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霈若沃春(六)

第16章 霈若沃春(六)

“嗯,你一點兒不嬌氣。”

“喲,是你啊,和好了?”柳敏往微微仰頭看吊針的郁霈看了眼,氣又是不打一處來。

“他那身體還能經得起這麽折騰?上次要是再送晚來一點直接就見閻王去了!你倒好,一個月不到就又把人照顧到醫院來了,他喝酒是他不對但你也不能真不理他,你還活埋,你怎麽不把他燒死了再送來。”

陸潮讓她罵得莫名其妙,額角青筋抽了抽但忍住了沒開口。

柳敏一看郁霈比上次來更瘦了,那手腕跟沒四兩肉似的,還不知道回去之後又受什麽委屈了。

“你說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一點兒也不把身體當回事,光看着年輕就瞎胡鬧,再這麽折騰下去,你也不用着急活埋,有你埋的時候。”

陸潮舌尖抵着後槽牙,再次忍了。

柳敏看他真不說話,老老實實站着挨罵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在急診這麽多年見識過多少生生死死,實在是忍不了別人這麽作。

她翻出一個幹淨塑料盆,又往裏放了兩個冰袋,邊說:“他電話裏就你一個聯系人,我知道現在這個社會對同性/交往确實嚴苛了一些,但你們既然選擇在一塊兒了還是得相互包容你說是不是,況且他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你也不能……”

“等會兒。”陸潮有一搭沒一搭聽着,突然察覺到一個重點,“你剛說他什麽了?”

“不、不記得了啊。”柳敏見他一副茫然的樣子,回頭奇怪道:“他沒告訴你啊?”

陸潮一頭霧水:“告訴我什麽?”

“告訴你他失憶了啊。”

陸潮一怔,什麽玩意?失憶?

這個只在電視劇上聽過的名詞讓他有幾分不真實的荒唐感,“他失憶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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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敏見他真什麽都不知道也有些犯嘀咕,怎麽這小兩口過得跟陌生人似的。

“你說你那天那麽兇,又要撕票又要活埋,他怎麽敢跟你說。”

“他醒那天,一睜眼就一臉慌張的問我現在是哪一年,把我都問蒙了,我還說這小孩兒瘋了,醫生過來檢查一遍說是短暫性失憶症。對了,他恢複記憶沒有?”

陸潮根本不知道他失憶的事,所以根本無從判斷他到底有沒有恢複,但這段時間他的确不太正常,不喝酒不抽煙飲食清淡,連妝都不畫了。

徐骁請他吃榴蓮,被他捏着鼻子推回去,在食堂遇見了非要拉他去吃火鍋,結果他拿清水涮一遍又一遍。

郁霈這學期開始才搬進503,只住了一周就進了醫院。

陸潮在這之前根本不認識他也不熟悉他以往作風,再加上告白那事兒,他雖然覺得異常但也懶得多想。

他恐同,巴不得郁霈立刻從他眼前消失,怎麽可能還去注意他有沒有失憶。

陸潮略微沉吟幾秒,前段時間陸老爺子跟人置氣跑去住院,他來回折騰到十點多才回學校,在圖書館遇見了東張西望的郁霈,當時問他為什麽在那兒,他沒頭沒尾說了句“迷路了”。

當時他根本沒多想,以為那個是他胡亂編排的借口。

如果照柳敏說的他失憶了,那他根本不記得跟自己告白的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兒等他?

不對,他不記得幹嘛還撩自己?

陸潮沒有自信到認為他失憶了也沒忘記喜歡自己,但郁霈這段時間撩他卻是實實在在無法無法否認的。

撲到他懷裏、親口承認去看他打球、今晚主動提出玩游戲接受懲罰吃那個餅幹叫他“潮哥”,甚至還有今晚在包間門口怕他受傷而不求助,這一切總不能解釋為他想太多。

他對徐骁和林垚甚至褚思文都不是這樣。

柳敏見他遲遲不說話以為他被自己罵懵了,打量着眼前眉頭緊皺的青年,不自覺放輕了聲音勸道:“兩個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你看在他失憶了也不敢告訴你的份兒上你也該讓着他一點是不是?”

“如果他失憶了那還有沒有可能……”陸潮話一出口覺得有些好笑,頓了頓将話咽了回去,“算了。”

陸潮端着冰塊回來時郁霈正垂着頭昏昏欲睡,擱在扶手上的手背很瘦,顯得紮進去的吊針有些觸目驚心。

他睡着時候很安靜,黑長的睫毛覆蓋下來遮出一小片陰影,因為生病褪去幾分疏離冷意看起來有些脆弱。

陸潮看了一會,心頭莫名熱了一下。

他坐下來,拿起一顆冰塊在手上擺弄半天,指尖冰涼但心裏亂七八糟完全靜不下來。

他現在覺得郁霈就像個謎,他根本看不透這人到底在想什麽,也分辨不出到底有沒有恢複記憶。

郁霈垂着頭,露出白皙的脖頸與淡青色血管,陸潮捏着冰塊,再反應過來時冰塊已經蹭在他脖子上了。

郁霈打了個激靈猛然坐直身子,左手本能一抖險些把輸液針扯掉。

“小心!”陸潮吓了一跳,連忙扔了冰塊一把按住他的手,看着郁霈受驚的表情心猛地顫了下,“吓着你了?”

郁霈眼底的冰冷鋒利一閃而過,見是他,很輕地喘了口氣搖頭:“不要緊。”

郁霈說這句話的時候像是含着無限的縱容與情意,很容易讓人淪陷。

尤其是那雙眼,看人的時候簡直能把人溺斃在裏頭。

陸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那裏頭縱容溫柔的情意騙不了人,黏糊潋滟也騙不了人。

他對醫學一無所知,不知道人是不是會在失憶後愛上同一個人,但郁霈看他的眼神實在太過暧昧。

“為什麽這麽看我?”郁霈從他手裏抽回手,茫然道:“我臉上有東西?”

“沒、沒什麽。”陸潮輕咳了一聲,別過頭在毛巾裏包冰塊,狀似無意的問他:“你高中哪個學校的?”

郁霈猛地一嗆,頓時咳嗽起來。

陸潮擡手給他拍了拍背,看他咳到微微發紅的眼睛心裏逐漸有了答案。

“你什麽時候發燒的?如果我今晚不在宿舍你是不是打算硬熬過去。”

郁霈嗓音微微沙啞:“不礙事。”

陸潮心說還不礙事,不礙事那護士都快把他罵成陳世美了,真有事還不當場把他鍘了。

“既然不舒服為什麽還去褚思文的生日?”

陸潮知道褚思文這人熱情到有些煩人,脾氣也大,但其實沒什麽心眼,是個誰對他好他就樂意給誰兩肋插刀的愣頭青。

就他那個一口一個的恩人,如果郁霈說不舒服,他一定不會勉強,說不定還會忙前忙後送他到醫院。

“去了他就放心了。”郁霈斂下眼,略有些疲憊的合了合眼皮。

褚思文一直想謝謝他,如果他不答應那他就會一直糾纏。

郁霈擡起眼看着寂靜的輸液室,淡淡道:“煩請你幫我保密,別告訴他我發燒了。”

“為什麽?”

“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如果他知道了肯定又要自責,接着繼續用愧疚來糾纏他,無論是報恩還是內疚都很麻煩,他不喜歡處理這些錯綜複雜的人際關系。

“你怎麽還沒給他降溫?冰塊都要化完了!”柳敏給另一個病人輸上液,回頭看倆人一個發呆一個咳嗽,剛消下去的火又蹭的一下冒出來,合着剛才勸到狗肚子裏了。

這小兩口怎麽一個比一個倔。

“柳姐,你來一下。”

“哎來了。”柳敏應了聲,回頭跟陸潮交代:“趕緊的啊,你看他那臉都紅成什麽樣了,一點兒不知道心疼人,真是不着調。”

“……”陸潮今晚挨的罵都快抵以往十九年加一塊兒還多,抵着後槽牙“啧”了聲,端過盆側頭看郁霈,“怕不怕冷?”

郁霈脖子上還殘留着尖銳的涼意,慢吞吞看向半盆冒着涼氣的冰塊,沉默幾秒反問:“一定要這麽做嗎?我其實沒那麽難受。”

陸潮見他每一根頭發絲都寫着拒絕,心裏那點兒氣不知道怎麽就一下子散了,撥弄着冰塊反問他:“那你想燒成傻子?”

郁霈略微抿了下唇角,他也不是沒發過燒,小時候在科班裏病了都是硬生生熬過去,連藥都沒得喝,也照樣活了二十六年。

陸潮莫名在他臉上看出了幾分孩子氣,一下笑了,“我發現你怎麽跟小孩兒似的,挨打怕打針也怕,涼了還怕,你還能更嬌氣一點兒嗎?”

郁霈收回視線,眉間輕蹙,“我沒有怕,只是不喜歡,而且我也沒你想得那麽嬌氣。”

“嗯,你一點兒不嬌氣。”陸潮在心裏補充了:不嬌氣擰不開瓶蓋?不嬌氣讓人拽着頭發挨打?

人這麽軟,嘴倒是挺硬。

陸潮在毛巾裏包好冰塊,見他下意識往後躲了躲有些好笑,“不是不嬌氣嗎?躲什麽,過來。”

郁霈不僅沒往前來,反而又往後躲了躲,“這不沖突。”

陸潮将毛巾放回盆裏,看着病容憔悴的臉,撚了撚微微發癢的指尖, “那我用手?”

郁霈看着那只冷白的手,又看了看毛巾裏大量的冰塊,估計他是鐵了心要給自己用冰塊降溫,權衡幾秒終于妥協,“用手吧。”

郁霈将頭發往左邊一攏,側頭露出白皙脖頸。

陸潮一哽,呼吸一下子停了。

作者有話說:

郁霈:到底誰在傳我嬌氣,頭痛.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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