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明月共潮(十)

第50章 明月共潮(十)

“腳傷了還不注意,腰也想傷?”

陸潮頭一次上課心不在焉, 光看蘇教授在上面喋喋不休他半個字也聽不進去,一下課立即趕回寝室,推門之前先掏手機左右照了照。

褚思文從後面探頭:“騷啥呢?夠帥了校草。”

陸潮把手機往兜裏一塞, “還用你說。”

褚思文想跟進去,險些撞門板上,擡腳踹門, “你大爺的又差點拍我鼻子。”

郁霈背對着門口,右手邊放着一杯還冒熱氣的清苦藥茶,從背影怎麽看怎麽清冷漂亮。

他應該是剛洗過澡,一頭黑色長發沒有挽起來,柔柔軟軟地搭在手腕上被室內暖氣一蒸,透着股勾人親近的潮熱欲望。

陸潮緩緩走近, 看他掌中揉着一片胭脂紅, 纖細指尖柔軟如同碾碎的桃花瓣。

陸潮聽見心跳的聲音。

撲通、撲通……

喉嚨不自覺緊了緊, 他很輕地舔了下唇角, 忍不住幻想百年前的郁蘭桡。

“這是什麽?”

郁霈揉得認真, 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整個人向後仰。

陸潮眼疾手快把人撈回來,低聲訓斥:“腳傷了還不注意,腰也想傷?沒個人管你就作。”

“小公主, 我走三個月你不會把自己折騰死吧?”

Advertisement

郁霈雙手都有胭脂不方便推開他,只能用雙手的手腕抵住他的肩, “你先放開我。”

“說了再放, 你這幹嘛呢?”

郁霈沒辦法,只好跟他晾開手給他看:“我以往用過的胭脂, 揉在眼睛上, 讓你去聽我的戲你不去。”

“你沒事揉它幹嘛?腳還沒好能上臺?”

“不是, 我試試還能不能用。”郁霈下午沒事整理了一下自己頭面,看到一些舊日用過的胭脂便拿了出來。

陸潮看着他細嫩的掌心,伸手抹了一點,在他眼尾一蹭。

郁霈下意識偏頭,一條長長的紅痕順着眼皮染到太陽穴。

陸潮心癢,在心裏飛快盤算,如果現在親一口郁霈會不會反手給他一巴掌。

如果他掐着腰把人按在桌上親一遍,打一巴掌、兩巴掌也成。

“咳……”陸潮把人松開,端起茶喝了一口當即苦得皺眉,“你這裏頭泡黃連了?”

郁霈抽了濕巾緩慢擦拭眼角,稍微停頓,“輔導員已經給了我答複,下學期我可以搬到醫學系去住,封巽他們寝室有空床。”

陸潮臉上笑意頓失。

郁霈垂下眼,語速輕慢補充:“這段時間蒙你照顧我很感激,我欠你的會盡量彌補。”

“郁蘭桡。”

郁霈心尖一跳,這個稱呼像一只力道極大的手,在他極度敏感的腰上狠狠一揉,讓他連呼吸都亂了半拍。

他擡起頭,撞入陸潮幽深的眼,心尖又是一麻,接着被他捏住下颌硬生生擡起來。

“你想都別想。”

-

項目基地在甘州,陸潮上午出發,下午三點落地。

大巴從機場一路向西,越開越荒涼。

他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以前笑林垚守着手機跟傻逼一樣等消息,現在他才懂等人回消息到底有多抓心撓肝。

恨不得一秒鐘就點一次手機,生怕錯過,更怕不回。

陸潮在心裏“啧”了聲,給郁霈打了個電話,毫無懸念地被拒。

下車上交手機,他默默在心裏罵了句:小白眼兒狼。

基地宿舍兩人一間,陸潮和一個年逾古稀的老教授申景文住一起,上樓時順手幫他拎行李。

“教授您箱子裏裝石頭了?這麽沉。”

申景文撥了撥厚重的眼鏡,眼底有明顯的打量與贊賞:“他們說那個還在上大學的天才就是你吧?我看過你的論文,寫的很不錯,後輩力量真是不容小觑啊。”

陸潮受寵若驚:“我哪兒是天才,您才是時代楷模。”

“不必過謙,咱們的航天事業發展晚,起步條件也差,到現在成為世界航天大國靠得可不是我們這一個兩個老家夥。”

陸潮明白他的意思:“是傳承。”

申景文哈哈直笑:“小子,悟性不錯啊,怪不得能拿這麽多獎。”

陸潮也沒再謙虛,鄭重道:“一代人能做的事太少,接手前人留下的知識與經驗,一代傳一代才能真正強大。”

申景文嘆息:“是啊,我們這一代人能做的東西越來越少了,科技發展得快,未來還是得靠你們。”

“那您等着看吧,我們成為航天第一強國的那天。”

這次項目人均年齡都在六十以上,只有陸潮一個二十出頭,每天被各種前輩往腦子裏塞知識,弄得他快過載了。

一天的“學習”結束,連去食堂都打飄。

陸潮端着統一的飯盒路過院子,看見幾盆綠植,旁邊蹲着一只胖墩墩的橘貓在舔爪子。

他走近了居然也沒跑。

陸潮在柱子邊坐下來,順手從飯盒裏夾了一小坨米飯放在它旁邊,橘貓用爪子試探性地撓了撓,又嗅了嗅。

他莫名想起郁霈,吃飯也跟貓似的。

陸潮一只手撸貓,仰頭喃喃自語:“小胖子,你說我們家小公主在幹嘛呢,不知看見我留給他那袖扣沒有。”

橘貓悶頭啃米飯,陸潮“嘶”了聲:“你都胖成這樣了還吃,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白眼兒狼,白養你這麽久。”

橘貓給千裏之外的郁霈背了黑鍋,平白挨了陸潮足足三分鐘的教訓,沖他“喵嗚”一聲,狠狠一撅屁股甩開他的手。

陸潮靠着柱子發呆,輕嘲:“估摸着也不會想我,你說他是不是沒良心,他還不如你,你還知道喵兩聲。”

“喵嗚……”

“你也覺得他沒良心?我對他跟對祖宗似的,他喝口水我都得給他擰瓶蓋,你說他憑什麽不喜歡我?”

胖橘覺得這是個傻子,撅撅屁股走了。

陸潮繼續靠着柱子發呆。

“小陸,開會了。”幾位老教授吃完飯回來,随口催促。

“我馬上來。”陸潮回神,迅速扒完已經冷掉的飯菜。

起身前,用筷子在柱子上畫了一條線。

三個月,92天。

-

陸潮走後的第二天郁霈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落霞集一天三頓風雨無阻地送餐,他本想拒絕,但徐骁和林垚非要蹭飯。

他拗不過,只好答應。

郁霈看着屏幕上停留在一周前的消息,幾乎能想象出他的表情,大概是含着點輕嗤,但又裝作不在意。

“小魚你想啥呢?想潮哥啊?”

郁霈:“不是。”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真讨厭潮哥?”

郁霈不知怎麽回答,便沒出聲。

徐骁自顧自說:“他恐同這事兒是真的,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恐同,連我跟垚子抱他肩膀都不行。高中那會兒他有個室友,趁他出去打球了就在他床上……那個。”

郁霈:“然後呢?”

“他連東西都不要了直接辦走讀,從那以後再也沒住過校。”

徐骁說着,頓了頓:“你跟他告白那會兒他确實煩你,不過後來也是真喜歡你,我能擔保他對你是認真的。就他那少爺脾氣,不喜歡一個人的話他連一個眼神都不會給。”

郁霈沒懷疑,他也經歷過這個階段,所以他才覺得自責。

“你是說,是我把他……”郁霈想了想那個新名詞,“掰彎了?”

徐骁見他難以啓齒,忍不住笑起來:“你是不是懷疑他因為你的臉喜歡你啊,當然也有一部分,不過我覺得更多還是因為你這個人。你都不知道,他從小就拽的跟天王老子似的,永遠都是個鑲鑽的Bking,哪伺候過人。”

郁霈:“他跟你說的?”

“怎麽可能,我自己猜的,他那包袱有五百噸重,人死了嘴還是硬的。”

郁霈:“……”

确實。

“其實我這輩子沒服過誰,就潮哥一個,我也不是勸你接受他或者譴責你把人掰彎了不負責什麽的,我是真覺得你倆都挺好的。”

郁霈心念微動,無言看他。

徐骁笑了下:“反正你自己決定,無論怎麽樣我們都還是室友,你就別搬走了呗。”

郁霈其實也舍不得這幾個得來不易的朋友,但是:“再說吧,我考慮考慮。”

“成。”徐骁點到為止也沒繼續說,開了個游戲直播開始吃飯。

郁霈性子沉靜,甚少因為什麽事動怒或者暴躁,可此刻心裏卻滿是漣漪。

在他心湖裏投下石子的人遠在千裏之外,卻絲毫不影響煩人。

郁霈有些頭疼,莫名又想到他捏着自己下颌說的那句“想都別想”,擺明了就是要糾纏他。

沒有陸潮的寝室安靜得出奇,雖然他話不多,更沒有徐骁那麽話唠,但他在的時候總喜歡誘着他說話,黏人又霸道。

郁霈心不在焉,拿過書翻了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索性爬上床睡午覺。

床頭挂着陸潮送他的小竹燈。

裏頭的燈球不能亮了,陸潮又買了一個新的可充電的給他替換。

吃飯、洗澡、送燈球、擰瓶蓋、伺候洗手,甚至是抱他睡覺,千裏迢迢趕去宛平。

他早應該想到陸潮不是愛照顧人,他是喜歡他。

那個張揚桀骜的性子最難管束,卻又給了他足夠的底線,恨不得把偏愛都寫在臉上。

郁霈越發心煩意亂,丢開燈球轉身閉眼,半夢半醒間夢到了天水班。

他睜不開眼,只能聽見隐隐約約的稚嫩戲腔,循聲靠近卻又瞬間消失。

他迫切靠近卻轟然聽見槍聲,震得他耳鳴失聰。

郁霈心慌不已,用盡全力睜開眼卻只看見了沖天的火光。

天水班被烈火覆蓋,他想上前可四肢如同被人禁锢動彈不得,只能被迫看着弟子們發出凄慘的哭叫和痛苦的哀鳴。

“師父……救我……”

“師父……”

郁霈心碎欲裂惶然驚醒,一擡手摸到脖子上的冷汗。

他撐着頭坐起身,長發在身側散落下來遮住清瘦單薄的肩膀,寝室明明開着暖氣,他卻莫名覺得很冷。

“你做噩夢了啊?”徐骁問。

郁霈抹了下額頭:“嗯,幾點了?”

“十二點半。”

才一個小時。

郁霈不敢再睡了,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手機忽然響了,他接起來聽了半天:“轉專業?”

徐骁擡起頭。

“不可能,我說過不會轉專業就是不可能轉,他們能提供我的體檢報告?”

郁霈冷笑一聲,臉上覆了一層寒霜,嗓音裏滿是刻薄的冷利:“你讓他們提供我的死亡報告吧,否則沒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決定。”

“您難辦?”

“我想您是會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我沒有必要體諒你的難處,選擇什麽專業是我的自由。”

郁霈說完,靜靜聽了足足兩分多鐘,突然很輕地笑了聲。

“既然如此,你開除我吧。”

作者有話說:

陸潮:俺家小公主會等我回家的對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