身邊,你舅舅和你爹做的那些事,簡直是罪不可赦!他竟然還護你,上回侯府金龍宴我去了,很遺憾沒看到你跪下謝罪,你怎麽還有臉跟着來?你這樣會影響大人聲譽的!”

被他劈頭一陣謾罵,蕭柔懵了,此時越來越多的官員往這裏聚集。

大家都用或憎惡、或埋怨、或鄙夷的眼神往這兒聚攏,她渾身冰涼,抱緊手爐低着頭,不斷地後退,身後被積雪絆了一下摔倒,身上染上雪泥。

這時人群已經朝她過來了。

“你快走,聖上仁慈,能饒恕蕭家人性命,可我等皆不服,憑什麽亂臣賊子的家眷能活,百姓卻要死呢?”

“滾!快滾!別髒了這裏的地!”

她開始遭人驅逐,手裏的暖爐被扔到了遠處,她坐在雪地茫然。

內閣輔臣楊顯看見這裏的情形了,趕緊過來。

“你們在做什麽!欺負一介女流,是讀聖賢書讀的嗎?!”

“楊大人...”“楊閣老...”

官員們散開恭敬起來。

楊大人站到蕭柔跟前,逼壓着那些小官:“你們可親眼看見李首輔貪墨了嗎?又親眼所見蕭氏滿門逼壓百姓收授錢財了嗎?敢這樣欺負蕭氏的孤女!”

“大人,可是證據确鑿...”

“證據确鑿!好一句證據确鑿!當年李應琦是白收下這些學生了,你們說,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曾是李應琦的門下!他的為人,難道你們不清楚嗎?”

“下官們不知楊大人說這樣的話是什麽意思?這是在質疑邢部處理的案子嗎?還是對聖上判決有不滿?下官也曾是李首輔的學生,但下官引以為恥!”

楊顯愣了一下,随後表情漸漸痛心起來,“世事并非有證據即是結果!倘若證據本身就是錯呢?倘若...是當事人把罪孽強攬在身呢?”

這時內閣另一位輔臣看見,慌忙過來拉楊顯,“楊大人!你別這樣!”

“我如何?!”楊顯雙眼通紅,情緒激動。

“你不能這樣!案子已經判下,也已經結案半年了!我知道你同李首輔要好,可你不願接受也得接受!”周大人喝道,“李首輔他就是貪墨!你可記住了!”

随後,他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後,明顯看見楊大人怔然了一下,漸漸冷靜下來。

周大人拉着楊大人離去,蕭柔此時敏感地意識到什麽,從雪地踉跄站起,追着二人跑去。

“大人...大人!請等一下!”

她追得氣喘籲籲,差點摔倒。

身後的侍衛很快追趕上來抓她,“姑娘!不能過去!”

周大人和楊大人終于停下,楊大人紅着眼對她一禮,“姑娘還請離開吧,什麽也不要問,你舅舅就如你所見的那樣,是罪不可赦,死有餘辜的。”

“不!不是!我剛明明聽你說...”蕭柔被拉了起來。

“你告訴我!大人!求求你告訴我...”她哭倒在雪地上,被幾個侍衛攔住,眼巴巴看着那二人的腳步越走越遠。

聽見一陣馬嘯,有匹水光油亮的棗色大宛良馬停在了跟前。

馬上的人手裏握着剛剛她摔倒被扔遠的手爐,下了馬,走到她面前,把手爐遞了過去。

“蕭姑娘,你怎麽會在這裏?”

說話的是當今貴妃所生的二皇子,早年一直被派遣到邊境領兵,最近才剛回京。

年少時,蕭柔時常出入皇宮去偶遇崔燕恒,就曾同二皇子有過幾面之緣,說過三兩句話。

少時生得敦實不茍言笑的二皇子,這些年在邊境歷練得人越發鋒銳了,身子健碩了,也更不茍言笑了。

興許許多人都怕這位戰場屢次立功,見過血的皇子,只有蕭柔知道其實他也有自卑的一面,表面看起來可怕,只是因為他不善言辭,不懂同人交往。

年少時他曾因詩作寫得狗屁不通,被幾個皇弟取笑,當時蕭柔開解過他幾句,還故意把自己的詩也作得狗屁不通。

“奴婢...見過二皇子殿下,奴婢是...來找崔世子的。”

蕭柔想起自己當下的任務,擦幹眼淚向二皇子求救道。

二皇子斥散了侍衛,自己帶着蕭柔同乘,往狩獵林去。

來到狩獵林時,昌平郡主也在,她正抱怨着自己一來,世子就同太子一同馳馬往林子深處去,而她自己又不敢進入。

此時看見二皇子帶着蕭柔要找崔世子,她幽怨地看了蕭柔一眼,“你這個婢子還真是豔福不淺,先是世子,又是馬奴的,現在連二皇子殿下也...”

蕭柔額角突突,幸虧她注意到她脖子形态不對,幸災樂禍道:“怎麽?做錯事被世子罰了?”

她沒理她,二皇子已經策馬帶她進入林子深處了,郡主的聲音消失在後方:“欸!二殿下帶帶我...”

密林幽邃,枝葉層巒疊嶂,騎在馬上也容易迷路看不清方向。

方才蕭柔好像聽見世子的聲音了,又好像不是,俄頃,又變成群馬策過的聲音。

“聽說蕭家...你現在是崔世子的...”二皇子有些笨口拙舌,本想斟酌着問,沒想還是很直接地問了出來:“他是不是把你怎麽了?”

蕭柔一聽,瞬間臉燒了起來。

許是他也知道這話問得過于直白,臉繃得很緊,看上去很嚴肅,“不想說就算了。”然後就抿緊唇。

蕭柔想了想,好歹人家願意帶她,不過是關心她問一句,不能讓對方太尴尬,于是挺直腰梁笑了:“也不是不想說,就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奴婢遇見二殿下時,還是朝中鞏固臣子的外甥女,陛下對奴婢舅舅那麽寵信,可如今一朝變化,奴婢落得如此田地,實在難以啓齒。”

“奴婢如今,确實成了崔世子的通房侍婢。”

“不過也不是他逼迫奴婢的,是因為微安公主之事,我對他和公主多有虧欠,反正到哪也是為奴為婢,那還倒不如在他那兒,就當贖罪了。”

她雲淡風輕地說着自己的事,把明明很沉重的事,三言兩語說開,發現也并不是那麽難以啓口。

“微安...嗎?”過了好一會,他才失神開口,“當時微安奉旨到羌國和親,到了邊境一帶,便換由我護送過境的,說來,聽聞她死訊時,我曾私下帶兵偷偷過境,但是,沒有在所謂的亂葬崗找到她的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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