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欣承霈澤(六)
第26章 欣承霈澤(六)
“我來找我的氣泡水。”
“你給我站住!”
頌錦從一開始還在勉力支撐着表情管理, 但聽完郁霈的話那點兒端莊直接崩碎了,怒氣沖沖地說:“你是在指責我沒教好你嗎!”
“媽媽,算了吧。”郁頌安伸手扯了扯她的胳膊, 小聲說:“哥哥不是有意的,我以後不會再回家出走了,對不起。”
“你的事兒一會再說, 等回家我再教訓你!”頌錦現在要針對的是郁霈,兩個月的時間不見,他更沒教養了!
郁頌安嘴唇哆嗦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一個離家出走會産生這麽大的後果,小心翼翼地看向郁霈卻驚異地發現他并沒有什麽情緒。
“你不要想着帶壞安安,他和你不一樣。還有轉專業的事情你願意就願意, 不願意也得願意,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就做的。”
郁霈心底産生幾分微妙的猜測, 反而不急着走了, 用比剛才還尖銳幾分的話試探頌錦。
“他和我哪兒不一樣?他乖巧聽話學習好, 我叛逆出格人品爛, 他是你的驕傲,我是你的恥辱,你是這個意思麽?”
頌錦臉色一變, 他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郁霈打蛇随棍上,又接着問她:“你這麽急着過來, 生怕他被我帶壞了, 你把他當寶貝兒子,那麽敢問你把我當什麽?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麽?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
頌錦冷冷勾起唇角, 明明是個笑但卻只能看出滿滿的煩躁與厭惡:“我讨厭你?你自己做過什麽值得別人喜歡你的事嗎?”
郁霈眸色不改, 對這句話毫無觸動。
他現在只想借此知道更多訊息, 不答反問:“你為什麽讓我轉專業?我學京劇對你有什麽影響,你要這麽強迫我改行,是覺得我丢人還是……”
“嗨嗨嗨,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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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倦懶嗓音陡然插入,郁霈話戛然一停。
陸潮從馬路對面而來,肩寬腿長眉眼疏冷中含着幾分散漫桀骜,徑直走近看都沒看別人一眼,直接抓住郁霈頭發往後輕輕一扯。
“喂,我氣泡水呢?”
郁霈啞然:“你怎麽來了?”
陸潮松開手插回兜裏,“我來找我的氣泡水。”
郁霈有些無奈,他怎麽……
陸潮回頭看向對面的頌錦,十分不馴地擡了下下巴,“喲,礙着您派出所門口挑戰法律了,您還打麽?要打的話抓緊時間,不打的話人我帶走了?”
陸潮握住郁霈手腕,不由分說轉身。
郁霈懵了幾秒,低頭看了眼握在他腕骨上的手指,力道沉重不容掙紮,分明就是壓抑着極大的怒意。
“我不是說盡快回去麽?你過來幹什麽?”
陸潮把手往他眼前一杵,“幾點了?”
郁霈聞到一股極其清淡的木質香,然後才看見表盤上指着九點多的指針。
“來念念,幾點了。”
郁霈:“……九點二十七。”
頌錦從看到陸潮的那一刻起就認出來了,這人就是落霞集門口牽着郁霈的青年。
如果說當時她還懷疑兩個人有什麽貓膩的話,現在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吊兒郎當但其實骨子裏透着高傲與不可一世,一看就是絕頂家世才能養出來的矜貴。
而郁霈,剛才面對她時尖銳刻薄咄咄逼人,可自從陸潮出現,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牽走,連說出口的話都帶着無形的縱容。
頌錦看着黏在一起的兩只手,心底厭惡排山倒海而來,齒關咬合摩擦,連眼角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動。
“你是誰?我教訓他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有什麽資格管我的家務事,你有沒有家教!”
陸潮轉過身,一下笑了:“您說這話我就不樂意了,您要是疼他愛他那我确實管不着您的家務事,但家暴的是您,言辭羞辱的也是您,不然這樣吧……”
環視一圈,陸潮一揚聲朝剛下班的民警說:“警察叔叔,家暴犯法不?”
民警突然被拖入戰圈,還沒明白前因後果就被丢來一個重磅炸彈,下意識說:“……當然,情節嚴重構成犯罪的話還要依法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你們誰被家暴了?”
“良好市民應當積極舉報違法犯罪行為,我管的不是家務事是維護法律正義,您別誤會。”陸潮禮貌看向頌錦,誠懇請示:“阿姨,我有時間,進去唠唠?”
頌錦被陸潮颠倒黑白的功夫氣得眼前發黑,她什麽時候家暴了?她那一耳光根本沒有落到郁霈臉上!
民警狐疑地看着郁霈:“诶,你不是來撈弟弟的麽,還沒走呢?”說着又去看頌錦,頗有些意見,“這個年紀的孩子最需要父母理解溝通,別一味地強壓,還有啊,家暴不可取啊,你敢動手真得進去坐坐了聽見沒有?”
郁頌安打架的事并不光彩,如果再鬧大對家裏來說不是好事,頌錦壓抑得眼睛幾乎滴血,但也只能硬生生忍下這口惡氣。
民警見她沒有異議,心滿意足地走了。
陸潮沖頌錦一笑,光明正大當着她的面兒重新牽着郁霈的手把人帶走了。
夜色深沉兩人都沒說話,直到上了車郁霈才恍恍惚惚說了聲:“原來現在叫家暴,還可以判刑了。”
陸潮心尖一刺,下意識朝他看過去,原來他這麽長時間不說話是在想這個?
這麽說他真的一直被家暴?
剛才他一下車就看到那一耳光,走近了才聽見頌錦的惡言惡語,郁霈沒什麽表情,俨然就是習慣了她的羞辱打罵,還有那句冷靜的覺得學京劇丢人。
他是怎麽做到面不改色說出這麽自傷的話的?
他現在失憶,還不知道為什麽被親媽讨厭的情況下就又受到了傷害,現在已經很無助,但又不好意思跟人說。
陸潮心肝脾肺腎幾乎都擰巴在一塊兒,呼吸困難地抵了抵牙尖,看着車內郁霈光影明滅的側臉,鬼使神差伸手握住他手腕。
“別想了。”
郁霈手背一熱,茫然:“?”
陸潮不太擅長哄人,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才送出來:“還有那麽多人喜歡你麽不是,徐骁林垚那倆二逼還有徐斯沐他們,你笑一下他們都跟中彩票似的。”
郁霈懵然幾秒,啊?
陸潮收回手,方向一轉托住他後腦勺往自己大腿上一按,“不是屬瞌睡蟲的嗎,睡覺,到學校喊你。”
郁霈腦袋抵着他的大腿,悶聲說:“……誰是屬瞌睡蟲的,我不困。”
“不困也睡。”
郁霈掙紮了一下沒掙開,也就靠在他腿上閉上眼,安安靜靜在心裏理了理今晚的前後經過,條分縷析的拆解線索。
郁頌安、十三歲、乖巧學生離家出走、頌錦……
陸潮聽見平穩的呼吸聲,低下頭看見他睫毛漆黑卷翹,一頭柔順長發搭在他手腕和腿上,不由得擡起手拔掉簪子,讓頭發盡情散開。
車內音樂陡然切到一首節奏感極其強烈的dj舞曲,他像是吓了一跳,陸潮敲敲司機椅背示意他小點兒聲。
司機擡手關掉,輕聲打趣:“你還挺會照顧人,同學啊?”
陸潮指尖繞着頭發,嫌棄道:“嗯,平時嬌氣得跟個小公主似的,一言不合還生氣,答應別人送飲料還爽約,不僅爽約還送別人喝了。這種人要是去旅游,一準是那種上車就睡覺下車就拍照的站樁打卡型,師傅你見過這種人沒有。”
司機師傅:“……”
-
名庭小區。
郁頌安下車跟在頌錦身後,鹌鹑似的一聲不吭,進門看到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很低地叫了一聲:“爸爸。”
男人穿着規整的藍色襯衫,頭發一絲不茍地向後梳,微白兩鬓不僅沒讓他顯出老态反而更添幾分威嚴壓迫。
“回來了?去哪兒了。”郁審之頭也沒擡,語氣也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閑話家常,但郁頌安臉一下子就白了。
“我……我出去逛了一會。”郁頌安背着書包,站在郁審之跟前一動不動,心卻忐忑的上蹿下跳。
“出去逛逛了,家裏有什麽地方讓你覺得不舒服?還是有什麽人讓你覺得壓抑了?你覺得環境不好?還是對哪裏不滿。”
郁審之嗓音平靜,眸光犀利地望向郁頌安,“你說出來,我們解決這個問題。”
郁頌安搖頭:“沒有,是我自己學習壓力太大了,我想出去透透氣,和家裏沒有關系,對不起我錯了。”
郁審之點點頭,“學習壓力太大,是哪一科?”
郁頌安掐着掌心不答,他每一科都考得很好,幾乎門門滿分,整個年紀一騎絕塵的第一名,老師同學所有人眼裏的完美學神。
房間寂靜得落針可聞,三個人的呼吸聲彼此交錯。
頌錦坐下來,和郁審之各自占據沙發的兩端。
郁頌安被那兩道審判一樣的眸光看得冷汗淋漓,壓抑着嗓子說:“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敢了,爸爸媽媽你們別生氣。”
郁審之表情聲線一如往常,毫無起伏:“認錯是為了下次不會再犯而不是為了讓誰消氣和逃避責任,你不會無緣無故離家出走,說出原因。”
郁頌安悶頭不吭聲。
這個家太壓抑了,郁審之對他就像對待下屬一樣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讓他交代離家出走原因活像為什麽工作沒有落實到位。
他有情緒有叛逆、想自由呼吸想大笑撒潑,而不是述職一樣提出問題,再開會讨論解決問題。
他想要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溫度的爸爸媽媽,不是要一對位高權重的領導,這些都沒辦法說出口,一旦開口就會面臨更冰冷強大的壓力。
他試過了,這次離家出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跟他一直有聯系?”一直沒開口的頌錦問。
郁頌安一聽就知道是誰,小心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麽出事的第一時間去聯系他?你也想跟他一樣跑去唱戲?還是你打算跟他一樣去打架鬥毆丢人現世!”
頌錦反複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發現還是做不到心平氣和。
“安安,媽媽對你寄予厚望,實在不希望你學壞步你哥哥的後塵,你能明白媽媽的苦心嗎?”
郁頌安憋了半天,小聲含糊出一句:“哥哥不是那樣,他其實是個好人,接我出來他沒有罵我,還問我為什麽離家出走說你……”
“他什麽樣我比你清楚,從今天開始你不準再聯系他,手機給我。”頌錦伸出手,看他老老實實從兜裏掏出手機才有些微放心。
“陳姨,給安安傷口上藥,還有我下午炖的湯給他熱一熱。”
郁頌安一走,頌錦立刻着急地看向郁審之,“我今天又看到那個年輕人了,明擺着護郁霈那樣簡直簡直……總之這件事得趕緊處理,我不希望夜長夢多。”
郁審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在膝蓋上敲,不知在想些什麽。
頌錦看他不為所動,急道:“我不想再經歷一遍那種事了,何況他現在是鐵了心不肯轉專業,以往他看見安安就煩,今天突然去見他安的什麽心我們也不知道,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急。”
郁審之輕笑了聲:“有什麽好急的,十八九歲的孩子,由着他能翻出什麽天兒去,轉專業的事情我有打算你不用急,至于他願意見安安,這是好事。”
“好事?他能幹出什麽好事,當年要不是他……”頌錦話一停,硬生生轉了個方向:“總之這件事我覺得蹊跷。”
“行了,你就是太敏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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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學校已經十點多了。
路燈将兩個人的影子交疊,陸潮心裏充斥着無處宣洩的情緒,側眸看了眼不遠處樹林裏卿卿我我的學生,略微眯了眯眼。
大學沒人管戀愛,有的人直接找個沒人的地方就開始牽手接吻摟摟抱抱,屬實稀松平常,他也見過幾次。
陸潮收起思緒,側頭看了眼一聲不吭的郁霈找了個話頭,“小公主,我氣泡水呢。”
這是過不去了,郁霈也沒反駁這個稱呼,無奈伸手在他頭上摸了摸:“我明天給你買,買兩杯可以了嗎?陸大爺,要不要喂到你嘴裏?”
陸潮心一熱,這稱呼徐骁他們都會叫,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帶着幾分綿軟撒嬌的意味,戳得人骨骼酥癢。
“你哄狗呢。”
郁霈收回手:“……冒昧了。”
陸潮還挺喜歡他偶爾的“冒昧”,像是從冰層之下滲透出來的一點火種,“你冒昧了就嘴上說說?上次摸我喉結還沒跟你算賬,況且我那是大度,不像有些人買個氣泡水還帶換人的。”
郁霈這才明白過來他今晚沒完沒了的氣泡水是怎麽回事了,再次無奈道:“行,我下次不給別人喝,行了吧?”
“你最好是。”陸潮就着夜色看了他一會,眸光落在凸起的喉結上,拿走簪子的同時按住他腦袋一轉方向。
“哎你又拔……”郁霈頭上一松,目光卻一下子被樹林裏的場景吸引走。
兩個依稀的影子熱烈擁吻,難分難舍。
陸潮用簪子的另一頭抵着郁霈的腰戳了戳,壓低聲音問他:“你想找的是這種地方?你也想學他們在這兒接吻?”
呼吸極近,郁霈耳朵尖被弄得發癢。
“問你呢。”陸潮催促,同時将簪子在他腰窩的敏感點上用力一碾。
郁霈腿險些軟了,一把奪過簪子迅雷不及掩耳間抵在陸潮的喉結上,冷冰冰威脅道:“我想找個殺人分屍的地方,你再弄我腰,我就先拿你開刀。”
微紅的眼睛讓威脅都看起來像是撒嬌,陸潮心一麻,別過眼抽走簪子輕嗤:“你分個屁的屍,你連個瓶蓋都擰不動,你能拿動電鋸嗎?”
作者有話說: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