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情知在霈(九)

第79章 情知在霈(九)

陸潮順手把郁霈的簪子擺正, 也沒問什麽紙就直接去了。

二樓的房間擺設板正而古舊,無論從裝修還是格局都完全是民國時期的書房。

陸潮推開窗讓陽光照進來,然後才走到靠窗的書桌前。

陸潮看着被風吹起的紙張弧度, 驀地閃過虛無的畫面,也許從前郁蘭桡就是這麽坐在窗前寫字,穿着他鐘愛的青色長衫,舉手投足禁欲端方。

幹涸的墨條壓着宣紙, 用瘦金體寫的一首定風波,筆鋒淩厲又潇灑。

“讓我欣賞字來了?”陸潮勾勾嘴角, 揭開下一張時笑意頓時僵在嘴角, 陽光落在漆黑的墨上無比晃眼。

——時光既往, 山河湯湯,得于你逢,我心甚歡。

右下角畫了一個小小的醋缸。

陸潮心髒好像被人用力撞了一下,牛頓擺似的不斷撞擊失衡撞擊。

那天他上來看到郁霈随手把一張紙壓在下面卻沒多想。

其實他早就把愛意寫在這裏, 只是他不知道。

陸潮一直覺得自己喜歡郁霈很多,慣着他寵着他毫無底線地把心都掏給他, 他甚至做過以郁霈這種性格的人也許永遠不會像自己喜歡他一樣喜歡自己的覺悟。

現在他卻覺得郁霈的喜歡也許更深刻。

薄如蟬翼的紙像有千斤重, 壓得陸潮心口窒悶,他早應該知道以郁霈的性格,肯讓他親讓他抱就是最明顯的偏愛。

他卻做出那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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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潮将紙疊好夾在書裏, 站在窗口居高臨下看和人談事的郁霈,嗓音清淡溫和謙恭。

他粉絲說得對,郁霈是天仙。

院子裏兩人是林讓君介紹來的樂師,徐振和樓業, 兩人因為劇團解散被迫失業改行,但卻一直沒放下這門手藝。

兩人對郁霈早有耳聞, 乍一見他還有些緊張,雙手接過郁霈倒的茶,略有些局促的對視一眼。

“我們兩個都有二十年沒登過臺了,您真的肯要啊?”

“是啊是啊,您這麽優秀還這麽年輕,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才是,我們倆都快五十了您真不嫌棄嗎?林老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聽錯了,高興得好幾天沒睡好。”

“雖然二位是外公介紹來的,但我不是給他面子,一樣要聽聽功力如何。”郁霈點點桌面,揚聲道:“憂憂去樓上跟師……陸潮一起森*晚*整*理把京胡和那把阮拿來。”

“嗳!”岑憂小跑去了。

盛夏的院子裏有咕啾咕啾的鳥叫,空氣明明潮濕悶熱,但徐振看着眼前年輕的男人卻莫名覺得飄過幾分沁潤的涼意。

郁霈說:“年齡對我來說不重要,我更看重的是您二位對京劇的堅守,我不敢保證将來如何輝煌,但請您放心,只要我在一天清河班就不會散。”

嗓音雖輕卻振聾發聩,徐振和樓業都不自覺紅了眼眶,在所有人都追名逐利的現在,剛拿了獎熱搜傍身的郁霈心裏想的居然是他們普通人的堅守。

“何況我還有個不情之請,興許你們聽完就不願意留下來了。”郁霈笑了笑,端起杯子朝二人微微一點。

二人連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陸潮跟岑憂一起下來,将兩把樂器放在石桌上便站在郁霈身後,望着他的竹葉簪出神。

兩人都有些緊張,不過功力非常紮實,郁霈說:“您用得還順手的話,将來就用這把。”

徐振震驚:“這是老物件吧!太貴重了。”

郁霈笑了笑:“物不在貴重,能用就好。”

徐振小心翼翼将京胡放下,跟他說話也不自覺放得無比敬重:“您剛才說什麽不情之請,請說。”

“我辦戲班不僅是要演出,也想給一些想學戲但沒時間的孩子一個渠道,若二位願意,我想請您擔任器樂師傅。”

“當然當然!”

“這沒問題!”

郁霈又和兩人談了薪資細節,送走他們時已經五點半了。

岑憂回家吃晚飯,院子裏只剩郁霈和陸潮,他轉過身看着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潮,微微笑着仰起頭:“找到了嗎?”

陸潮:“嗯。”

“那現在滿意了嗎?”郁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眼底笑意溫軟,“醋缸。”

陸潮沒接話,郁霈放下茶杯準備和他去吃飯,誰知一站起來就被人握住雙手壓在了石桌上,“哎做什麽?”

陸潮垂着頭看他,眼神幽深得像深夜的海。

郁霈腰抵着堅硬的石板,下意識看向半敞的清河班大門,耳邊是咕啾鳥鳴和細微搖葉的風聲,以及他心跳的聲音。

陸潮喉結長得很明顯,皮膚冷白,滾動時性感得頭皮發麻。

曾有人在校園論壇開貼,評選什麽臉手腰腿各個部位的投票,在喉結和手這個環節陸潮一騎絕塵毫無對手。

門外有腳步、鳴笛和理發店噪音污染一樣的DJ歌聲。

郁霈覺得他不是把自己壓在了石桌上,是壓在了清河班外的路上,壓着他掌心的拇指堅硬,又緩慢地插進指縫穩穩扣住。

陸潮微微俯身,鋒利的單眼皮和黑長的睫毛根根可見,帶着淺淡木質香的呼吸和清爽的肥皂水氣味一起混入鼻尖。

陽光刺眼,白雲軟絮天色晴藍,映入眼簾的樹葉蒼翠油綠生機勃勃,郁霈被他壓在身下,卻覺得盛夏兩個字的具象形容只有兩個字。

陸潮。

他像是夏日裏杯壁沁霧,冰塊叮咚的薄荷氣泡水。

郁霈被他這個眼神看得掌心出汗,不自覺動了動手指,暫時放下端莊自持,“你要……”

陸潮松開手,摟着腰把他拉起來順手揉了兩下,“走了吃飯去。”

——親就快點。

郁霈半句話噎在嗓子眼兒裏,看着他的背影,迷茫地化成了一句“啊?”

“………………”郁霈忘了望天,心想:确實,他是夏天的氣泡水,高冷,但便宜。

落霞集離得不算遠,陸潮怕郁霈身體還沒好透便打了車過去。

郁霈還沒坐過地鐵,拽拽他的手:“要不然坐個地鐵去?你坐過嗎?”

“?”陸潮臉上閃過半秒的詫異,随即勾住他肩膀:“小公主,有錢人也不是哈利波特能騎着掃帚飛,我不坐地鐵坐什麽?皇帝也不拿金斧頭砍柴,我們一般也吃大米飯。”

郁霈:“徐骁不是說你有很多豪車麽?還有個水陸兩栖飛機。”

“你想坐麽?明天去我家玩?”陸潮不動聲色捏捏他的腰,壓低聲音靠在耳邊:“我家的貓會彈鋼琴還會蹦迪,你要不要去看看?”

郁霈不敢置信:“真的?”

“當然是假的,又不是貓精,它只會撓爛地毯。”陸潮低笑說:“這只是我騙你來我家的借口,上不上當?”

郁霈推開他,面無表情往前走:“不上。”

兩人一起進了地鐵口,恰逢周五的下班高峰,郁霈徹底見識了平洲的人流量,遙望着長隊陷入了沉思。

“好多人啊。”

隊伍擁擠,進了車廂別說座位連個站的地方都很難找,郁霈正後悔自己為什麽要提這個建議,腰上一緊被人撈進了懷裏。

陸潮用身體給他在擁擠的人潮裏隔絕出一個小小的島,他長得高,單手按在他身後的車廂上低頭時,郁霈想起林讓君說的“港灣”。

郁霈擡起右手,在人潮中攬住他的腰。

陸潮按在車廂上的手指猛地一蜷,單薄的眼皮微垂下來,用熾烈幽深的眼神在他臉上梭巡兩秒。

郁霈感覺到他一瞬間腰部肌肉的僵硬,也用眼神回望。

兩人都沒說話,卻分明用眼神在擁擠的人潮之中、衆目睽睽之下,用眼神接了一個綿長而克制的吻。

郁霈心口發熱,先頂不住別過了頭。

陸潮看他耳朵一寸寸變紅,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耳垂上揉了揉,斂下眼皮的同時輕輕咽了下喉嚨。

地鐵一共三站路,郁霈出了地鐵口才覺得四肢能放開活動。

陸潮看他難受得像是剛從殼裏放出來,擡手掐着他的後脖頸揉了兩下,“郁大先生,下次還想坐地鐵嗎?”

郁霈淡笑朝他勾手,等陸潮靠近了才說:“跟你一起坐的話,還想。”

陸潮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吊到了嗓子眼兒,隔了兩秒才回過神,輕咳一聲:“把我當城牆使呢?能耐的你。”

“不是,是當……”郁霈笑着否認,拿過他的手在掌心裏一筆一劃寫下兩個字,陸潮看了半天勉強分辨出字形。

他被吊到嗓子眼兒的心停跳了。

“少釣我,哥不吃這套。”陸潮輕嗤一聲,但嘴角卻抑制不住的上揚,攥着仍舊發癢的掌心,仿佛還能感覺到他指尖劃過的觸感。

到了餐廳,陸潮攤開菜單:“鮑參翅肚撿最貴的上。”

經理臉上寫滿了“啊?”,見鬼似的看向老板又看郁霈,“那、那個,鮑參膠肚倒是有,但魚翅違反了野生動物保護法,咱店遵紀守法上不了啊老板。”

陸潮:“這是個形容詞明白麽?讓你撿貴的上不是讓你每一個都上。”

經理松了口氣:“哦。”

郁霈陷入了沉思。

“不用理他。”郁霈攤開菜單點了幾道,看向經理:“就這些好了,順便上一個苦丁茶,給他降火。”

“……好、好的,請您稍等。”

經理将門關上,郁霈無語地看向翹着嘴角哼歌的陸潮,更無語了:“陸潮,我是給你寫了字,不是給你打的興奮劑,還有,你不是不吃這套麽?”

經理先進來送了壺茶,郁霈慢條斯理地倒了一杯吹吹熱氣。

“我覺得偶爾吃一口甜棗也不是不行,不過你那種寫手上的……”陸潮側過身,拿過郁霈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五官瞬間擰在了一起。

操。

他艱難地将半口茶咽下去,整個人都像是被黃連腌過一遍,“這什麽玩意?”

郁霈接過茶杯,毫不在意地在他喝過的地方喝了一口,“苦丁茶,清熱解毒消癰散火,還可以治療痔瘡,二十五一斤物美價廉。”

陸潮噎了半天,“我沒有痔瘡!”

郁霈放下杯子,淡淡道:“沒關系,你有我也不嫌棄。”

“……?”陸潮拿過杯子往桌上一擱,鄭重重複:“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痔瘡,你……”

話音未落門就開了,服務員進來上菜,眼神滿帶隐晦的探究與惋惜,陸潮額角的青筋無法抑制地跳了一下。

郁霈忍着笑,等服務員全出去了才拍拍他的肩膀,在他即将炸毛的前一秒彎下眼睛,“沒關系,我知道你沒有就行了。”

陸潮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社死,五百噸重的包袱碎了一地。

郁霈聽見身側磨牙的聲音,忍着笑夾起一片秋葵遞到他嘴邊,“來,補腎填精,美容養顏。”

陸潮盯着翠綠的秋葵看了兩秒,低頭銜走。

郁霈收回筷子,扭頭的一瞬間被人拽回去,呼吸欺近,半片秋葵不由分說被喂進了嘴裏。

“來,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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