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2/11/10修】
第34章 【22/11/10修】
賀執察覺得到周沉在隐瞞信息。
不是刻意的行為,而是本能的保護意識,就像獸類藏起傷口,河豚鼓起身體。
周沉的停頓十分短暫,好像他只是在斟酌措辭: “柏雲陽的驅動力只有一個——沈晗昱。柏雲陽不需要別人的認同,不追求正确,他只是柏雲陽。《追兇》裏的主要角色都有自己認為‘正義’的事情,他們拯救一些人,又傷害一些人。矛盾與迷茫是基調。而我在書中給出了答案,就是柏雲陽。”
“真符合承舟的風格。”賀執感嘆,眼神不受控地飄向周沉裸露出的皮膚。
他在尋找周沉身上所有還能看得見的痕跡。
俊深破産之後,賀執學會了一個道理:別太追根究底。粉飾太平不一定是壞事,藏在假畫後的深潭是會吃人的。
周沉證實了這個結論。
“你今晚,很在意這個?”
蒼白手臂倏然橫在眼前,蜿蜒傷痕放大顯得更加猙獰。
賀執狠狠拍開周沉: “我沒這種變态癖好,把你自戀的毛病收一收。”
周沉收回手臂,扣好袖扣: “沒什麽其他好講的了,明天之前你需要調整好狀态。”
賀執應了一聲,沒有拆穿周沉刻意的避諱。
離開周沉房間後,賀執給蕭正陽發了條消息。
被好友無情逐出“家”門的電燈泡蕭醫生正在賓館裏一瓶一瓶數藥劑,對面豎着手機,蕭青隔着屏幕,臉色不怎麽好看,像是監獄的獄卒。
給周沉提供藥品的後果就是被蕭青嚴加看管,仿佛家裏憑空多了個盡職盡責的科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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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上瘾體質是極少數,特效藥産量極少,加上副作用太大,每個醫院就審批下來那麽幾瓶。”蕭正陽把身前的棕色瓶子一推, “你這麽一通盤問下來都快能推理出來醫院這個月的藥單了。”
“閉嘴。”蕭青在紙上寫寫畫畫,神情不愉, “你的那套理論我無法認同,把病情當兒戲是不盡職。蕭正陽,再讓我發現你私開藥品,你這個醫生就別幹了。”
“真生氣啦?”蕭正陽對着一方小屏幕左看右看,微表情在經過科技的過濾不再戰無不勝。
打馬虎眼過不去的坎就只能攤開了好好談談,蕭正陽收起不着調的态度,說: “其實對于周沉是沒有特效藥的,你我都知道。因為他根本學不會如何去過正常的生活。周沉寫《追兇》的狀态你也不是沒見過。保守治療救不了他的命。”
“他是這裏和這裏同時出了毛病。”蕭正陽食指點點自己的額頭與左胸, “你我把幾個劇本都翻爛了,也沒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麽。醫學不是萬能的。”
蕭青眉頭緊皺,沒有反駁蕭正陽。他比蕭正陽更清楚周沉的情況。
周沉清楚自己的病情,也懂得克制。然而在神智清醒下選擇有限度得發瘋,在蕭青看來才是真正的藥石難醫。醫生能做的都做了,患者能做的也都做了,卻依舊無法根除的病情,和絕症沒什麽兩樣。
“對待精神疾病,需要患者給予醫生絕對的信任,我們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絕對信任。周沉習慣孤獨,習慣吞咽情緒,”蕭正陽說, “不是他不想表達,而是他自己也沒搞明白吧。”
蕭正陽留下一聲長嘆,蕭青眯起眼睛,識破狡猾狐貍的詭計: “這和你違規開藥,有半毛錢關系?蕭正陽,我看你是膽子大了,跟我玩心理暗示,轉換話題這一套?”
蕭正陽故作感嘆的動作半僵,他的演技無論是內行還是外行都吃得開,唯一看不過眼的就是他這個哥哥。
蕭正陽廣為好評的文藝片一上映,蕭青就被同事拉着去給弟弟貢獻票房。
據蕭青回憶,他抱着半桶爆米花嚼得腮幫子發麻,才沒對着蕭正陽那張“矯揉造作”的臉冷笑出聲。
“叮——”
消息提示音拯救了蕭正陽,蕭正陽急忙劃開信息欄,在看到極為罕見的人名時,頓時更加滿意了。
“賀執找我,我去忙工作的事了,回頭聊啊!”
“少敷衍我,蕭……”
蕭正陽義正言辭挂斷蕭青的電話,打開聊天框。
【賀執】:有時間對戲嗎?
蕭正陽摸了摸下巴。
周沉在塑造人物和故事上具有天賦,哪怕蕭正陽從小到大都沒仔細研究過什麽文學作品,也能感受到周沉小說裏帶有的震撼。
周沉講故事憑借的是共感,他的文字可以華麗也可以樸素,為的是更真實的還原情景與感情。因此聽周沉講戲,是一種算得上愉悅的經歷。
從周導房間走出來還要找人對戲,說明交談出了些問題。
賀執就靠在蕭正陽房間對面的走廊牆壁上,隔五分鐘看一眼手機,心不在焉。
俊深的手段向來不幹淨。俊深破産,圈子裏的“老朋友”沒有一個伸出手撈賀執一把。只有一只名為劉明德的老狐貍看上了他。
落難的老虎只會被其他猛獸蠶食與報複。賀慶松造的孽,在俊深出現頹勢的時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賀執不是什麽父債子償的大善人,有利益可圖就可以低聲下氣,至于那些高喊着“活該”背地裏使壞的懦夫,賀執也沒少報複回去。
可是周沉……賀執算不清這筆賬。
賀執又看了一遍手機,對話框最上方“蕭正陽”三個字變為“正在輸入中”。
【蕭正陽】:今天暫時沒有安排。
門鈴聲清脆短促,連着響了兩次,像在催促。
蕭正陽低頭看看手機,摩挲着手指想:他好像才剛點完發送鍵吧……
蕭正陽打開門。
賀執倚着門框,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不小心多按了幾下,打擾到你不好意思。”
眼神飄忽,身體姿态放松,肌肉緊張,典型的撒謊。
蕭正陽迅速做出判斷,讓出門: “和周導談得怎麽樣?”
“沒聽懂。”賀執把劇本拍在桌上,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看柏雲陽的。”
“以沈晗昱扮演者的身份?”
“以周沉主治醫師的身份。”
蕭正陽揚眉,賀執的演技很普通,至少比不得大部分科班演員。如果賀執假借對戲打探周沉的信息,蕭正陽會婉轉拒絕。
但柏雲陽……
“你覺得柏雲陽與周沉之間有聯系?”
“我想知道周沉為什麽要寫柏雲陽。”賀執說, “周沉說柏雲陽是《追兇》給讀者的答案,你怎麽看?”
“《追兇》的結尾,你有看過嗎?”蕭正陽問。
賀執點頭。
沈晗昱最終在柏雲陽的幫助下抓到齊宏,在觸碰齊宏時看到屬于齊宏的過去。
齊宏擁有和沈晗昱相反的能力。沈晗昱審查過去,齊宏預知未來。
死去的劉老師的确是個可憐人,家庭與工作帶來的巨大壓力使他精神崩潰,最終在一個周末,将父母老公綁在床上,抱着孩子,擰開了煤氣閥門。
蔣慶如果不打算從天臺躍下,會游走在村落裏,斬下他認為的惡人頭顱。高等學位與正義感蒙蔽他的心神,造成一起又一起冤案。
沈晗昱借用齊宏的眼睛看到無數躲藏起來的真相,人性像枷鎖一樣環繞在他身邊。包括童婉微,他的父母,以及宋天。
《追兇》的最後一章裏,沈晗昱提交辭職信,在同事的勸說中問了童婉微,也問了所有讀者一句話。
——你知道什麽是人嗎?
故事落幕,言猶在耳。
結局精彩的反轉将《追兇》的口碑推向高潮,而沈晗昱的那句話,就是承舟抛向世界的問題。
而周沉說沈晗昱是他的答案……
“我研究過《追兇》,它能映射部分周沉的心理狀況,其中一些情節是周沉經歷的變形。但很遺憾,我無法解釋周沉如何看待柏雲陽。”蕭正陽說, “如果柏雲陽是答案的話,指的或許就是結尾的提問。”
“那麽你個人呢,怎麽看柏雲陽?”賀執問。
“從心理醫生的角度來看,自負,有心裏創傷,冷靜。從讀者的角度來看,瘋子。”蕭正陽笑了笑, “柏雲陽的行事邏輯特立獨行。他資助齊宏建立耳語組織,卻又背叛齊宏,将信息透露給沈晗昱。他的行為只圍繞着沈晗昱,沒有立場,沒有态度。”
“如果你只問我要怎麽演得出柏雲陽,照着瘋子演就可以了。”蕭正陽說, “能對阻斷藥産生依賴,說明你離瘋子還挺近的。”
賀執握住沙發把手,展現出敵意。
“你怎麽知道的……”
“對于醫生來說,你的把柄有些多。在同意病患用藥前,醫生也有責任調查下藥物的安全性不是嗎?”蕭正陽說,“別擔心,我會守口如瓶的。”
沒有人願意将短處示人,哪怕是神智不輕的醉鬼,也不會站在高臺大喊我是個酗酒的混蛋。蕭正陽最懂這個道理。他将賀執的細微動作看在眼裏,故意拿起劇本轉移話題: “不是要對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