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賀執占用了化妝師的躺椅,大衣蓋在身上,半濕的頭發散落下來,在陽光下反射出光亮。
刺眼暖熱的光線放緩了大腦思考,不斷喧嚣的欲望也有所停歇。
“曾琳看到了,你得賠她一整組化妝刷。”
賀執半睜開眼,牙齒間咬住的細柄化妝刷被強硬拽出,塞進了一塊幹澀的硬物。
苦味與澀味之後,屬于茶葉的清香緩緩在口腔裏發散。
“難吃得要死。”賀執皺着臉吐出舌頭。
周沉盯着他,看他吸兩口氣,重新嚼起茶葉。
茶葉能夠減輕煙瘾,卻不能根治。賀執身上淡淡的甜香彌散在空氣裏,像一朵難以自控的芙蓉紅。于賀執自己,于周沉,都是如此。
“小周導。”賀執撐起身,“再跟我講講柏雲陽吧。”
周沉放下那根慘遭摧殘的化妝刷:“可以,不過不是在這裏。”
霓虹燈在車窗上擴散出針狀光暈,将街景遮蓋。
賀執忍耐着輕微的暈眩,低頭去看垂落在腿間的手掌。成瘾症導致雙手顫抖,賀執握緊手掌,肌肉不斷抗拒着意志,緊緊握出半個拳頭。
“砰!”
手掌砸在座椅柔軟的表面,發出無力的悶響。
周沉透過後視鏡看到能賀執垂下的頭顱,帶着水汽的頭發紛紛散落,脊柱微彎,手腕撐着大腿,手指放松地彎曲。頹喪而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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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革座椅上凹下小小的坑洞,不需半分鐘就回彈複原,再無痕跡。
“座位中間的抽屜裏有阻斷藥,左邊有水,八粒。忍不住了再吃。”
賀執翻開抽屜,除了腺體抑制藥以外,裏面還準備了各式各樣的藥品。以及一張蕭青的名片。
“算了。”賀執收回手,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
商務車停在小區內一棟洋樓前,周沉松開方向盤,拔下車鑰匙:“到了。”
周沉的家和他居住的賓館風格極其相似。極簡裝修,鮮少有棱角露出。桌子與櫃子邊緣包着一層軟膠,廚房臺面上沒有放置刀具。門口、客廳、廚房都配置有接線電話。
壓抑和異常,是這間屋子最先帶來的感受。
冷清的房間裏飄蕩着淡淡的甜味,香薰蠟燭燃燒了一半,火光時不時搖曳。
沙發與地板上散落着寫了一半的稿紙,鋼筆随意地斜躺在茶幾上,筆帽則滾落一邊。
視線所能及的只言片語裏,隐晦的,暧昧的詞組反複出現。這些充滿修改痕跡的劇本全部是為沈晗昱和柏雲陽而寫的。
“最近我只回來過一次。”周沉将稿紙拾起,随意整合後放在桌子上,“你打算就這麽聽我講戲?”
賀執進入房間後,濃烈的信息素侵占空間。熏香溫和的香味被覆蓋,變得幾不可聞。
脫敏治療需要直接接觸稀釋後的過敏源藥劑,熏香蠟燭是蕭正陽和蕭青通過周沉對賀執信息素的描述專門調制的,濃度大概在十分之一左右,這種程度的氣味能夠幫助周沉緩解病症而不至于産生任何不良反應。
賀執的信息素比起仿制的熏香更致命,更有吸引力。周沉微皺起眉,他能感受到心底逐漸升起的麻癢。不受控制的攀升,企圖占據思想。
“瘋子可沒有那麽好把握。”賀執說,“吃了藥,你的柏雲陽說不定會悄無聲息地逃跑。”
入戲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大部分演員依靠技術表演,演一部戲入一部戲,會對精神造成巨大壓力。缺乏經驗的新人演員在初次入戲時很有可能遭遇難以找回自我的情況。
柏雲陽的感覺本就難抓,需要丢棄道德底線,重構三觀,才能理解這個人物的皮毛。外界稍稍的影響,都會讓腦子變得正常,再找不到柏雲陽的影子。
“這麽用心……”周沉打量賀執,心情突然變得愉悅。
騙子在行騙時總會說更多的話來打消疑慮,态度過分示好,來證明自己的無辜與真誠。
賀小少爺放松地半躺在沙發上,眼睛掃過劇本時會稍作停留,動作自然而隐秘,絲毫沒注意自己露出了馬腳。
房間裏殘留着許多細節,重複出現的電話號碼,過多的接線電話,比正常房屋更寬闊的門。為了病症而特意裝修的房間承載了太多信息。
周沉在沙發上坐下,拿起稿紙,一張一張挑選排序:“關于柏雲陽,你想聊什麽?”
“他的背景,經歷,什麽都可以。”賀執收回目光,自然地接過話題,“《追兇》裏關于他的個人信息也很少,家庭,事業,感情生活通通沒有提及。柏雲陽與耳語者幾乎等同,但我想知道作為一個人的柏雲陽是什麽樣子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從未為他設計過獨立的背景。”
“角色行事依賴于個人經歷,是承舟的寫作方式。一個未構思好的角色卻擁有重要戲份是不可能的事情。”
“柏雲陽出身于商賈家庭,父母名下産業衆多,衣食無憂。父母思想傳統,望子成龍。給予他最好的教育資源,嚴格管教。柏雲陽在行商和學業上很有天賦,符合父母的标準。”周沉說,“典型的富家子弟。”
“變故出在哪裏?”
“沒有變故”周沉說,“柏雲陽身邊的人總是另有意圖。父母希望他成長為合格的接班人,除此以外沒有別的需求。與他玩耍的同齡人希望攀附上富商。帶他去游樂場的叔叔阿姨有求于他的父母。人的欲望與惡意過早地展現在柏雲陽面前。“在柏雲陽的世界,黑白沒有界線。代表正義的人行賄受賄,救死扶傷的人為權力害人。社會規則對柏雲陽來說近乎透明。旁人追逐的在他眼裏毫無意義。”
周沉整理好劇本,重新擺回桌子上:“夠多了嗎?”
“沈晗昱有什麽特殊的地方,值得柏雲陽如此執着嗎?”
“普通。”周沉說,“沈晗昱身上集合了普通人的所有特征。幸福的家庭,還算不錯的成績,沒有創傷的童年……”
“所有普通的,沒有潛在規則的東西,柏雲陽都會好奇。”周沉的手指敲擊紙面,表明他在思考,“好奇為什麽這樣的事物還能留存,而不是銷毀在不能言說的規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