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情知在霈(四)
第74章 情知在霈(四)
青京賽熱度空前, 主辦方嘗到了直播的甜頭決定延續賽制。
陸潮擔心郁霈又水土不服,不僅要求他去自家的酒店住,甚至還要安排個醫生全程陪護。
“……我是去比賽, 不是去省親,用得着這麽興師動衆嗎?”
陸潮理所當然,掏出手機就要撥號:“怎麽不用,萬一再發燒怎麽辦?我好不容易養出來二兩肉你出趟門就作掉三斤, 白給你補了。”
郁霈看他像是要來真的,哭笑不得拿過手機:“我這次保證不生病, 你老實在學校待着, 乖一點, 我回來告訴你一個你想聽很久的秘密。”
陸潮輕嗤:“你能有什麽秘密?還能是你看到我就一見鐘情?”
郁霈:“回來就告訴你。”
“回什麽來,現在說。”陸潮執意問他,但無論撓癢還是威逼利誘愣是沒撬開他的嘴。
郁霈不動聲色将剛才寫的字收起來,“森*晚*整*理急什麽,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陸潮看都沒看那紙,冷哼一聲:“你敢, 你不回來我掘地三尺也得把你挖出來。”
晚上睡前, 陸潮一把将人攬在懷裏:“約法三章還記不記得?背一遍。”
郁霈已經很習慣他美其名曰先預習但強制執行的同床共枕,靠在他懷裏閉着眼睛說:“不記得。”
“把你老公的話當耳旁風是吧?”陸潮一翻身壓在他身上,惡狠狠道:“欠教育, 我再跟你說一遍,你……”
“陸潮,如果我親你一下你能不能安靜睡覺?”
“你不許跟那個肖……嗯?”陸潮懷疑自己幻聽,“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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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霈擡起雙手, 勾住陸潮的脖子往自己一拉,在他反客為主之前擡手捂住他的嘴, “讓我睡覺。”
“想得……”
郁霈仰躺着看陸潮,慢吞吞補了一句:“你要不要抱我睡?”
陸潮:“……行,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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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霈落地就被粉絲圍得水洩不通,他按着箱子踉跄幾步,看着烏泱烏泱的人群和印着他照片的名牌有些頭痛。
“老婆!!!”
郁霈循聲回頭,那小姑娘立刻不說話了,但這兩個字活像個開關,直接撬開了此起彼伏的吶喊。
郁霈頭都快裂了,“不要影響其他旅客,趕緊散了。”
粉絲七嘴八舌表白,郁霈三叉神經隐隐跳動,“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姑娘的樣子,叫什麽老婆,不許叫了。”
他不斥還好,一教訓完鋪天蓋地的老婆幾乎掀翻穹頂,不知誰在人群裏喊了一句“啊啊啊老婆突然好daddy!!!”
郁霈循聲望向紮着高馬尾的小姑娘,“說的就是你,從剛才開始就你嗓門最大,收着點兒,那邊的旅客都看你呢。”
小姑娘臉頰一紅,當場捂住嘴。
郁霈在人群裏艱難“蠕動”,手機相機怼着他臉瘋狂拍照錄像,等他和肖聽出航站樓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
肖聽長長舒了口氣,無限憂慮道:“現在就這麽多粉絲來接你,等清河班辦起來了恐怕你連門都出不了了。”
郁霈劫後餘生,一摸頭發發現簪子不知道被誰抽走了,又好笑又好氣,“如果回回都這樣那還是不出門的好。”
“郁老師您好,我是陳波,來接您二位到酒店的司機。”
肖聽回頭,下意識撥了下眼鏡:“主辦方這麽豪氣的嗎?拿勞斯萊斯接人。”
郁霈有預感這車不是主辦方派來的,等陳波拿過他的行李,畢恭畢敬打開車門再提醒車裏有剛泡好的太平尖茶他就明白了。
陸潮。
郁霈盡量自然地上車,等到酒店才知道陸潮的興師動衆遠不止如此,他也并不完全是為了他身體,更為了方便把他跟肖聽分開。
因為他住頂樓的頂級套房,肖聽住五樓普通大床房。
肖聽捏着房卡這才明白幕後主使,推了推他的細邊銀框眼鏡幽幽嘆氣:“這區別對待也太明顯了,不過還好,至少沒在門口立一個我和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郁霈:“……”
兩人辦完入住陸潮就收到了消息,當即撥了個電話過去:“暈機沒有?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郁霈無比頭痛:“你怎麽把肖聽安排得那麽遠。”
“哪兒遠了?才隔了三十幾層,他不樂意那還有地下室。”
郁霈懶得跟他計較,無奈嘆氣:“你怎麽這麽愛吃醋啊。”
“吃醋怎麽了,這是每個……”陸潮勾唇,笑意突然凝在嘴角:“等會?你從來沒吃過醋?”
郁霈正在燒水,聞言淡淡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看見對象跟人說句話都冒酸水。”
陸潮怔了怔,他從來沒吃過自己的醋?
“你看到我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一點不舒服?”
“沒有啊。”
“一點點、也沒有?”陸潮磨着牙,一字一頓:“真的不生氣?”
郁霈研究半天水壺,往茶杯裏倒了點茶葉等水開,“我為什麽要不舒服,陸潮你家酒店的水壺怎麽還要刷卡。”
陸潮聽他漫不經心的語氣有些不是滋味,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
郁霈好像确實從來不管他,不過問他的去向、不關心他的私生活,甚至不好奇他任何事。
除了偶爾的撩撥,陸潮從郁霈身上看不到一點關于情感的波動。
他不會吃醋也不會嫉妒,更沒有一般人對另一半的占有欲。
那對他來說,自己到底算什麽?
一個陌生時代不堪煩擾的室友?一個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對象?
他覺得以郁霈的性子不會是後者,他一定是喜歡自己的,可喜歡多少才能讓他這麽大度?一分?兩分?還是十分。
他很想再問一次郁霈你喜歡我嗎?你真喜歡我嗎?
話到舌尖,他怕郁霈不回答又怕他回答。
“醋都不吃,郁大先生這麽大度啊。”陸潮冷嗖嗖笑了兩聲,“我是不是還得跟你學學?”
郁霈垂眸倒水,“算了,你學不會。有人敲門,應該是肖聽來找我,我先挂了啊。”
通話驟然切斷,陸潮一口氣堵在胸口。
他腦子裏突然冒出郁霈說過的理想型,溫柔有禮進退有度,知書達理志同道合……這不就是肖聽?
他的理想型是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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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地點在京城文化館,郁霈看着矗立在水泥森林裏熟悉又陌生的古舊建築,真真切切有了隔世的認知。
建築依舊,郁霈閉上眼還能回憶起當年,他在這裏學過戲、上過臺,在這裏紅透在這裏死去。
鐘樓塔鈴迎風碰撞,腐朽破敗的記憶覆土生花,郁霈遙遙看着鮮紅旗幟迎着烈日微風,安靜又莊重。
肖聽見他停下,退回兩步順着他的視線梭巡:“你看什麽呢?”
郁霈:“看紅旗。”
旗幟迎風蕩漾,郁霈心裏那個關于海晏河清山河安穩的願望此時此刻真正具象化,每一下卷動都吹走他心裏一寸陰霾。
烈日驕陽紅旗鮮豔,郁霈擡手虛虛的“撫摸”一遍,高興之餘又無限惋惜地想可惜太多人死在了遺憾裏。
郁霈收回視線,“走吧。”
文化館布置隆重,廣場上擺滿參賽選手們的照片,郁霈熱度最高名氣也最大,被放在了最顯眼的地方。
比賽廳內人聲鼎沸,郁霈一進去突然靜了兩秒,無數道眼神齊刷刷掃過來。
有些熱情的選手甚至跑到郁霈跟前來要聯系方式,“你唱得好棒,我也看了你們平洲賽區的直播,不愧是天選大青衣!”
“我也看了!說真的我看到一半的時候就想棄賽了,比不了完全比不了,我甚至想問問你收不收徒弟。”
郁霈:“……過譽了,你們唱得也很好。”
“真的呀?你不會是哄我的吧?我覺得你可能根本不認識我。”
郁霈略微眯了眯眼,勾起一點克制而淡漠的笑意:“蘇雯,你唱的薛湘靈神形兼備行腔也流暢,我很喜歡。”
蘇雯臉頰微熱,莫名有種被撩到了的感覺,“你真認識我啊?”
郁霈:“風采絕倫,見之不忘。”
蘇雯這下确定自己真的被撩到了,不等她說話,立刻有人追問:“那我呢?小玉佩你記不記得我?”
“還有我!”
“我呢我呢!”
郁霈嗓音疏淡,不急不緩一一應對。
肖聽被擠出人群外,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發怔,他這是自信還是大度?
他就不怕指點了別人,自己拿獎的幾率就小一分?
人群越聚越多,從一開始的互相打量各自防備到真心實意請求郁霈指點、索要聯系方式,他好像有種令人臣服的魔力。
肖聽背靠柱子看衆星捧月的清瘦身影,又覺得自己的想法過于狹隘,他不是有魔力,他是憑自己的本事圈粉所有人。
這個年輕的未來班主,可能比他想象得更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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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當天是周六。
不僅全網直播,就連多家電視臺也臨時調出檔期轉播。
郁霈将自己從前穿過的戲服頭面帶了過來。
肖聽看他眼窩揉紅描眉勾眼,在人來人往的嘈雜化妝間裏安靜染唇敷粉,不像焦急準備上臺的選手,更像是個名動天下的角兒,豔絕無雙驕矜持重。
郁霈略微擡眸,肖聽心跳忽然亂了半拍,一偏頭看到修長如梅骨的手指彎起片子、撚過水鑽鳳釵,慢條斯理戴上沉重精致的鳳冠。
肖聽不動聲色緩了口氣,移開視線。
比賽從後臺準備開始拍,主辦方交代多給郁霈鏡頭,攝像師盡職盡責恨不得黏在他身上。
此時的直播間裏彈幕飛快。
——老婆好美!我還是第一次見戲曲怎麽化妝的,那個纏頭發的叫什麽?感覺好痛,原來吊眼是真的吊上去不是畫的,辛苦了!
——小玉佩的鳳冠好漂亮啊,看起來像個老物件,戲服上面的花紋好精致,不會全是手工繡出來的吧?
——老婆腰好細,是誰心動了!
——這戲服好美,搞不好真是金銀線繡出來的老古董,小玉佩是什麽天仙下凡,能不能把繡球扔給我!
郁霈換完戲服随手理了理水袖,見攝像師在拍他便勾勾唇角,蘭花指交疊,略微歪頭一笑,攝像師都差點沒扛穩相機。
——我靠我靠老婆笑起來好勾人,我昏迷了!
——啊啊啊小玉佩迷死我了,一邊想嫁給肖聽一邊想嫁給小玉佩,一邊又想我們仨過好這神仙日子,我要被迷成智障了。
——我舉報,是小玉佩這個眼神先動的手!
肖聽再一次被他的扮相驚豔,粉絲說的天選大青衣絲毫不誇張,既端莊又含着幾分清媚,和上次扮的程雪娥截然不同。
郁霈還不知道鏡頭外的熱烈讨論,今天的比賽将他放在了第一場,化完妝稍作準備就要上臺了,他在入場門輕吸了口氣微微閉眼,再睜開。
京胡悠揚,郁霈邁步上場。
腳跟腳心再到腳掌緩慢點地,雙手攏着水袖緩慢前行至舞臺站定,珠釵晃得燈光一閃一閃,還沒開嗓就響起掌聲。
“在堂前辭別了二老爹娘,但願得婚姻遂奴想。”郁霈嗓音甜潤,身段嬌軟端莊,行步之間恍若三日春柳。
“彩球打中平貴郎……”郁霈指尖掩在水袖中微微一指,眼波流轉隐含嬌俏又克制的期待羞喜。
蘭花指随手腕微微一轉,“叫丫鬟帶路彩樓上。”
鏡頭切近,那雙吊梢眼脈脈含情,水袖輕靈一甩,現場随即爆發出熱烈掌聲。
郁霈腰肢柔軟,背身甩開水袖又緩緩收起。
“手扶着欄杆看端詳……”郁霈微微垂眼,挽起水袖略作打量,“盡是王孫公子樣,倒叫奴含羞帶愧意彷徨。”
水袖伴着嗓音輕展,擋住袅袅嬌羞,眉眼甜嗓撩得人心馳神搖。
郁霈一出戲唱完幾乎渾身濕透,主持人适時上臺推進流程。
今天的評委除了段緒之外他都沒見過,但意外的是居然有毓祯。
左側評委沈春秋拿起話筒,清清嗓子說:“你的行腔很穩,扮相身段也都不錯。只是我到現在也沒有聽出你是哪個派系的,京劇講究流派正統,你這種野路子唱法,我不是很明白怎麽入圍的決賽。”
段緒從初賽就很喜歡郁霈,立即給他打抱不平:“沈老師的話我不認可,當年徽班進京也沒有要求必須是什麽流派才能開鑼,按您的說法非得有一個流派那當年葉祖創派也是野路子了?”
沈春秋轉頭反駁:“他今天唱的是彩樓配不是自編戲,他在網上直播我也看過,簡直不堪入耳,這種人多了京劇的根就斷了。”
兩人争論不休,郁霈靜靜站在臺上無比默然,心想:我登臺的時候你們祖宗還在玩泥巴,我斷京劇的根?扯淡。
段緒不服,斥道:“直播怎麽了?直播平臺是個媒介,從小玉佩開始京劇的熱度高了多少票多賣了多少,這不比我們喊多少口號都好?”
主持人怕兩人真吵起來,于是将話題抛給了一旁德高望重的毓祯:“兩位評委老師說的都有道理,不如請毓老師再給我們點評幾句。”
毓祯拿起話筒,盯着郁霈看了足足十幾秒才開口:“無論是技巧、唱腔在我這裏看來毫無缺點,至于流派,你的運腔不僅不新反而十分古舊,應該是我們沒聽過的正宗京劇,我冒昧問一句,你認識小似玉嗎?”
郁霈微怔,接過主持人手裏的話筒隐晦回答:“有一些淵源。”
毓祯打量了他一會,但沒接着往下問,“我給你99.9分,剩下的零點一分是我對你以後的期待。”
五個評委分別打分,去掉段緒的最高和沈春秋的最低,意外的是另外兩個評委打了和毓祯一樣的分數。
郁霈最終拿到了青京賽目前為止99.9最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