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情知在霈(七)

第77章 情知在霈(七)

郁霈艱難地仰起頭獲得一分喘息之機, 争分奪秒地制止他:“別鬧,讓我先開燈。”

“不開。”陸潮不由分說握住郁霈的手,按在了近在咫尺的開關旁邊, 咬着他的脖子聞到濃烈的酒味。

“約法三章你是不是忘了?”陸潮低聲問他,嗓音裏帶着幾分幾不可察的委屈。

“我……”郁霈整個人被按在牆上,酒精讓他的思維變得遲緩。

他實在沒料到陸潮會來,也早該知道他不會那麽聽話, 乖乖在學校等他。

郁霈原本就濕漉漉的後背更加毛躁,被咬住的脖頸像是連神經都被拽出來。

“陸潮, 別……”郁霈推着他的肩膀, 艱難開口:“我剛喝了酒, 你讓我……”

一個別字和一個推拒在陸潮的眼裏像極了排斥,郁霈微重的呼吸和酒味牽動他的理智,腦海失控地響起他叫肖聽的語氣。

他也會和別人撒嬌,還約好辦戲班, 攜手同行。

陸潮心底無名的火氣瞬間蔓延,他無法忍受再聽見任何拒絕的字句, 更不能想郁霈和肖聽的交流。

他咬着郁霈的脖子, 迫切地問:“你喜歡我嗎?你真的喜歡我嗎?”

郁霈一怔,剛想回答唇就被堵住,帶着懲罰性的兇猛與□□, 強硬地頂開唇縫卻沒有停留,反而去找他的喉結、鎖骨。

郁霈意亂情迷,酒後極其敏銳的感官像是放大了無數倍,陸潮的每一次觸碰都像碾碎骨骼, 逼出他艱難的喘息。

“陸潮,我……”

“你別回答。”陸潮擡手捂住他的嘴, 一下下親他的眼睛和鼻尖,“現在別回答,我不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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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會要聽,一會又不要……”郁霈喘了兩口氣,還沒說完就感覺腰上一緊,整個人瞬間騰空。

郁霈下意識攬住陸潮的肩膀,“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

郁霈心猛地一顫,再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按在了餐桌上。

“陸潮不行。”郁霈下意識掙紮,他從未和人有過這樣親密的時刻,本能地拒絕推開他的肩膀,“你別亂來。”

“我不行嗎?是我就不行嗎?”陸潮悶聲問他。

陸潮嚴絲合縫壓下來,郁霈在頭暈,可卻覺得喝醉酒的人是陸潮,他勉強安撫這頭瘋狂的獅子,“我跟肖聽……”

陸潮低下頭解他的扣子,低啞嗓音全是狂妄和無所畏懼的瘋,“我不想聽見他的名字。”

郁霈無奈撐住他肩膀:“我跟他只是你別脫我……”

腰下一涼,郁霈下意識住了口。

陸潮掐着他的雙手,仰起頭來:“溫柔有禮志同道合?”

“什麽?”郁霈就像一條等待解剖的青蛙被迫張開四肢,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麽。

“我問你。”陸潮揉着他的掌心,低聲問:“我碰你讓你難受嗎?我讓你覺得難以忍受嗎?”

“不是……”郁霈活過二十六年,一向清心寡欲不近情/愛,又習慣于算計好所有的事才會出手,他實在不擅長應對這種全由沖動支配的情緒。

陸潮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失控,讓他沒有辦法用理性對待。

譬如此刻,他還沒有想好怎麽說就又被捏住了下颌。

這個吻比以往任意一次都要強烈,“陸唔……陸……”

就在郁霈以為自己會窒息的時候陸潮擡起了手,将唾液全部塗抹在他的唇上。

“惡心嗎?”

不惡心,他從不覺得陸潮碰他會惡心,郁霈只是覺得陌生,未知的慌亂。

陸潮看他臉色紅潤睫毛濕漉漉的,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碰到他額角的汗。

“試試?”

“不試。”

郁霈在這種事上不熱衷,幾乎将禁欲兩個字具象化,只有被逼狠了的時候才會讓那層堅不可摧的冰面碎出一點紋路,暴露幾分世俗。

郁霈瞪他那一眼,含春帶媚,陸潮感覺自己的心肝脾肺腎要一起爆炸了。

神經上的火星子到處飛濺,瞬間燎原。

“你要是不願意那你就打我一頓,你想打我嗎?”

郁霈在黑夜裏聽覺十分靈敏,兩人的呼吸聲交錯,陸潮像是真的在等他動手。

郁霈不想打他,想掐死他。

陸潮低頭靠近他頸窩:“我想要你,郁蘭桡。”

郁霈握住他的手強行撐着起來:“陸潮,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這種事不是随便做做,你要考慮清楚後果。”

“我很清楚。”陸潮低下頭蹭着他的額頭,語氣溫柔:“我也沒打算随便,你要不要我?”

郁霈一直沒開口,涼飕飕的空調風順着小腿一路吹到他的脊背。

陸潮這次不是說說也不是嘴上占點便宜,是實打實地準備踐行。

郁霈這會才發覺陸潮之前的那些只是和他鬧着玩,發一發自己的悶氣,再胡攪蠻纏地占點便宜,現在才是真正的占有欲。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郁霈能察覺出他的醋勁兒和隐忍的悶氣,別過頭,“我不答應你就放棄嗎?你有這麽聽話嗎?”

陸潮俯下身抱住他,想問他之前說的賠是在報恩嗎,如果沒有這些幫忙、保護,如果他先認識肖聽,那他還會喜歡自己嗎?

“這次房間裏有東西,薄荷和草莓味兒的,你喜歡哪一種?”

……

陌生的痛席卷,郁霈腦子有一瞬間的空洞,本能地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兩條長腿瞬間繃直,像一條脫水的魚被陡然扔進了通電的魚缸。

“陸潮……”郁霈無意識的叫他的名字。

陸潮低下頭一下下地親他,“別害怕,我不會讓你受傷。”

郁霈覺得自己的意識在寸寸崩裂、粉碎。

“陸潮你和我不一樣,你要考慮你的家人,你還有……”

郁霈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意識好像集中在了一點,又想根本不聚焦。

這種感覺和酒醉不一樣,又勝似酒醉,他覺得自己失去了思考能力。

陸潮一下下在親他的眼睑,低啞嗓音像是在哄他,但遠得難以分辨,隐約覺得像是:“別哭,乖……”

郁霈意識渙散又勉強聚集,但在他的探尋之下再次渙散,無數遍的重複之下他終于爆發出短促的喘息。

“你喜不喜歡我?”陸潮每送一下手指就要問一次。

郁霈像一條窒息的鯨魚,拼命地向上躍,終于找到機會,“我在清河班給你……”

陸潮低下頭,叫他:“郁蘭桡,你說喜歡我,你喜歡陸潮。”

這個名字只有陸潮知道,也只有他會這樣叫,像是真正貼近了他的靈魂。

郁霈完全不知道這種事是這樣的感覺。

陸潮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問:“你喜歡我嗎?”

郁霈啞着嗓子罵他:“你個……蠢貨,你的腦子到底怎麽考上的大學。”

“買的。”

陸潮覺得再靜谧的數據都無法衡量此刻,仿佛靈魂都被人抽出來。

他看到自己的汗水滴在郁霈眼睛裏,仿佛投入荒原的一顆火種,将他僅存的一絲克制燒成了灰燼。

“拿……拿出去……”郁霈抓緊他的手臂,眼皮紅得像是破碎的桃花瓣。

“一會就拿,乖。”

郁霈像一頭年幼的困獸,被兇惡的獵人抓進陷阱,每一次覺得不能再往前了,下一次事實就會打碎他的認知。

尤其是陸潮把他抱起來走向落地窗時,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溺斃在浪潮裏。

郁霈按着冰冷的玻璃,勉力睜開雙眼。

窗外燈火通明,隐約還能看到對面高樓的窗戶,那種暴露于人前的慌亂險些将他擊潰。

“換、換個地方,別在這裏。”

郁霈每一次低頭都覺得渺小的車輛裏都會有人探出頭,看着他在這裏沉湎情/愛。

“不換。”陸潮從後咬着他的耳垂,“郁大先生,把眼睛睜開。”

郁霈血液直沖腦門,陸潮每說一個字便會楔一次,他甚至看得見肚子的弧度。

郁霈長得瘦,肩胛弧線清晰,哆嗦時連蝴蝶骨都一扇一扇。

長發淩亂散落黏在濕漉漉的背上,脆弱又有韌勁兒。

他在落地窗上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埋頭壓在他肩上的陸潮。

郁霈閉了閉眼,清晰的察覺有一堵堅不可摧的牆壁正在土崩瓦解。

陸潮親手打碎壁壘,将他從那個廢墟裏拽出來,潑上顏色。

“陸潮。”

陸潮咬着他的耳朵一聲聲說:“郁蘭桡,我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說你喜歡我,好不好,說一次,說你喜歡我,最喜歡我,只喜歡我。”

郁霈向後攥着他的手臂,在洶湧的浪潮中被撞碎了嗓音,“我喜歡……”

最後一個字被硬生生撞成了哭腔,郁霈眼前一黑,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死死抓着陸潮的手臂。

郁霈在欲海載浮載沉,像一葉孤舟只能緊緊抓住唯一的浮木,可這個浮木卻一遍遍将他壓進浪潮洶湧的海底,又在他即将窒息時硬生生拖出來。

他好像渾身都濕透了,擰一擰都是淋漓的水森*晚*整*理。

陸潮愛極了郁霈這個樣子,褪去清冷,融化疏離,用那張殷紅的唇溢出一聲聲破碎氣息。

“再說一遍好不好,再說一遍。”

郁霈被他扣着臉頰被迫仰頭,在他手指的不斷騷擾之下重複:“我……我喜歡你……”

“喜歡誰?”

“陸唔……陸潮……”

陸潮終于聽見這一句,渾身上下的神經血管都在一瞬間爆裂,煙花一般連綿不絕,讓他有一瞬間的不真實感,于是再次逼問。

郁霈不知自己回答了多少次,只記得自己像是被馴化出了條件反射。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郁霈眼前發黑,陡然暈了過去,昏迷之前用盡最後的力氣給了他一巴掌。

“你混蛋……”

“好好好,我混蛋。”陸潮抱着人進衛生間,仔仔細細給他清理。

郁霈那句喜歡還萦繞在耳裏,讓他每想一次就要笑一次,恨不得拿錄音機将他錄下來。

他以前不知道喜歡是什麽,談戀愛有什麽好的,但自從和郁霈在一起他就覺得哪怕什麽也不幹都是好的。

他看着郁霈在就很高興,被他罵一句訓一句高興,怎麽都高興。

陸潮給他洗幹淨,看着指痕忍不住低頭親了下。

“再來一次,好不好?”陸潮蹲在浴缸邊緣,撐着下巴輕聲宣告:“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郁霈像是有所感應,幾乎同時醒來,恍惚了一瞬就立即被他拉去所有注意力。

浴室裏開了燈,熾烈的光線讓他和陸潮避無可避的對上視線。

他清晰的看到陸潮肩上的抓痕,既羞恥又羞赧地閃開視線。

陸潮低下頭親他,誘哄道:“你求個饒,我就考慮放過你。”

郁霈別過頭,無力地沖他踹了一腳,“做夢去吧。”

水花四濺,陸潮握住他的腳踝,“不求那就是不想讓我放過你,聽你的。”

陸潮故意曲解他的話,“是不是這個意思?”

郁霈真的有點怕了,顫着嗓子壓出一句:“……求、求你。”

“求我什麽?說清楚。”

郁霈幾乎要咬碎牙齒,“求你……饒了我……”

“可我只說了考慮沒說一定放過你,太天真了郁大先生。”

陸潮笑着,一擡手拉高他的腰,不輕不重地打了一巴掌。

郁霈一僵,無比羞恥地打着顫:“你別、別……”

浴室裏水聲嘩啦不絕,吵得人耳膜發癢。

郁霈忍無可忍,啞着嗓子罵他:“夠了,你自己……想辦法去!”

陸潮毫不在意地親着他的掌心,補上一句:“要只喜歡我一個人,聽見沒有?”

浴缸裏的水漸漸涼了,陸潮覺得他受不住更多,硬是忍住了,把人洗幹淨抱回床上,自己回了浴室。

回來時郁霈已經睡着了,他順勢把人摟進懷裏低頭看着,心滿意足地親了一口。

郁霈閉眼昏睡。

陸潮擡手撥了撥他的睫毛,不由自主地想,這些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真奇妙,他能從民國走到自己身邊。

他真的喜歡自己。

郁霈半夜從昏昏沉沉裏醒來,渾身酸痛得像是被人拆開過,記憶一股腦湧上來,他偏頭看了看沉睡的陸潮,很輕地眨了下眼。

郁霈拿開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緩慢地起身套上衣服,走到窗邊坐下來看着窗外依舊流光溢彩的霓虹。

他将頭靠在窗戶上,不由自主地出神。

陸潮和他不一樣,他沒經歷過被迫折腰的無奈也沒有颠沛流離的痛苦,做什麽事都随心所欲熱烈狂妄。

他喜歡陸潮,可也怕陸潮變成下一個頌因程。

他希望陸潮永遠都是那個張揚桀骜的高冷學霸,是衆星捧月的豪門少爺,可私心裏也慶幸過重活一次能遇上陸潮。

他可以為了陸潮去死,卻不知道怎麽保護陸潮不受任何傷害。

陸潮驚醒,下意識摸了摸床邊,“郁蘭桡?”

他環視一圈,看到靠坐在玻璃旁的郁霈,立即爬起來,“你坐那兒幹嘛呢?”

郁霈回過頭,被人摟進懷裏。

陸潮在他耳朵上親了親,“難不難受?”

郁霈:“不妨事。”

“難受就說,老說什麽不妨事。”陸潮說着就要去扯他的衣服,被郁霈一把按住,手腕骨上還有他昨晚留下的淤青。

郁霈皮膚薄,捏得重了就會留指痕。

陸潮有些心疼,握起手腕親了親:“你想不想打我?”

郁霈:“想。”

“那你打,我不動。”陸潮握住他手腕在臉上拍了拍,順勢将人抱進懷裏親了一遍,“但你下次別跟他出去喝酒,也別騙我。”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

“沒有那個必要。”

郁霈:“不是,是怕你擔心。”

“但你撒謊,萬一出了事我找不到你怎麽辦?”

郁霈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去洗漱吧,一會就要回去了。”

“不去,你親我一下就去。”

郁霈抽回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指尖抵着他腦門說:“你不去我就自己走了,趕緊去。”

“一起。”陸潮把他從地上拽起來,伸手一抱放在了盥洗臺旁,“來,我伺候你洗漱。”

郁霈勉強提起精神,“你的伺候還包括往我衣服裏伸手,往我嘴裏伸手伸舌頭嗎?”

陸潮理所當然:“我就是這麽伺候人的,這是我們家規矩,我洗過手了不髒,來,把嘴張開。”

郁霈艱難跳下盥洗臺,回房間換衣服去了。

兩人一道回平洲,肖聽還有事要留兩天。

林讓君發了消息讓郁霈回去之後見他一面,郁霈答應下來,明令陸潮不許跟着,他實在是想清靜一會。

到了療養院,醫生護士紛紛和他打招呼。

郁霈有些吃驚,後來才知道這次比賽轟動極大,又陪幾個人拍了照簽了名才進病房。

林讓君躺在病床上,精神比前段時間差了一些,但見他來還是勉力笑了笑:“你怎麽每次來都帶花。”

郁霈:“您看着心情會好一些。”

林讓君略微眯了眯眼,從他脖子上看出一道若隐若現的紅痕,怪不得頌錦會到他這兒來發瘋。

“你有交往的對象了?”

郁霈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遲疑片刻:“嗯。”

“男孩子吧?”林讓君笑了笑,靠着枕頭問他:“你喜歡他嗎?”

郁霈遲疑了更久,“喜歡。”

“喜歡就好。”林讓君看得出他的遲疑,也看得出他眼底的克制壓抑,“你有顧慮?”

郁霈垂眼,面對着這個老人他不自覺放下心防:“嗯,我不怕別人指點,也不怕別人非議,但……”

林讓君斟酌片刻說:“你別怪我多嘴,還記不記得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跟你說的話?”

郁霈回憶兩秒,說:“不要總想着做別人的傘。”

林讓君沒繼續說,反而開始講自己:“我跟師哥活了這麽些年,被人指點過、罵過,不過我從來沒有後悔過,我也沒怕過,你知道為什麽嗎?”

郁霈輕輕搖頭。

林讓君知道他不明白,“你的心裏只有保護別人,你不希望陸潮為你受傷,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在做別人的傘的同時也是在拒絕別人的保護。”

郁霈心頭微震,他想保護陸潮不對麽。

“你這樣的保護,其實也是在傷害他。”林讓君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嘆了口氣:“他想要的是你,還是別人公平的眼光?或者換位思考,如果他為了你的名聲放棄你,你能理解他不怨他嗎?”

郁霈:“為什麽要怨他?”

林讓君:“?”

林讓君差點兒讓他噎死,現在才知道這個人遠比他想象的更克制更會壓抑自己的感情。

“你願意為他去死嗎?”

郁霈毫不遲疑點頭。

林讓君再次沉默了,讓他去死毫不猶豫說個喜歡沉默三秒,“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想做他傘的同時,他也想做你的港灣,別讓保護變成傷害。”

郁霈心念湧動,“嗯,我記住了。”

林讓君:“我今天叫你來是有另一件事,因為我……我們的事讓你……他媽媽受了很多傷,現在她情緒非常不穩定,我怕她傷害你。”

郁霈:“好,我心裏有數,多謝您的提醒。”

林讓君點點頭,“你的戲班怎麽樣了?還缺樂師嗎?”

“缺。”

“我有兩個人選,雖然年齡大了一些但人都很可靠,做這一行,肯吃苦有恒心最重要。”

郁霈:“您還病着,就不用為我操心了。”

“操不了多久的心了,何況我還有個私心。”林讓君嘆了口氣看向房門,“等我死了以後,如果頌老願意去你那兒,你能收留他嗎?”

郁霈微怔,“可以。”

林讓君笑了笑,“好。”

林讓君體力不濟,郁霈也沒和他聊多久,出了療養院便思忖着應該給郁審之去個電話,雖然他沒辦法解釋借屍還魂,但總能以郁霈的身份和他談判。

既然頌錦仇視他,那斷絕關系立下字據她總能滿意了吧。

他取出手機,卻先一步收到了郁頌安的短信。

——哥哥,我離家出走迷路了,你能不能來找我?

郁霈雖然對郁頌安比較冷淡,但這小孩兒卻真心把他當哥哥,上次打架進派出所不敢告訴頌錦,這次恐怕也是。

——地址。

郁頌安很快發了過來。

一下車郁霈就發現那兒荒涼得像個亂葬崗,到處都是被開發了一半的亂石土坡,放眼望去毫無人煙。

郁霈懷疑郁頌安是不是說錯地址了,拿手機準備再問,隐約覺得身後有人靠近,回過頭的一瞬間眼前一黑。

沉重的一下重擊砸得他頭骨都要裂了,郁霈看着十幾個人高馬大,握着棍子朝他團團圍住的男人們,心髒不自覺發沉。

郁頌安騙他?

郁霈強撐着眩暈,但昨晚消耗的體力和被陸潮折騰的酸痛讓他完全提不起勁。

他掐着掌心,試圖找機會離開。

對方人多勢衆不能硬碰硬,郁霈躲過襲擊握住對方的手腕狠狠一擰,棍子當即掉在了地上,他彎腰去撿,餘光瞥見揮來的鋼管下意識閃開。

郁霈抓住其中一個男人,用他的身體擋住攻擊,同時擡腳一踹撞倒對面的男人,眼疾手快撿起木棍向後狠狠一砸。

“你們是誰?”

男人握着木棍看向郁霈:“別急,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我勸你不要反抗,我可不會管你的死活。”

郁霈忍着手腕裂開的劇痛,冷笑:“憑你也配?”

“上。”

郁霈比對方沖過來更快,扭頭抓住一個男人的手狠狠向下一折,撕心裂肺的響動當場響徹廢石場。

他出手狠,盡管十幾個男人圍着他一時也沒能靠近,但雙拳難敵四手,他膝蓋一軟跪下去的一瞬間後腦一疼,當即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時,他渾身上下都疼得像是被千刀萬剮,連胸腔腹腔裏都像是被撕扯着疼,昏暗的房間裏散發着嗆人的塑膠味。

郁霈眯了眯眼,勉強聚焦。

他手被人反綁在身後,雙腳也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狹小的空間內堆滿了建築器材和工具。

“你終于醒了。”頌錦從陰影裏走出來,全無上次見過的優雅端莊,她沒化妝也沒挽頭發,看起來憔悴了不止十歲。

郁霈坐在地上,仰起頭看她走近,“那些人是你找來的?你假借郁頌安的名義約我到這兒來,就為了綁架我?”

“對,不然你會來嗎!”頌錦雙眸充血,蹲下身摸着他的臉一聲聲說:“你都這麽大了,這麽久沒看到你都這麽大了。”

郁霈別過頭躲開她的觸碰。

“不要跟男人在一起,聽話,啊。”

郁霈察覺出她的神經,蹙眉道:“你連郁頌安都利用?”

頌錦不回答,蹲在郁霈跟前說:“也別再唱京劇了,它會害了你。”

“不可能。”

“那我就毀了你的手,毀了你的嗓子。”頌錦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一把刀來,直抵着郁霈的鼻尖發抖。

郁霈看着寒光凜冽的刀尖,上面照映出他的倒影,他卻先想到了陸潮。

如果是以往,他一定寧折不彎,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妥協,但這一刻他忽然不想死了,他想再見見陸潮。

他想為了陸潮再多活十年、二十年、上百年……

有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陸潮總是問他“你喜不喜歡我”,他以前覺得意會即可,不必說得太過明确。

陸潮一直照顧他寵着他,讓他忘記了他其實還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

他有着桀骜的少年氣,有烈性張揚的濃烈愛意和藏不住想要對全世界炫耀的驕矜意氣。

郁霈不在乎那些嘴上的喜歡,對愛情的需求也不高,他歷經滄桑走過破碎,卻忽略了陸潮需要的那句明确的“我喜歡你”。

郁霈呼吸之間胸腔劇痛,看向頌錦淡淡說:“我可以不唱京劇,但我要知道理由,你憑什麽要求我,你生了我,養過我嗎?”

頌錦冷笑一聲:“我生你,我根本沒生過你!是你爸爸搞大了別人的肚子生了你!如果不是為了……”

郁霈愕然,他不是頌錦親生的?

頌錦察覺失言,陡然起身:“你在這兒好好反思,等你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出去!”

頌錦丢下刀,離去時将大門鎖上。

郁霈靠在建材上勉強喘了兩口氣,放松下來的同時不自覺想頌錦那句話的意思,既然他不是頌錦生的,為什麽讓林讓君去養?

她和郁審之之間有什麽?

郁霈渾身都疼,被陸潮折騰過的地方更難以忽視,陸潮……他想到這個名字心不由得再次顫了顫。

天一寸寸黑下去,郁霈腹腔的疼痛幾乎無法忍耐,連喘口氣都像刀割。

死亡的威脅随着黑暗一起降臨,郁霈艱難掙紮了兩下發覺手腕的繩越來越緊,手機被頌錦拿走了,不過就算在身上也沒機會用。

郁霈環視一圈,除了大門就只剩一個只能容納籃球的氣窗。

他和頌錦交流不多但也明白她對“郁霈”的厭惡,但沒想到她會這麽瘋魔,甚至不惜铤而走險綁架。

-

陸潮在寝室玩了會手機,一遍遍打開郁霈的微信框。

他昨晚弄得太狠了,氣得郁霈下了飛機也不理他,還勒令他今天不許到清河班去。

陸潮昨晚吃得心滿意足,硬是忍了一晚上沒去讨嫌。

“潮哥,你發什麽春呢。”徐骁探頭過來,“你對着作業也能發/情?”

“滾蛋。”陸潮把手機往桌上随意一丢,心情極好地在徐骁頭上搓了一把:“暑假到我家去玩那水陸兩栖飛機。”

徐骁:“真的!”

“騙你幹嘛?”陸潮勾着嘴角笑,随手收拾了東西上床,“睡了。”

“這麽早?你不是要去夢裏見我們小魚吧?”

陸潮輕嗤一聲:“我還需要去夢裏?我現在給他發個消息,他立馬秒回好麽,保證當場喊潮哥說愛我。”

“你發,賭五毛。”

“……”陸潮騎虎難下,掂量着手機發了條:“幹嘛呢?”

足足三分鐘過去消息石沉大海,徐骁在一邊樂:“你看看,不行了吧,我們小魚高貴冷豔能說喜歡你?”

“他昨晚……”陸潮把手機一塞:“你個單身狗懂個瘠薄。”

陸潮連打了兩個電話都沒人接,他忽然有些緊張,郁霈不會是不想理他了吧?

昨晚他玩的太過火了,郁霈不想要他了?

他這人性子清冷又禁欲,昨晚被他逼成那樣生氣也正常,陸潮心虛又心熱地想:下次還敢。

他硬生生忍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帶着早餐到了清河班。

“你師父呢?”

“師爹。”岑憂乖巧跑過來,搖搖頭說:“不知道呀,師父說好昨晚再幫我指導一遍,但是我等到晚上也沒來,今天我要比賽,他還說好送我去的。”

陸潮忽然有點不安,郁霈不理他情有可原,但清河班跟岑憂在他心裏重于一切,不可能不管她。

“給你師父打電話。”

岑憂掏出手機撥號,這次顯示關機。

陸潮心徹底沉了,郁霈做事不會這樣沒有交代,他一向缜密穩妥,絕對是出事了。

“我找人送你去比賽,你等着。”陸潮交代兩句,給霍聽月打了電話讓她趕緊來,在她吱哇亂叫的為什麽裏直接挂了,又給肖聽打電話。

肖聽:“沒有啊,他沒找我,你吃醋也要講講道理。”

陸潮顧不上閑聊,挂電話前聽見他說:“郁霈那麽喜歡你你還亂吃醋,你就仗着他縱容你,我可要為我們班主鳴不平了啊。”

陸潮:“什麽?”

肖聽總算找着機會噴回去,“他都跟我說你是他男朋友了,你是個醋缸吧。”

陸潮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原來郁霈跟別人承認過自己是他男朋友?他以為的不喜歡、報恩,其實是他無聲的縱容?

他怎麽忘了,郁霈和他不一樣,他是一個來自民國的老古板,他一向內斂,怎麽會把喜歡、愛挂在嘴上。

陸潮腦子紛亂,完全沒辦法思考這些,把電話一挂到處找人。

“找,想辦法找!”

“什麽叫不好找?調監控,把從機場開始能查的監控都給我翻一遍,會給錢嗎?辦不到就是錢不夠多,我讓你幫我省錢了?”

陸潮把自己能想到的人脈全都找了一遍,甚至給嚴致玉打了個電話,被她劈頭罵了句:“對象丢了把你急的,你能有點出息嗎?”

“他不會無緣無故不見,一定是出事了。”

嚴致玉聽他斬釘截鐵也有點擔憂,立即撥內線安排Anna,“找,想盡一切辦法把郁霈找到,把平洲掘地三尺也把人找到。”

Anna:“好的嚴總。”

陸潮懷疑是郁審之和頌錦但又不能确定,于是先到了療養院找到林讓君,從他口中得知郁霈确實來過,還得知了他那句“願意為他去死”。

陸潮眼睛都要紅了,死死咬着牙轉身下樓。

你敢。

郁蘭桡,你敢做那種屁事兒老子弄死你。

陸潮邊想邊又祈求,郁蘭桡,你千萬別亂想。

郁霈的電話還是打不通,他對這個世界很陌生,除了演出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京城,陸潮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郁霈昏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經全部黑了。

他腹腔裏疼得快麻了,清晰地感覺到五髒六腑擰在一起,看來頌錦真的很怕他逃走。

郁霈嗓子幹澀,艱難地動了動喉嚨低低咳嗽,帶起無法忍受的疼痛,下意識蜷縮了下。

他忽然有些好笑,上一世沒被人綁架過,這一世反而被綁在廢棄廠房裏。

郁霈昏昏沉沉,艱難挪動了下腳尖,試圖将近在咫尺的刀子勾過來。

“嘩啦”一聲,門被人從外面拉開。

郁霈下意識眯了下眼,看到熹微的晨光,隐約判斷自己被關了超過十七個小時。

男人似乎只是為了判斷他還在不在,郁霈啞着嗓子開口:“能給我杯水麽?”

男人笑了聲:“你還以為自己在這兒度假呢?還要水。”

郁霈也不是真的要水,他需要一個人來保持清醒更需要判斷出頌錦的目的。

“你綁架我,目的應該不是為了讓我死吧?頌錦交代你要弄死我?如果我死了,算在你頭上還是她頭上?”

男人一想也是,他們老大答應了賺這個錢,但他可沒打算背人命,綁架和殺人那可是兩個概念。

“你等着。”男人拎了瓶水回來,走到郁霈跟前突然停下來,防備地盯着他:“你別耍花招啊。”

“我能耍什麽花招,我都被你們綁在這兒了。”郁霈嘴唇幹燥,很輕的笑了下,“或者你把水倒到我嘴裏。”

男人擰開瓶蓋,往他嘴裏倒了點水,看他嗆了一口下意識停住。

“就你一個人守着我?你行麽?”郁霈輕咳一聲,壓抑着腹腔裏的疼,喘了半天氣才又開口,“你不怕我逃出去?”

男人下意識看向他被捆綁的手,見沒有松開的跡象才松了口氣。

郁霈看得出這個人沒有喪心病狂到那個地步,應該是個突破口。

他很低的笑了聲,長發垂下來,顯得有些脆弱。

“你怕什麽,我逃不了。”

男人冷哼一聲:“你敢耍花樣我就宰了你,反正到時候一埋誰也不知道。”

郁霈靠在建材上,脊背被硌得很疼但也同時保持了清醒,“頌錦打算殺了我?她不敢。”

“她說了,如果你不聽話,那就把你關到死。”男人說着,居高臨下盯着郁霈:“你真喜歡男人?”

郁霈下意識一驚,好在男人看他的眼神并沒有觊觎,只有明晃晃的探究。

“是啊。”郁霈笑了聲:“你沒見過喜歡男人的男人嗎?”

男人讓他問懵了一瞬,有些尴尬的直起身:“怪不得她要關你,喜歡男人多惡心。”

郁霈:“郁審之呢?”

男人驚愕:“郁審之?你說那個書記?他是你什麽人?”

郁霈見他表情錯愕,顯然是不知道郁審之的,便撐着氣力說:“我爸爸,書記綁架自己的兒子,你拿這個又可以去勒索他一筆了。”

男人驚駭又防備地看着郁霈,覺得他也瘋了,哪有人讓別人去勒索自己爸爸的?

“你家真亂。”

郁霈沒了力氣,軟軟靠在建材上喘氣,微微閉上眼:“你出去吧。”

男人一愣,他使喚自己呢?

他有心想踹一腳,但看他細皮嫩肉的又沒下得去腳,想了想在他踝骨上踢了一腳,“少命令老子。”

郁霈沒睜眼,混混沌沌地睡過去。

他有些發燒,腦子裏像塞了一把火炭,遲鈍地想:頌錦讓他別唱京劇無非是因為林讓君喜歡男人,讓他分手……

郁霈沉沉昏過去。

陸潮足足找了十七個小時,把能用到的人脈全用了,郁霈好像人間蒸發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陸潮有一瞬間想起他曾經問過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不會忘記我”。

徐骁和林垚也發動朋友尋找,看陸潮幾乎快瘋了,幹巴巴地安慰:“沒事的,小魚他一定不會有事兒。”

陸潮查遍公交和出租車,終于找到了郁霈的去向,他頭發長長得也漂亮,很容易留下記憶。

出租車司機确切道:“去了新景區,在一個舊廠房附近下了車。”

“你确定?”徐骁立即掏出照片給他看:“是這個嗎?”

“哎呀我認識,小玉佩嘛,我還看了他的比賽,剛剛拿獎的那個是吧?”

“他去新景區幹什麽?”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看他表情淡淡的不太着急,可能也沒什麽大事,怎麽啦?小玉佩不見啦?”

徐骁看他一臉八卦,還沒來得及開口陸潮已經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他也立馬跟上:“潮哥你先別急,有去向就行。”

陸潮把車開得飛快,徐骁險些從車窗裏被甩出去。

郁霈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徹底燒迷糊了,頭疼得幾乎撕裂。

他一睜眼,臉上頓時被澆了一瓶水。

頌錦面容憔悴地站在他跟前,比昨天看起來更老幾分,連眼底都全是紅血絲。

看來昨晚不止自己沒睡好。

郁霈勉強換了個姿勢,頌錦立即防備地命令:“你別亂動!”

郁霈依言停下,就着這個姿勢仰頭看她:“您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出去?還是說您打算永遠關着我?”

頌錦看着他臉頰和眼睛燒得通紅,居高臨下地問:“你知錯了嗎?”

郁霈沒有昨天那麽急了,淡淡道:“你敢殺了我嗎?郁審之的仕途,親生兒子郁頌安的人生,你要親手毀了他們,自己再給我償命嗎?”

頌錦當然不想,但如果又要遭受那些暴力,她寧願郁霈沒有活過。

“你也是我親生的。”頌錦看着他的眼睛,眼睛裏幾乎蹦出鋼針,“誰說你不是我親生的。”

郁霈笑了聲,沒揭穿這句話。

“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願不願意跟陸潮分手?”

郁霈沖她低低一笑,“我嘴上告訴你我願意,你信麽?”

“我當然不信。”頌錦一擡手抓住郁霈的領子狠狠一拽,“你想耍什麽花樣。”

郁霈臉色瞬間煞白,疼得幾乎斷氣,勉強地動了動嘴唇,“我能耍什麽花樣,讓我給他發條消息告訴他我們分手,如何?”

頌錦覺得他不可能這麽聽話,他一定是在耍詭計。

“我用你的手機,發語音總行吧,你也不用解開我的手。”

郁霈臉上毫無血色,看着也沒有威懾力,頌錦遲疑許久,掏出手機問他:“號碼。”

郁霈背給她,頌錦輸入後把手機靠在他嘴邊,“說。”

郁霈輕喘了口氣,啞聲說:“陸潮,我們分手吧,我還是覺得我媽媽說的對,男人不應該和男人在一起,我和我媽媽在一起,你也不用找我了。”

郁霈說完往後依靠,擡起眉梢靜靜看頌錦,賭她會把這條短信發出去。

她只要發出去,陸潮一定能察覺不妥,他沒指望陸潮來救,但總得留個後手。

頌錦覺得沒什麽問題,将短信發送。

郁霈喘着粗氣,雙眼發霧嗓子也幹澀,“你這麽恨我,除了我不是你親生的之外,你更恨得是外公,既然如此,你何不跟他斷絕關系?”

“斷絕關系?你以為斷絕關系就能泯滅掉我受的傷嗎?”

頌錦冷笑着,俯下身再次抓住郁霈的領子:“你們永遠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麽,如果你經歷過,你會比我更恨。”

“不會。”郁霈定定看着她,輕輕一笑:“你真可憐,你在傷害這個世界唯一愛你的人。”

“住口。”頌錦一耳光抽到郁霈臉上,顫抖着手指他:“少來教訓我。”

郁霈舔了舔唇角,“我跟陸潮結束了,你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出去?”

“我會給你辦退學手續,我會安排你出國,時候到了自然會讓你出去。”

郁霈:“你這麽怕我?是因為別人會因為我而聯想到京劇,從而提起林讓君,是麽?”

“郁審之是怕我影響他的仕途,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京劇就算沒有我,還會有其他人,你想掩蓋的秘密都會公諸于世。”

“住口住口!”頌錦不想和他交流,他太聰明了,也太可恨。

頌錦狠狠将郁霈掼在鐵架子上,憤而離去。

郁霈看着她的背影,微微松了口氣,知道她的目的就好。

他試探着動了動手臂,一活動四肢百骸都疼,他硬生生忍住劇痛,猛得扯了一下。

冷汗瞬間淋漓。

-

陸潮收到短信的一瞬間,險些将車開到石坑裏,如果之前還是懷疑,現在他可以确定郁霈是真出事了。

他也許會提分手,但絕不會叫頌錦媽媽,他說和她在一起,是被她囚禁了?

陸潮立即讓人定位,徐骁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陸潮,他一直都是沉穩恣意、游刃有餘的,這一刻的他好像被人抽掉了主心骨。

“潮哥你先別急,我覺得小魚這麽聰明一定沒事,他說不定在想辦法周旋呢。”

陸潮:“他那麽嬌氣,怎麽可能沒事!”

徐骁雖然也很着急,但還是小聲逼逼:“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真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嬌氣。”

他明明可以徒手抓蛇,還可以給人裝胳膊,他哪裏嬌氣。

新景區非常大,按照出租車司機說的位置,陸潮發現了一枚簪子。

他險些跪在地上,撿起簪子臉色都變了,無頭蒼蠅似的滿山亂找。

徐骁隐約看到一個人影,大聲喊:“大哥,你有沒有……”

男人拔腿就跑,徐骁懵了:“跑啥啊?”

陸潮脫口:“追上他。”

“啊?哦。”徐骁下意識追上去,陸潮猜測郁霈就在附近,但這裏能藏人的地方太多了。

他攥着簪子,隐約聽見一絲微弱的動靜,撥開木叢一看,郁霈赫然躺在裏面。

他渾身是傷,臉頰腫得可怕。

陸潮幾乎要昏過去,雙手顫抖地抱起人,“郁蘭桡,你醒醒。”

郁霈無知無覺,如果不是還有呼吸起伏他險些要以為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陸潮抱起人喊了一聲,“徐骁。”

徐骁沒追上人,立即跑回來看他懷裏半死不活的郁霈也吓了一跳,“他……”

陸潮把人往車裏一塞,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醫院,一落地就被推進搶救室。

柳敏認識陸潮,一把拽住他:“哎你怎麽跟丢了魂兒似的?”

陸潮沒心情回答,死盯着搶救中三個字。

那個地方是開發了一半廢棄了的廠區,以他的謹慎怎麽會到那兒去?

頌錦想做什麽?

陸潮完全集中不了精神思考,連坐下他都覺得不安,只能像雕像一樣站着。

徐骁站在一邊不敢吭聲,林垚也不敢多問,就那麽陪他一森*晚*整*理起做雕像。

搶救室的門開了,陸潮不顧麻木的腿立即上前:“他怎麽樣?”

醫生摘下口罩,眉頭緊鎖道:“他身上有多處被鈍器擊打的外傷,這些都不要緊,內傷比較嚴重,還有一只胳膊有明顯的脫臼過再接上的痕跡。已經搶救回來了但還沒渡過危險期,先觀察吧。”

陸潮險些跌在地上,被人從後頭扶了一把。

嚴致玉:“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會傷得這麽嚴重!”

郁霈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看不出一點兒生氣,陸潮第一次主動聽話沒去騷擾他,就讓他陷入了這樣的危險。

如果不是他昨晚執意要他,也許……也許他能反抗、也許不會受傷。

自責幾乎要将陸潮滅頂,他想,也許是自己害了郁霈,他不該吃醋、不該動氣更不應該沖動要他。

他其實明知道郁霈對他縱容,他明知道郁霈對他和別人不一樣……

陸承業拍拍陸潮肩膀:“沒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徐骁和林垚怕在這兒打擾,默默走了。

護士看陸潮不肯松手,提醒道:“麻煩家屬先冷靜一些,我們要送他去病房。”

陸潮不想松,他有種松開了郁霈就永遠不會回來的預感。

陸承業掰開他的手,沉聲道:“陸潮,聽醫生的,把手松開。”

陸潮被迫松手,直起身看着他了無生氣地被推進ICU。

郁霈在ICU住了三天,陸潮不眠不休了三天,眼睛熬得幾乎往下滴血。

嚴致玉看得心疼,恨不得把能用的藥全塞郁霈嘴裏,但他什麽都吃不了。

他像個瓷娃娃躺在病床上,嚴致玉問了醫生無數遍,“不是說幾個小時就能醒嗎?這都三天了怎麽還不醒?”

醫生也有些無奈:“我們能用的藥已經用了,一是他傷得太重,二是病人的求生意識不夠強烈,也會造成長時間的昏迷。”

陸潮聽見求生意識不夠強烈時險些栽下去,他不想醒了?

他想回去了?

醫院規定每天有幾分鐘的時間可以探視,陸潮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叫他名字。

“你是不是怪我?你先醒過來,打我罵我都成,以後我不會跟你吃醋了,你醒過來好不好?”

嚴致玉在外頭心疼的快要心梗了,這三天她也熬得心髒突突的。

陸承業攬過她肩膀,低聲安慰:“別擔心,醫生不是說脫離危險期了嗎,遲早會醒的。”

嚴致玉重重嘆氣,“可憐孩子,到底是誰下這麽重的手,給我告他、告到他……”

“頌錦。”陸潮行ICU裏出來,啞着嗓子說:“郁霈想過辦法通知我是頌錦綁架他。”

“頌錦?”嚴致玉氣得爆了句粗口,“我就說她不可能善罷甘休,原來她說不動我拆散你們就跑去折磨自己兒子了?這居然是親媽能幹出來的事。”

陸承業拍拍她的背:“消消氣,咱們想辦法解決問題。”

“解決?當然要解決,我不弄死她我就不叫嚴致玉。”

嚴致玉一股邪火蹭蹭地燒,當場給頌錦打了個電話劈頭就罵:“你是不是瘋了,你怎麽下得去手!”

頌錦還在打點讓郁霈退學的事,莫名其妙道:“你什麽意思?”

嚴致玉:“我什麽意思?你找我談判我不答應你就拿郁霈開刀是吧?這孩子你不要我要!”

嚴致玉氣得也不管是不是在醫院,叉着腰說:“你嫌棄,你惡心,你覺得丢人,可他是我兒子的寶貝,是我和他爸想視如己出的寶貝,你可以棄如敝履,但你憑什麽去傷害別人的珍寶。”

頌錦還不知道郁霈已經出來了,擰眉道:“你發什麽瘋。”

“我發瘋?”嚴致玉簡直要讓她氣笑了,“我已經找到郁霈了,我告訴你……”

嚴致玉話沒說完,手機就被人抽走。

陸潮握着手機,冷冰冰道:“他根本不是你兒子,你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我要你百倍的還回來。”

頌錦豁然起身,汗流浃體地質問:“你怎麽知道!他告訴你的?就算他不是……你又憑什麽?”

“憑我是陸潮,憑嚴氏,我磕得起。”陸潮說完把電話挂了。

護士看這仨人,小聲提醒:“那個,不要喧嘩?”

陸承業作為唯一還擁有理智的人,禮貌點頭:“抱歉,我們會注意。”

嚴致玉還在氣頭上,一偏頭看向陸潮:“兒子,你說他不是頌錦兒子是什麽意思?”

陸潮靠着牆壁,頹然又憔悴地靠着牆壁,低聲将郁霈的身世講了。

嚴致玉和陸承業雙雙沉默。

借、借屍還魂?穿越?

乖乖?

嚴致玉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我兒子喜歡了個祖宗?真有本事啊。

陸潮看着靜靜躺着的郁霈,喃喃說:“媽,他會不會又穿越回去了?他……還能回來嗎?”

嚴致玉斬釘截鐵:“能,他彩禮都收了,憑什麽不給我當兒媳婦。”

陸潮默不作聲,也許他就是因為不願意當你兒媳婦才不回來。

嚴致玉從未見過陸潮這樣失魂落魄這麽頹然,像是沒了精氣神。

他從小就張揚桀骜,反骨加包袱有五百噸重,別人撒尿和泥的年紀他已經在玩模型了。

別人上小學,他都能自己搗鼓出一個飛行器還幫着破了個連環大案,永遠一副波瀾不驚的拽王bking。

嚴致玉擡手,抱住自己這個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兒子,“陸潮,媽媽跟你保證,他能回來,他一定會回來。”

-

郁霈昏昏沉沉地做着夢,覺得有人在哭,又像是在笑,他聽不真切。

渾身都疼,骨骼都像是被打碎了又捏合,脆弱的連他的呼吸都承受不住。

天陰沉得厲害。

郁霈仰頭看着天,又看向破敗瘡痍的土地,以及熟悉的古樸宅邸。

到處都靜悄悄的,郁霈推開宅子大門,看到正在認真練戲的小弟子,和一旁擦拭弓弦的老師傅。

他們一見到他頓時站起來,“郁先生。”

郁霈眼眶瞬間濕潤:“我回來了,你們……都還好嗎?”

“我們……我們都好。”老師傅笑着落淚,郁霈坐下來看着小弟子圍上來一一和他講這段時間有多認真,學了多少戲。

“嗯,乖。”郁霈笑了笑,摸摸小弟子的腦袋,“我有些累,讓為師先休息一會。”

“好呀好呀。”

郁霈走進熟悉的房間,摸了摸陳設徑直走向床榻,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翌日一早,他又被叽叽喳喳的嗓音叫醒,推開窗戶看到小弟子們在一起分東西吃。

他起身,披了件長衫出來,“吃什麽呢?”

“花生,師父要吃嗎?”小弟子攤開掌心遞給他,小小的掌心裏躺着一個幹癟的小花生。

郁霈拿走剝開,“嗯,不好吃啊,改日師父給你們買更好吃的糖炒栗子,還有烤紅薯。”

“謝謝師父!”

郁霈隐約閃過一道思緒,像是有人捧着糖炒栗子和烤紅薯在等他。

那人笑得張揚,卻始終看不見臉,郁霈有些頭疼得揉了揉。

“先生不舒服?”

郁霈搖了搖頭,看着老師傅擦拭弓弦,接過來拉了一小段。

“先生手藝還是這麽好。”老師傅樂呵呵直笑:“如果您來教學,一定教得更好。”

郁霈輕笑:“您教得好。”

“先生累了。”

郁霈撐着下巴,肩上長衫滑落幾分,“不累,能護着你們就不累。”

“師父,師哥欺負我,他非說我嬌氣不肯吃苦,他還說我砸不動核桃。”

郁霈笑着摸摸他的頭:“不聽師哥的,小時一點兒也不嬌氣。”

“你不嬌氣你擰不開瓶蓋?”郁霈腦子裏忽然閃過這句話,他一怔,卻沒抓住。

他好像忘了什麽……

郁霈仔細回憶,越想抓住越抓不住,那個原本就虛無缥缈的輪廓像是一股青煙即将彌散。

日出日落,郁霈在天水班過了三天,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人,什麽事。

“師父師父你什麽時候走呀?”

“先生你該走了。”

郁霈看向圍在他身邊的小弟子,莫名又茫然:“我去哪兒?”

他們不回答,一個勁地催促他離開。

“你快走呀。”

“師父你快走吧。”

“先生你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了,這裏不是你該生活的地方,去吧,去替我們看看那個沒有戰亂的世界。”

郁霈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陡然跌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

他突地睜開眼,聞到了嗆鼻的消毒水氣味。

郁霈恍惚了一陣,看着雪白的牆壁和頂燈,感覺到手上覆蓋的體溫,以及身側淺淺的呼吸聲。

郁霈偏過頭,看到漆黑的頭發、高挺的鼻梁。

他動了動手指,陸潮一下子醒了,用赤紅的雙眸盯着他,活像是剛塞進了靈魂的娃娃,呆滞又古怪。

“陸潮。”郁霈咽了咽唾沫,緩解胸腔裏的疼痛,“你把耳朵靠過來,我有一個最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陸潮陡然打了個激靈,眼角眉梢立即笑開,又像是哭,“那什麽,岑憂這次比賽贏了,我讓霍聽月送她去了,你手臂沒事兒,你接得很好,以後不會影響唱戲,清河班的手續也……”

“陸潮,你确定要一直說,不聽我想說什麽嗎?”

陸潮眼睛一下紅了,回過頭抹了一把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頭回來靠近他,“說什麽?你最重要的不就是……”

郁霈說:“我喜歡你,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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