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潮落有信(四)

第34章 潮落有信(四)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親下去。

郁霈腰細又軟, 被這麽一揉像是被掐住了七寸,哆嗦着脫力跌下來。

兩人嚴絲合縫疊在一起。

陸潮腦子短路了幾秒鐘,等他回過神時脖子已經被一只手死死掐住。

郁霈坐在他身上, 右手掐着他的脖子左手按着他的胸口,用微紅但冷冰冰的雙眸瞪他:“欠收拾?”

窒息感襲來,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覺很不好但陸潮偏偏沒反抗, 反倒勾起唇角,“手勁兒還挺大,把我當蛇呢?”

“你還不如蛇。”郁霈收緊手指,感覺到指尖下骨骼的硬度以及狂跳的脈搏,沒好氣道:“我擰不開瓶蓋,但能擰斷你脖子, 你信不信?”

“試試?”

郁霈一愣, 接着腰兩側一緊, 下一秒天旋地轉, 腰被人死死壓住, 兩只手也被分別按在兩邊。

陸潮被空氣嗆得咳了兩聲, 握着兩手坐在他身上,嗓音低啞帶笑俯下來,“擰斷我脖子, 你想拿什麽擰?擰得斷我叫……嘶。”

郁霈抓住陸潮的手,屈膝往他背上一踢, 接着扭住他的左手旋身一轉。

兩人再次掉了個兒。

陸潮險些背過氣去, 看着死死壓在他胸口的膝蓋,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從小跟在陸呈懷身邊, 被他按軍人的模式訓練, 不論是打架還是打球都沒輸過。

雖然他對郁霈沒多防備, 但力氣和體能都在那兒擺着,居然這麽輕而易舉就被反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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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潮從未被人壓在下面過,更沒被人這麽抵過。

不知怎的,他覺得抿唇壓在他身上的郁霈有一種成熟的、冰冷強悍到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氣質,不溫柔、不妥協寬容,是碰一下就會見血的鋒利。

神經末梢被一顆幾不可察的火星子點燃,讓他每一個細胞都興奮起來。

他好像在曠野中得到一件稀釋珍寶,周遭空無一人,只有他。

陸潮看着坐在他身上,長發淩散微微氣喘的郁霈,從心底生出幾分陌生又莫名的掌控欲。

“小公主,練過?”

“沒有。”郁霈松開手,從他身上下來理了理微微淩亂的領口,輕瞥了他一眼:“教訓你還需要練過?”

“嘲諷誰呢,我那是讓着你,誰都跟你似的下死手。”

陸潮擡手給他撥了下頭發,順勢往腰掃了眼,“腰疼不疼?我剛才掐得重不重?”

郁霈抱着熱水袋躺下,閉着眼睛淡淡說:“疼,你自裁謝罪吧。”

陸潮一樂,在他旁邊躺下來手機就響了。

徐骁緊張兮兮地發消息來問他怎麽了,咋還打起來了,要不要換一下之類的。

陸潮:合理運動,有助睡眠。

徐骁:你運動你的,你折騰我們小魚幹嘛?我都聽見他罵你了!你老實說,是不是趁機會欺負他了?我就說你跟我換帳篷沒安好心!

陸潮:他不僅罵我他還坐我身上掐我脖子,腿擱我胸口差點沒把我壓死,我折騰他?

徐骁稍微腦補了一下,猛地坐起身駭然打字:哥,你再說一遍你倆幹啥?他幹啥?啊?

陸潮:他作累了要睡覺了,明天再說。

徐骁抓耳撓腮:別明天啊,現在說,歪?

陸潮把手機一塞,扯過被子蓋郁霈身上,看他抱着熱水袋蜷縮着往另一邊就好笑,一伸手把人往後一撈。

“跑這麽遠幹什麽,我還能趁你睡着怎麽你?”

郁霈怕冷,被他一撈立即感覺到身後體溫,他轉過身看到陸潮略微傾身掖被子也沒再動,就這麽抱着熱水袋和他擠一張被子。

陸潮伸手摸了摸他,“你這手熱水袋也捂不熱,你屬冰塊的?”

郁霈反手貼在熱水袋上,沒答反問:“你下午說霍小姐的窮小子是什麽意思?是他男朋友?”

他還是第一次打聽別人的私事,陸潮有些吃味地瞥他一眼:“你好奇她幹什麽?”

“霍小姐很可愛。”

陸潮把他往被子裏一按,閉上眼慢條斯理說:“她家跟我家算世交,幾代單傳到她爸這輩就剩這一個掌上明珠,寵得跟個眼珠子似的生怕讓哪個抽煙喝酒燙頭的黃毛拐跑了。”

郁霈:“然後呢?”

“她高中那會喜歡隔壁班一男的,就是現在醫學系那個封巽,跟個冰塊成精似的,平時除了上課就是待實驗室要麽出去做家教,總之見不着人,跟你差不多。”

郁霈:“……我怎麽見不着人了,你別牽三挂四。”

陸潮朝他笑了聲:“我找你哪次找着了?不是跟這個在一塊就是跟那個在一起,下次你直接給我弄個app算了,我先預約,你有空了再見我你覺得合适不?”

郁霈:“……你繼續說霍小姐。”

陸潮單手擱在腦後墊着,說:“封巽從小父母雙亡在姑姑家長大,高中靠獎金大學靠獎學金,總之窮得只剩下一身傲骨。人我不熟,他對有錢人有偏見。”

郁霈想了想陸潮的有錢程度,那封巽确實很難喜歡他。

“霍聽月追了他一年多總算把人追到手,本來她高中畢業就該出國,但死活不願意非得跟封巽來平成大學,跟家裏鬧得雞飛狗跳差點兒斷絕關系。”

郁霈忍不住嘆了口氣,原來這個時代還是有門戶之見。

“嘆什麽氣,感同身受了?”陸潮側身支着頭看他,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要是嚴致玉瞧見他了,會不會反對,會不會嫌他窮。

“哎,問你個問題。”陸潮擡手撩走他臉頰上一束頭發,“我……如果是你對象家裏嫌你窮,你會怎麽做?”

郁霈上一世從未考慮過男女之事,若有霍小姐這樣家庭的女子與他相許自然十分可貴,但在那種亂世其實還是分開的好。

“你呢?”

陸潮躺回去,漫不經心道:“我媽胳膊肘天生就是往外長的,天天巴不得我給她找個能繼承她億萬家産的兒媳婦兒,我爸就更不用說,浪漫當飯吃,腦子裏除了我媽就是他的畫,根本沒別人,誰跟我結婚絕對沒有婆媳問題。”

郁霈有些驚訝:“你家是你母親做生意麽?她一定是非常優秀的女子。”

陸潮忍不住笑了聲,要是嚴致玉聽見她這素未謀面的寶貝這麽誇自己,還不得開心地把平洲給他買了。

“你想知道?”

“不叫。”郁霈轉過身:“愛說不說。”

陸潮把人撈回來,橫眉道:“亂掀什麽,白給你捂熱了。”

他把人按在被子裏,試了試熱水袋還燙,這才又說:“我媽跟我爸算一見鐘情吧,那會兒我外公要讓她去商業聯姻,她不樂意,就在大學裏薅到我爸直接去領證。結婚前她連我爸叫什麽都不知道,在民政局裏當場問的,那工作人員就差以為我爸讓她綁架了。”

郁霈驚訝:“那後來呢?”

“後來什麽後來,幾點了還不睡覺,下次再聽。”陸潮抽回手墊在腦後,閉眼。

郁霈好奇但也不好追問,只能咽下話頭,就着外頭微弱的光線偏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青年。

他雙目緊閉,睫毛漆黑覆蓋下來,鼻梁輪廓挺拔,微抿的唇很容易讓人想到平時勾着點輕嘲笑意的樣子。

他性子張揚卻不尖銳跋扈,看似燥烈沒耐心但其實非常會照顧人,能養出這樣的性子想必父母是十分恩愛的。

郁霈伸出手在他睫毛上碰了一下,很快又收回手輕嘆了口氣,緩緩閉上眼。

陸潮睜開眼,他剛才就察覺這人一直在偷看他,摸眼睛那一下他差點沒忍住睜眼。

帳篷隔絕了大部分光線,朦胧昏暗下他的睡顏乖巧溫和,和剛才掐着他脖子的鋒利模樣判若兩人。

他看了一會,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沖着郁霈的睡臉拍了張照片。

陸潮心火難消毫無睡意,給徐骁發了條消息:1。

徐骁:?

陸潮把剛拍的照片發過去。

徐骁:??

陸潮沉默半晌:算了,睡了。

徐骁:???

陸潮把手機往枕頭下一塞,閉上眼睛聽着耳側平穩的呼吸,更難受了。

他從來沒跟人同床共枕過,尤其還是個男的。

-

郁霈生物鐘非常準,四點半準時睜開眼,看到睜着眼的陸潮有些意外:“你也醒了?”

“……”他就直接沒睡。

陸潮頭疼地坐起來,“你起這麽早幹什麽?日出還得一個小時。”

“你嗓子怎麽這麽啞?沒睡好?”

郁霈找到自己簪子咬在嘴裏,理了理淩亂的長發盤起來,看他一臉嘲諷的盯着自己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下一秒。

“我發現你不光是嬌氣,你還會訛人。”

郁霈:?

陸潮本以為他睡覺乖巧老實,畢竟在寝室裏也沒聽見打呼嚕說夢話。

昨晚他才發現這人表面看着淡漠疏離,其實黏人得跟個湯圓成精似的。

他睡覺抱人,還會掀被子。

他這一夜都沒消停,除了讓他抱着就剩給他蓋被子,連個眼都沒時間閉。

有一瞬間陸潮都覺得他是不是裝睡故意訛他來着。

“我胳膊都快讓你壓廢了。”陸潮套上外套,拉開帳篷先出去了。

天還沒亮,郁霈坐在石頭上等日出。

陸潮把換了水的熱水袋放他手裏,丢過來一杯熱豆漿和兩個包子,順勢坐在他旁邊将吸管插進塑封層。

“哪兒來的?”

“跟民宿裏買的。”陸潮活動了下酸痛的肩膀長舒了口氣:“趕緊吃。”

郁霈慢條斯理吃完天也亮了,眼前雲海翻騰日光璨璨,金色光線從雲層穿透幾乎觸手可及。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風景,不由得感慨:“好看。”

陸潮沒心情接話,掃了眼他背影就開始出神。

昨晚上一夜沒睡,腦子裏閃過亂七八糟的畫面和念頭,攪得他心煩氣躁。

徐骁引經據典信誓旦旦說他動心了,還問他如果是徐斯沐或是別人他能不能接受。

他稍微代入了一下,答案是否定的。

昨晚夜深人靜,他低頭靠近郁霈,鼻尖相貼時感覺到溫熱平緩的呼吸。

他盯着微抿的嘴唇看了許久,有那麽一瞬間,他想親下去。

陸潮駭然回神。

他可能……真的喜歡男的?

陸潮想了半夜也沒想明白,焦灼又煩躁地喘了兩口氣,在就此遠離和接受郁霈之間反複撕扯。

理智與感性一拖一拽,簡直要将他踹成傻逼。

他對戀愛這事兒一直沒太大興趣,有那時間還不如多畫兩張作業磨兩塊鐵皮,以後進航天中心的心勁都比搞對象大。

“小公主。”陸潮揚聲。

郁霈轉過頭,逆着光,身後雲蒸霞蔚。

“……算了,看你的日出。”

快八點的時候徐骁終于醒了,從帳篷裏探出腦袋:“我去,天怎麽這麽亮了?我的日出我的雲海……”

陸潮瞥他一眼:“你再睡一覺可以看明天的日出。”

徐骁從帳篷裏出來,伸了個長長的懶腰:“你們都看到日出了啊?”

霍聽月跟賀薇薇在拍照,聞言回頭沖他笑:“對啊,不過也就抓住了尾巴,郁霈跟陸潮起得早看了全程,他都不叫我們。”

陸潮語氣淡淡:“找封巽叫你。”

霍聽月樂得不行:“陸潮你該不是讀過男德吧。”

陳約跟林垚吃完早餐回來,見他們在聊天也湊過來:“笑什麽呢?哎喲月月你拍的真好看,給我也拍一張。”

“來來。”

十點多下山,到市區已經快十二點了。

郁霈讓司機把他放下,徐骁忙問:“你要幹嘛去?”

“有點事。”郁霈說。

陸潮起身,郁霈連忙說:“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們先回學校。”

他話還沒說完陸潮已經下車了。

“你跟過來做什麽?不是沒睡好麽?不如現在回去補個覺。”

“我跟你去不合适?”陸潮問。

“不是……”

“不是就行了。”

郁霈只好把他一并帶到清河班,初粟在練功場上滿頭是汗,深秋的天穿着薄薄的短袖,額頭上全是汗珠子。

“初粟。”

“師父!”

初粟收了槍跑下來沖他笑:“你怎麽才來,我等了你一上午了。”

郁霈擡手給他抹了下汗,“有點事,你練得怎麽樣?”

陸潮怎麽看那只手怎麽不順眼,忍了忍沒插話。

“我覺得還可以。”初粟一手攥着槍,另一手親昵地抱住郁霈苦着臉訴苦:“就是太累了,我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這幾天都睡不好。”

郁霈說:“睡不好啊?”

“嗯。”

“不要急,以後睡不好的日子還多着呢。”

初粟臉更苦了,撇着嘴哀嚎:“我要改行了,好苦啊,這個功我是一天也練不下去了。”

郁霈倏地看他:“你再說一遍。”

初粟被吓了一跳,小聲說:“我說着玩的。”

郁霈眸色疏冷:“我問過你,你是不是真愛這一行,我也給過你後悔的機會,但我應該沒告訴你有反複後悔的機會。”

培養一個角兒不容易,無論是生旦還是淨末醜,只要站在臺上就是花了千百倍功夫的。

他收初粟是憐憫他求師無門,反複斟酌才下的決定,輕易說放棄簡直戳了郁霈的逆鱗。

“這一行除了吃苦還要耐得住寂寞,傳承不光承戲也承信念,只有一條正路,沒有捷徑也沒有偏門,你真想放棄,現在有最後一次選擇機會。”

初粟被他吓得不輕,方才身上冒的汗現在直發冷。

“我不是要放棄,就是随口一說,下次再也不亂說了。”

郁霈仿佛還沒消氣,面若冰霜走到椅子邊坐下,“把我上周教你的拿出來,做得不好你也不用選了。”

初粟膽戰心驚地咽了咽唾沫,攥了攥發麻的手指準備交作業。

陸潮靠在一邊,思維不自覺飄遠。

他一直覺得郁霈像團迷霧,現在卻忽然有一種霧散一角的錯覺,好像這個才是真正的他,像座孤島隔着一片冰冷的海,難以觸及。

陸潮有些望着郁霈的身影,所以那些溫和縱容……

“陸潮,陸潮?”

陸潮回過神,“怎麽?”

“走了。”

陸潮回頭看了眼初粟,又收回視線跟他一塊出門,“那小孩快讓你訓哭了,這麽狠心?”

郁霈說:“不狠教不出好學生。”

陸潮咂摸半天:“我怎麽覺得你對我也這樣,一會好一會壞,若即若離跟訓狗似的,你是不是這意思。”

郁霈沒應聲,陸潮把人往回一拽,“問你話呢。”

郁霈撥開他手,淡淡說:“你不是。”

“怎麽?”

“他不敢跟我頂嘴。”

-

郁霈晚上要直播,吃完晚飯就出門了。

半路上手機響了,距離上次他接到郁頌安的電話到現在快兩個月了。

“有事麽?”

郁頌安小聲說:“哥。”

郁霈:“你又跟人打架了?”

“不是。”郁頌安沉默一會,嗓音裏有些歉疚也有些懼怕:“那天媽媽把我手機收走了,今天剛剛給我,對不起哥哥,那天我不知道媽媽會那麽快過來。”

郁霈對他沒有親情自然也沒有觸動,思及時間緊迫也顧不上閑聊。

“我一會還有事,你直接說來意,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直說。”

郁頌安小心翼翼問:“你是不是在怪我?”

郁霈:“沒有。”

頌錦強勢霸道且蠻不講理,從她的語氣裏也能聽出郁頌安是頭一次離家出走。

他看着乖巧,能幹出這種事多半是因為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而産生的叛逆。

郁頌安半信半疑,“真的嗎?我這周考試考了第一名,總分也比之前高了二十分。”

郁霈:“那很好。”

兩端沉默良久。

郁頌安仿佛是難以啓齒,憋了半天才說:“你不高興嗎?”

“你高興麽?”郁霈問他。

郁頌安從來沒聽過這種話,頓時委屈地眼睛發酸,“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仔細想想,離家出走和打架解決不了問題。”郁霈看到陳津,頓了頓說:“我一會還有事,晚一點再給你打回去。”

“你是要直播嗎?”

“嗯。”

郁頌安有些急,但聲音還是不大:“媽媽不太喜歡你直播,昨晚她刷到你發的那個視頻氣得把杯子都摔了。”

郁霈腳步一頓,“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她很生氣,可能……”

郁霈聽明白了,他是來通風報信的,“做什麽是我自己的決定,別人是否生氣左右不了我,多謝你提醒,我有數了。”

他一向不愛過問別人,但對面這個便宜弟弟簡直像一條淋濕的小狗,不停沖他哆嗦,活像是不摸一下就要死掉了。

沉吟片刻,他說:“你的人生也只能自己走,別人給你規劃什麽都與你無關,你要選擇自己想要的路去走,明白麽?”

郁頌安沒回答,卻問他:“哥哥,你和外公唱的是一樣的嗎?”

“外公?”

郁頌安:“聽說外公一直在住院,我問過媽媽一次她不肯說還罵了我一頓,她……不喜歡你是不是因為你和外公都唱京劇?”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寶貝們,今天晚了點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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