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霈來以敘(八)
第68章 霈來以敘(八)
現場大部分都是沒親眼見過聽過郁霈唱的, 好奇感拉滿,他上臺之前觀衆席竊竊私語猜測不斷,等鑼鼓聲響起, 瞬間寂靜。
紅色立領對襟女褶穿在他身上單薄纖細,行腔嬌俏糯糯略帶氣惱,大屏幕上投影出微微瞥過的埋怨白眼,嬌得人心癢。
水袖一甩, 如鈎子掃人心弦。
不止“穆居易”,誰看他這麽委屈又嬌氣的埋怨都想給他跪下賠禮。
一曲唱罷, 郁霈松手起身, 額頭和後背沁出不少細汗。
主持人握着話筒慷慨激情:“恭喜兩位奪得我們今天比賽場外熱度第一, 足足拿到了全網的5857238票!接下來請看評委打分!”
肖聽迅速轉身看向大屏幕,驚訝得合不攏嘴。
在這個京劇沒落的時代,他完全沒料到能有這麽多投票,更沒想到跟郁霈合作一場戲居然有這樣驚人的效果。
現場評委比主持人還要激動, 尤其是段緒,握着話筒熱淚盈眶:“說實在的, 我很驚訝, 看到票數的第一眼我以為網絡數據出錯了。”
“我沒想到京劇還有這麽熱鬧的一天,我們這一行苦、難、冷,練功苦、賣票難, 門庭冷。小玉佩、肖聽,你們兩個不止給了我們一個驚喜,還給了我們一個希望,我在你們身上能看出熱愛、信仰。”
郁霈上臺前其實有一點擔心, 不知是因為陸潮養他養得精細還是他自己身體原因,每到一個陌生地方就水土不服, 加上昨天暈機,後半夜他就開始發燒。
上吐下瀉半夜都沒睡安穩,好在溫度不算太高,早上就退燒了。
“恭喜你們。”
郁霈在現場如雷的掌聲中略微鞠躬下臺,帶着妝還看不出什麽,一等卸妝肖聽才發現他臉色蒼白,“你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郁霈搖搖昏沉的頭:“不用,已經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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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臉色看起來很差,我真是粗心連這都沒發現。”肖聽起身去倒了杯熱水,順手去摸他額頭:“你先喝了,我去問問主辦方有沒有備藥。”
郁霈下意識避開這個稍顯親昵的動作,婉言謝絕:“我昨天吃過藥了,不礙事。”
肖聽憂心忡忡,清俊的眉頭微微皺起:“這也能不礙事?”
“我真的不要緊。”郁霈拿起皮筋随手将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丸子,偏頭:“我靠嗓子吃飯,心裏有數。”
他執意拒絕肖聽也不好說什麽,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察覺得出郁霈對人的距離感,清冷持重,溫和疏淡,很像清河班牌匾那三個字的古舊風骨。
不過郁霈病成還唱得這麽好,他一點兒沒發現不妥,估計不止是他全網都沒發現,這人也太能扛了。
沒來由的,肖聽有些欽佩。
航班在晚上六點,九點鐘落地平洲。
陸潮八點四十就在航站樓外等着,垂眸玩手機時不時瞥一眼航班信息,随手點到郁霈超話,看到有人剪輯他的演出直播。
他興味盎然點進去,指尖倏然一緊。
——夫人,請。
郁霈含笑歪頭,撩着水袖欣然上臺,兩人身着紅色戲服,俨然一對即将進洞房的璧人。
?
陸潮攥着手機的手背青筋畢現。
他就這麽應了?啊?當自己死了?
“小玉佩好美,我還是第一次聽京劇!沒想到現場這麽震撼,比在手機裏要好看多了,小玉佩我的新老公!”
“他跟肖聽也好配啊!臺上郎才女貌臺下清冷溫柔磕死我了。”
“有姐妹弄超話了,聽雨cp還有人産糧,快去看。”
陸潮憋着股火,看誰都不順眼,楊桉為來電樂呵呵問他:“陸少爺,晚上出來喝酒啊,我給你請仨人陪酒。”
陸潮:“陪你大爺,你死酒缸裏得了。”
楊桉為讓他罵得一頭霧水:“你吃槍藥了?潔身自好就自己潔你罵我幹啥?你對象在你旁邊呢?我說你那祖宗也別慣的太狠了,小心他給你找異性兄弟。”
“滾你大爺,他敢。”陸潮啪一聲把電話挂了,雙手插兜冷笑着在心裏想,郁霈要是敢給他找異性兄弟,他就把人按床上弄死,讓他這輩子都下不了床。
郁霈取了行李出來,一打眼就在人群裏看到了面色不善的陸潮,冷着一張臉不像是來接他更像是來讨命的。
“肖老師下周清河班見。”郁霈側頭跟正打電話的肖聽指了指陸潮,笑道:“我先走了。”
肖聽指指手機,略微點頭擺手算作回應。
郁霈腳步輕快,拉着箱子走到陸潮跟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他眉眼冰冷,一聲冷笑:“舍得回來了?”
郁霈一怔,随即想到他的黏人,無奈道:“比賽都結束了我不回來去哪兒啊?對了,你看我比賽了嗎?”
陸潮臉色更冷,他還敢提?不看比賽還不知道他跟人夫人娘子卿卿我我,他倒好,先發制人?
“怎麽?你是想讓我看還是不想讓我看?”
郁霈含着一點笑,“不是特別想。”
這次他帶病,發揮得不是特別好,而且他更希望陸潮能夠親眼看到他穿上戲服登臺唱滿完整一出。
他想讓陸潮親眼見一見“郁蘭桡”。
陸潮忍着戾氣,勾起冷笑步步逼近,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一拽,輕聲反問:“你是讓我慣壞了,還是覺得我沒底線?”
郁霈病還沒好,剛下飛機頭也昏昏沉沉的直犯惡心,沒細想他的話,将頭擱在他肩膀上輕輕抱怨:“潮哥,嗓子疼。”
陸潮憋到嗓子眼兒的火氣和陰戾瞬間煙消雲散,頓了頓,擡手在他背上一托:“生病了?”
“渾身都疼,骨頭酸。”郁霈額頭抵着他的肩膀,輕嗅了嗅他身上的木質香水味,“昨晚發燒了,兩個機長都旱地拔蔥飛得我頭暈,耳朵也疼。”
陸潮準備了一肚子的教訓當場化于無形,擡手在他額頭上試了體溫,“沒事不燒了,昨晚怎麽不說?”
郁霈閉着眼睛緩解一陣大似一陣的頭昏腦漲,懶懶道:“怕你擔心,更怕你會當場飛過去,昨晚你外公生日,作為外孫你怎能失約。”
陸潮啞然,自己确實也幹得出這種事。
他氣散了大半,一下下揉着郁霈耳朵輕嘲:“還說自己不嬌氣,一離開我眼皮子就生病,沒有我你能活得下去麽你?現在先饒了你,等晚上再教訓你。”
“陸潮。”郁霈頭發微垂蹭得額頭癢,他動了動,輕聲說:“可是我為什麽要離開你啊。”
陸潮瞬間失語。
“大庭廣衆的,說什麽呢。”陸潮勉力壓下心頭悸動和不斷上揚的唇角,艱難端出嚴肅正經:“少撒嬌。”
餘光瞥見肖聽,酸氣當場回籠,刻意揚聲:“仗着我疼你就沒邊兒,誰家寶貝有你這麽會折騰人的?”
郁霈吃的苦多,平時訓練也免不了受傷,上次宛平也水土不服,但不知為什麽這次顯得無比難熬。
“我什麽時候撒嬌了。”郁霈直起身反駁,他這個位置正好背對肖聽,沒發現他腳步一頓。
陸潮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勾住郁霈的腰往自己一帶,“還沒撒嬌?一下飛機就要抱,兩天不見黏人得跟塊兒糖糕似的。”
郁霈怕人發覺不妥,推開他:“我沒有要抱,我只是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陸潮揉着他脖子,低聲問他:“小公主,你老實說,自己黏不黏人?”
郁霈讓他揉得脖子發麻,“黏,我比你黏人多了行了吧?你別揉我脖子。”
陸潮瞥見肖聽離去,心情大好地收回視線,完全忘了自己以前有多嫌棄這種幼稚招數,現在他只覺得在情敵面前宣誓主權只有一個字:爽。
司機在外面等待,陸潮放好行李上車:“平成大學。”
郁霈正打呵欠,忙道:“師傅,不去大學,先去清河路。”
“又去清河班?你不舒服還去做什麽?那倆小孩兒這麽聽話,還用得着你這樣操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親兒子。”
郁霈往窗外看了眼,“我養他們一天就得負責一天,何況我也不是白操心,你也說了他們很聽話,應該的,我多上心一些,他們就能早一些出師。總有一天,初粟跟岑憂是要從我手裏接過清河班這個擔子的。”
陸潮握住他冰涼的手,勾住他十指相扣:“你打算辦戲班了?錢夠了?”
“不夠,我想把那個戒指賣了。”郁霈想了想又覺得辜負了那位女士的心意,思來想去還是留在手上,“我想找個靠譜的直播平臺,偶爾播幾天。”
“不是不喜歡唱麽?”
郁霈搖搖頭,“沒辦法呀,我不唱哪有錢,難道真的跟你借嗎?”
“跟我借怎麽了?我養不起你?”陸潮一按他掌心,眼底全是威脅。
“不要。”郁霈抽出手,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在心裏想:我不能欠你那麽多,現在已經很不公平了。
況且,他也不希望自己和陸潮的關系扯上金錢。
他需要錢可以自己想辦法,總不能因為陸潮強大可靠就處處依賴他的幫忙,何況他的錢也不能全算自己的,是他父母的。
他更不能虧欠。
到清河班已經快要下午三點了,郁霈買了兩份清淡的下午茶,準備獎勵兩個乖巧的小徒弟。
大門反常緊閉,郁霈有些狐疑,一走近就聽見秦修逾低冷嚴苛的嗓音。
“你不是最想要家的嗎?現在你媽媽回來找你,你還不肯走?難道這個破戲就這麽值得你留戀?”
“你不是沒見過我爸怎麽死的,你也不是沒吃過苦,你真覺得有将來?別天真了,他唱得好不過是因為那張臉罷了!你以為網上的人是喜歡他的戲?都是狗屁,他們是喜歡那張臉!”
“沒有他那張臉,你以為還有人聽?那麽多唱京劇的,火了嗎?只有他一個人火了證明什麽?證明他的火和京劇毫無關系。”
“我問你,他那些粉絲裏有幾個人能聽得懂京劇的?不過是人雲亦雲,随波逐流而已!你不要傻了,我比你懂京劇,它就是個古舊老派該被時代淘汰的東西!”
秦修逾情緒激動,隔着院子都聽得一清二楚。
初粟嗓門稍微小一些,帶着些糾結和怯弱:“我又沒說不去,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我不能說走就走。”
“考慮,還需要考慮多久?”秦修逾氣極。
他知道郁霈無論多忙,每周都會抽兩天時間過來教初粟和岑憂,也知道他對郁霈的崇拜。
他花了将近半年的時間才找到初粟的親生母親,總不能前功盡棄,“上次過年我就跟你說過,你媽媽現在沒有孩子,跟她走立刻就能辦移民,無論你以後想幹什麽都可以,你覺得虧欠他你大可以想辦法補償。”
初粟垂頭低聲說:“可是我……我不知道怎麽跟他道別。”
陸潮稍微一整合,懂了這師兄弟在計劃什麽,下意識去看郁霈,剛想出言安慰就見他一擡腳,硬生生把門踹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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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
郁霈站在門口,冷冷看向初粟:“不必了。”
初粟大駭,下意識擡頭看向郁霈,脫口道:“師父,你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郁霈眼尾微垂,看着初粟身上嶄新的衣服和鞋,無比失望地在心裏冷笑,原來上次過年他們就在商量這件事。
他花盡心思教了一年,教出來一個不告而別的好徒弟。
初粟下意識後退一步,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師父,冰冷、鋒利、嚴苛,活像是換了一個人。
陸潮沒開口,靜靜看着郁霈的側臉有些心疼,剛才在車上他還說過以後要把清河班交給這兩個小徒弟,沒想到扭頭他就被徒弟“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