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霖霈春夏(七)

第87章 霖霈春夏(七)

早上四點半, 郁霈撐了撐眼皮從困倦裏醒來,一轉頭就看到漆黑濃長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峰。

昨天晚上的陸潮親他親得兇猛而熾烈,幾乎要用吻将他剝皮拆骨, 但最後也僅止于親吻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極其克制地撤開,蹭去唇上水澤将他抱在懷裏蹭蹭,郁霈清晰地感覺到他蘇醒的異樣,略有些尴尬地動了動身子。

“好了, 閉眼睡覺。”

郁霈有些奇怪,陸潮喜歡親他抱他見縫插針地占他便宜, 但卻又一次次地忍住欲望不碰他。

“一大早就偷看我, 打錢。”陸潮閉着眼把人拽進懷裏, 嗓音沙啞低沉,“我好看嗎?”

“一般。”

“這還一般?我這臉拿出去直接出道好麽?”陸潮翻身将他壓在身下,指尖在額頭上敲了下,“什麽審美。”

郁霈笑着閃躲, 被他抓回來捏住下巴:“老實說,見我第一眼的時候有沒有覺得這哥哥真帥?”

“你怎麽這麽不要臉, 哪有人覺得自己帥的。”

“什麽叫不要臉, 我這叫對自身有明确認知,快說,見我第一眼的時候在想什麽?”

郁霈想了想, 他見陸潮第一眼的時候确實覺得他很帥,但這話不能告訴他,“行了,我該起床了, 一會兒你找的那個經紀人就該來了。”

“再睡會兒,還不到五點, 我讓她八點才到急什麽,讓哥再抱一會。”陸潮躺回去,攬着他的腰在胸口蹭蹭。

“你自己睡,我去給你買點早飯回來,你想吃什麽?”郁霈胸口發癢,忍了忍,“有家豆腐腦做得很好吃,你吃不吃?”

“再抱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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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霈由着他抱着蹭了五分鐘,發覺他的手開始不規矩,終于忍無可忍,“陸潮你小時候沒吃過奶嗎!”

陸潮仰起頭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郁霈一巴掌拍了回去,接着懷裏一空,郁霈掀開被子換衣服去了。

半小時驟減為五分鐘,陸潮仰躺在床上嘆氣:“小別勝新婚都是騙人的,誰家媳婦兒這麽冷淡的?”

“不滿意你去換一個。”郁霈淡淡說。

“不換,傻逼才換,老子好不容易追到手,摘月亮來都不換。”陸潮側身撐着頭叫他:“媳婦兒。”

郁霈背對他攏頭發,“說。”

“媳婦兒。”

“幹什麽!?”

“沒什麽,叫叫你。”陸潮勾着點笑,等郁霈出門了才悠悠地想,他現在對于老婆媳婦兒之類的稱呼應得是越來越順口了。

但這話不能明白說,否則下次這位清正端方的郁大先生就不好意思應了。

-

七點四十五,清河班的大門被人敲響。

“您好,請問郁先生在嗎?”

郁霈正好在教岑憂,回頭望向門口一頭利落短發,墨綠色襯衫配黑色長褲的幹練女人,“我就是,請問您是?”

“您好,我是淩娴,陸先生請我來做清河班的經紀人。”

“請進。”郁霈示意岑憂自己練,招手讓淩娴進門,“這邊請。”

淩娴雷厲風行,坐下就直奔主題放下兩疊文件:“我昨晚針對咱們清河班的前景和未來發展,以及各方面的缺口不足做了兩套方案,您先看看。”

郁霈翻開文件仔細看了看,覺得都很不錯。

“首先現在是流量時代,您在對京劇的推廣方面,短視頻和直播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我認為這方面是不能放棄的,建議開一個官方視頻號和直播間維持穩定的熱度,同時方便公布開票和演出場次。”

郁霈颔首,“這些交給你來做有難度麽?”

“我會安排人做好,這方面請您放心。”淩娴以往只帶過娛樂圈,第一次給戲班子當經紀人感覺有些奇妙。

“此外我會有一些必要的宣傳手段,用以提高我們清河班的知名度,比如演出當天拍攝一小段準備花絮之類的。”

郁霈覺得可行。

“那好,我先回去把具體的方案做出來,今天下午就能給您答複。”淩娴匆匆來去,留下一陣清淡的香風。

淩娴回去以後當天下午就做好了詳細的方案報告,開了個視頻會議商讨确認,當晚各平臺的清河班官方賬號準備齊全。

“那請您方便的時候錄一些物料給我方便預熱。”淩娴頓了頓,又說:“另外我看了葉老師與平洲大劇院商讨的場地租賃,我認為價格還能往下壓,時間上最好能調整到晚上七點,如果您沒有意見的話我再去和他們交涉。”

郁霈:“好。”

郁霈想過陸潮找的人能幹,但沒想到這麽能幹。

短短一周,淩娴将場地租賃的價格壓縮了接近四成,空出黃金時間,談好售票平臺的同時各大平臺同步宣傳,一時間全網都在等清河班開鑼。

郁霈忙得腳不沾地,每天早上醒來就是練功排練演出曲目,睡前還在操心其他成員練得如何。

第一場戲無論如何得唱得滿堂彩,郁霈不許自己輸,也不許清河班輸。

時間越靠近九月,郁霈的性子就越冷厲嚴苛,原本還算和顏悅色的“小玉佩”瞬間罩上了郁大先生的外衣,整個人高冷難近,無比嚴肅。

清河班衆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個,每個人都卯足了勁兒練,拼了命地希望郁霈滿意。

這裏的人要麽是重返戲臺,要麽是天降大運,對他們來說,郁霈不僅是班主更是燃起希望的神。

郁霈要求別人嚴格,對自己更是下狠手,那練功強度和時長看得陸潮都心驚膽戰生怕他受傷。

原本就清瘦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陸潮每天晚上給他揉腿揉腰,看着一團團的烏青恨不得替他受了。

郁霈困得直打盹,吃着晚飯都要睡着。

陸潮把人抱懷裏,拍拍他的臉,“這麽累?”

“嗯。”郁霈抱着陸潮勁瘦的腰,埋頭在他頸窩裏蹭蹭,“腿疼,胳膊也疼,渾身都疼,拿不動筷子了。”

陸潮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種話,心都要軟成一塊,“那不拿了,我喂你。”

郁霈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靠在他肩上感覺有勺子靠近立時睜開眼,疲憊地笑了下:“你還真喂啊?你放着吧,我歇一會兒再吃。”

“還能騙你麽,來張嘴。”

郁霈無比貪戀地靠在他懷裏,覺得好像渾身的骨頭都融化了,完全提不起一點勁兒也不想提,就那麽張口由着他喂了一勺飯。

“累,不想吃。”郁霈咽下口中的飯,別過頭靠着他犯困,“醒了再吃吧。”

“聽話,再吃一口,吃飽我抱你去洗澡。”陸潮低聲誘哄着,将勺子碰在唇上,“寶貝乖,張嘴。”

郁霈看着勺子,忽然有些想哭。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現在,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無所不能的郁大先生,當成了撐起一個戲班子的天,只有陸潮,他好像永遠把自己當成小孩兒在寵。

他喊小公主不是調侃,打趣他小孩兒也不是玩笑,他是真的在按照他口中的寶貝在對待。

“陸潮,你到底記不記得我多大了?”

“記得,三歲多點兒。”

他說的理所當然,郁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彎了眼睛,“陸潮,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

“慣壞了也慣,再說了……”陸潮低頭用拇指蹭掉他唇上的水漬,補了句,“這才哪兒到哪兒,我要把你慣得看不上這個世界任何一個人,這樣……”

“這樣我就是你一個人的,對吧?”

陸潮勾起笑,“不是,這樣你就發現自己自己眼光真好,找到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來,說一句,牛逼的潮哥。”

郁霈:“……當我沒問。”

——砰砰砰!!!

“有人敲門。”

陸潮把人放下來,“你坐着我去看看。”

郁霈打了個呵欠,捧起碗喝了兩口湯,陸潮廚藝比落霞集的大師傅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是花膠炖雞十分鮮美。

“郁霈,出事了。”

郁霈一怔,看向門口一臉焦急的岑母,當即放下碗快步走過去,“怎麽了?岑憂出事了?”

岑母急得直哭,“她、我看她今晚回家臉色很難看,我問了她不肯說,剛才暈倒在衛生間裏了,郁先生……”

郁霈:“你先別哭,我去看看她,陸潮你把東西收拾一下。”

郁霈跟岑母一起到了她家裏,破舊的院子裏放着一輛工具車,雜物整齊堆在左側牆角,岑憂的房間就在那堆雜物不遠。

岑父坐在輪椅上急得滿頭是汗,見他來立刻說:“對不起這麽晚還麻煩您,都怪我這雙腿……”

“別說這些,岑憂呢?”

岑母領着他進門,岑憂一臉慘白地躺在床上,嘴唇都有些泛青,郁霈快步進去握起她的手,摸到了冰冷的汗以及紊亂的脈搏。

“送醫院。”郁霈果斷起身,手腕上忽然一熱,陸潮把他往旁邊一攬,“別擔心,我已經叫了兩輛車在門口。”

郁霈顧不上誇贊陸潮的細心,轉身和岑父岑母說:“我先送岑憂去醫院,你們稍後過來。”

陸潮抱起岑憂出門,一路暢行送到急診。

不多時岑憂父母也趕過來,淌眼抹淚地盯着綠色的簾子恨不得跪下祈求。

護士出來問誰是家屬,岑母立刻上前:“我是她媽媽。”

“她踝骨扭傷肌腱撕裂,身上還有亂七八糟的淤傷,怎麽弄的?有人打她?”護士有些不以為然,“你們當家長的怎麽這麽粗心,孩子都傷成這樣了才送來。”

岑母一聽又開始掉眼淚,“她學京劇,應該是練功的時候弄傷的,傷要不要緊?會不會留下病根?”

“這些傷可大可小,先住一晚上院觀察一下,沒大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回家靜養了,好之前千萬別再做劇烈運動。”

岑母立即點頭,“我知道我知道,謝謝醫生。”

岑憂剛被送進病房就醒了,細軟虛弱的嗓音從床上傳來,“師父……”

“什麽時候的事?”

岑憂抿了抿唇,小聲說:“前天……”

“前天?”郁霈險些沒喘上來氣。

這傷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即便是他也得喊兩句疼,岑憂居然硬生生忍了兩天,把自己忍到昏迷。

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下月的戲上,岑憂近兩年還不能上臺,加上她又聽話,自己也沒太顧得上。

“不知死活。”

岑憂讓他罵得一縮腦袋,小半張臉埋在被子裏只留兩只眼睛小心翼翼地望郁霈,“師父,我看你很辛苦,為了清河班那麽忙,我……我也想早點上臺……幫你分擔……你別生氣……”

岑憂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郁霈看着她蒼白的小臉,其實這些傷他也都受過,甚至更嚴重的骨折也不在話下,但面對岑憂他卻有些不舍。

岑憂小聲:“師父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以後我會注意的。”

郁霈嘆了口氣,回過頭歉疚地看向岑父岑母:“很抱歉,這件事是我的疏忽。”

“不是不是,您疼岑憂我們都知道。”岑母受寵若驚地直擺手,“學戲受傷是難免的,我們都明白,您不要放在心上。”

岑父:“您這樣說我們就太無地自容了,您在憂憂身上花的心血比我們還多,比賽也是您帶她去,只是……”

少年京劇比賽的決賽岑憂去不了了。

岑父嘆了口氣:“她拿不到獎了,辜負了您的心意,也浪費了您這麽多時間的教導。其實也是我們不夠細心,她受傷了我們都不知道,還真的以為是太累了。”

“不妨事,比賽以後還有。”郁霈說:“這段時間就好好養着,下個月差不多也能走了。”

岑憂插不上話,看向一旁的陸潮小聲叫他:“師爹。”

陸潮走近病床略微彎腰,“怎麽?”

“師父會不會生我氣?”

陸潮低頭看她,郁霈舍不得兇她,他得替郁霈說:“你說呢?他教你這麽久,你這雙腿要是廢了還拿什麽上臺?別說報答他了,你直接把他當場氣死在這兒算了。”

岑憂小臉煞白,“師爹……”

“他就你一個徒弟,你要是上不了臺他心思就全白費了,還有你這腳,再拖兩天說不定就廢了,還分擔,你正常走路都成問題。”

岑憂更自責了,偷偷瞥了眼郁霈的側影沒敢吭聲。

陸潮單手插兜,低聲說:“你對得起師父嗎?他把你當心肝寶貝似的教,你倒好,悶不吭聲給他氣個半死。下個月你們清河班就要開鑼了,你現在給他添這麽大一個堵,你不如直接……”

“陸潮,你別吓唬她。”郁霈聽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你過來。”

陸潮站直身子走到郁霈旁邊,聽他和岑父岑母道別,又交代岑憂別亂想。

出了醫院,陸潮旁若無人地牽住郁霈的手,郁霈掙紮了一下沒掙開就由着他牽了,結果他手機又響了。

“你先接電話。”

“牽着也能接。”陸潮掏出手機接了,頓了頓,說:“看情況,我問問他的意思,他不樂意去我也沒辦法。”

嚴致玉冷嗤一聲:“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他不來你不能把他捆來?我想見個兒媳婦兒怎麽那麽難。”

“不能,捆傷了怎麽辦。”陸潮嗓音淡然:“您想見自己過來不就得了,他那身體脆弱得跟個瓷片兒似的,折騰來折騰去又得病。”

“他嬌氣,你老娘就糙了?”嚴致玉噎了噎,磨着牙罵道:“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戀愛腦,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你既不是閨女也沒嫁出去,你這水就着急往人家家裏流了,入贅爽嗎?”

陸潮:“還行吧,挺爽的。”

嚴致玉讓他氣得當場挂了電話,扭頭沖着陸承業就罵了句:“都随你,戀愛腦的東西。”

陸承業:“?”

郁霈隐約覺得對話和自己有關,便問了句:“怎麽了?”

陸潮攬着他的腰站在蒼翠的梧桐古樹下,漆黑的雙眸在夜色中倒映着昏黃路燈的光,“沒什麽,我媽問你下個月底有沒有空。”

“你媽媽找我有事?你說,我能做到一定辦。”

陸潮笑着擡手在他眼睫毛上撥了撥,“別總想着報答別人,不是要你辦什麽事,我們家老爺子過壽,想讓我帶你回去吃頓飯,問你有沒有時間。”

“你爺爺過壽?帶我回去?吃飯?”

陸潮很少見他這麽震驚地三連問,明白他不愛見人的性子,忍着笑說:“嗯,你不樂意就算了,我也沒答應他們。”

郁霈不是不肯去,實在是陸潮的家世驚人,上次他外公那個生日宴搞得像個衣香鬓影的名利場,他着實很難接受與人客套。

況且,那個老爺子……

郁霈難以抉擇,陸潮笑了下拍拍他的腰,“沒什麽好為難的,不喜歡就不見,過個壽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沒你也不耽誤吃他種的大白菜。”

“大白菜?”

陸潮提起來就好笑,“老爺子打了一輩子仗,現在愛上種菜了,家裏那花園讓他弄得跟菜圃似的,過年過節過生日都吃他種的菜,不吃就發脾氣,非說節儉才能走得更長遠。”

“那你爺爺生日,在家裏過麽?”

“嗯,我估計就我爸媽還有我小叔跟他對象。”陸潮低下頭,在郁霈耳邊說:“我小叔的對象也是男人,性子比你還冷,你是高嶺之花,他就是天山雪蓮。他倆在一起的時候我小叔差點兒沒讓老爺子打死。”

郁霈一怔,“他不同意?那你……”

陸潮退開身子,笑說:“老爺子剛正了一輩子,哪見過同性在一塊兒的事,尤其謝叔還……老爺子拿着手腕那麽粗的棍子都打斷了,撈着別人送的手工牛筋皮鞭就抽,我小叔差點兒死家裏,不過抽完了洗個澡扭頭又走了。”

郁霈不由得好奇:“後來呢?”

“後來……”陸潮眯眼沖他笑,微微低下頭:“你親我一下就告訴你。”

郁霈眼皮跳了跳,“愛說不說。”

“哎怎麽不經逗呢。”陸潮把人拉回來,牽着手往對面的商場走,“吃個飯再回去。”

過了路口,郁霈看着牽住自己的那只手,幽幽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怪不得陸潮父母看到自己一點兒也不吃驚,甚至完全不會反對,就那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們有一個“男兒媳婦兒”。

他本以為是嚴致玉喜歡他的戲,愛屋及烏忍了他的性別,合着其實是有人替他負重前行了。

“你爺爺知道我……”郁霈頓了頓,覺得可能也多餘問,搞不好嚴致玉已經告訴老爺子了。

“你爺爺生日在什麽時候?”

陸潮說:“九月二十一。”

清河班九月十八開鑼,連唱三天,正好卡在二十。

郁霈思忖良久在心裏舒了口氣,“我到時候跟你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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