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霖霈春夏(九)
第89章 霖霈春夏(九)
“我幫你換。”陸潮接替郁霈的動作幫他解開襯衫紐扣, 被細瘦冰涼的手指握住手腕。
郁霈輕輕搖了下頭,“你乖啊,到演出廳去等我。”
陸潮沒動, 定定看着他。
郁霈頓了頓,在嘈雜的化妝間裏唯一隔出的小天地裏,仰頭在陸潮唇上虛虛“親”了下,“聽話。”
陸潮快讓他撩冒煙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柔媚臉龐,硬生生吞咽了下喉嚨, 憋出一句:“行。”
郁霈留了幾張票, 讓人給林頌二人送過去, 給嚴致玉也特地留了一張位置最好的,另外還給徐骁林垚兩人留了兩張。
徐骁和林垚十分興奮,一大早就趕過來。
陸潮單手插着兜走過去,看着一排大花籃從大門口一路擺到演出廳門口, 随手撚起一條祝賀演出圓滿成功的綢帶。
除了粉絲之外,從京劇聯會到平洲京劇團, 再到個人譬如段緒毓祯, 花籃一個比一個隆重。
郁霈這次的演出給了京劇圈一個巨大的震撼和滾燙的希望。
嚴致玉人還沒來,先讓Anna準備了一個巨大的花籃擺在大門口第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重視這次演出。
“我和垚子的花籃在這兒!”徐骁一個個看過去, 怪道:“潮哥你的呢?你不會直男到這個地步,連花籃都不知道送吧?”
林垚:“我覺得有可能。”
陸潮嗤道:“開什麽玩笑,我能不懂?”
“那您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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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潮一偏頭,“過來。”
兩人在演出廳門口看到了一個別出心裁的大花籃, 龍飛鳳舞地寫着祝詞,一看就是他本人的手筆。
徐骁緩緩伸出拇指, “有錢真好。”
嚴致玉也提早趕來,特地穿得十分隆重,連那個平時不怎麽碰的天價翡翠镯子都戴出來了,瞧見陸潮劈頭就問:“我兒媳婦兒呢?”
陸潮:“……在後臺準備。”
徐骁跟林垚戰戰兢兢和她打了招呼,小聲問陸潮:“哥,你跟小魚誰才是親生的?”
陸潮一眼掃過,徐骁當場不說話了。
嚴致玉今天頭發盤得無比精致,比參加慈善晚宴更隆重,撥了下額角并不存在的碎發,跟陸潮微微使了個眼色。
“幹嘛?”
“什麽幹嘛,前幾天讓你問的事兒怎麽樣了?寶貝願不願意回家吃飯?我見面禮都準備好了。多住幾天,咱們順便把婚期也定了,正好暑假還沒結束你們還能去渡個蜜月,等你一上班,寶貝再忙起來你們連結婚都抽不出時間了。”
“?”陸潮及時打斷她的念想,嚴正道:“什麽結婚蜜月,他性子冷淡不愛鬧,您別吓着他。”
嚴致玉掃他一眼,幽幽嘆氣。
陸潮:“我心裏有數,您別亂提這個。”
“行了我知道了,不提行了吧?順着你祖宗的心意來。”
嚴致玉上下一掃,嫌棄道:“看看你那個不值錢的樣。”
七點半正式開鑼,陸潮幾人坐在嚴致玉後面一排,他聽過毓祯唱也見過郁霈直播,但真正坐在這裏等待郁霈出場還是第一次。
緊張、期待各種情緒糅合在一起,化成了他對郁霈分秒不見便滔天的思念。
演出廳裏竊竊私語,不用細聽也知道全是對小玉佩的喜歡,陸潮的眼神緊緊盯着上場門,指尖擱在扶手上一言不發。
“擺駕~”
一聲清脆幹淨到極致的細軟嗓音傳來,如破風的利箭,瞬間切斷了所有聲響,整個劇場寂靜無聲。
當當當當……鑼聲清脆。
陸潮眼睛微微一縮,聚焦在上場門那個清瘦嬌軟的一抹。
悠揚細膩的胡琴伴随着清脆的阮,現場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喝彩。
那一抹鮮豔亮色卷着波紋蕩漾的裙擺緩步而來,清媚嬌妖的身段軟得不盈一握。
戲妝豔靡,郁霈左手蘭指撚着一柄細折扇,細腰微微一偏。
潔白水袖随着手腕輕甩又次第收回,搭在白皙細軟的腕上,欠腰傾身間,動作流暢柔婉,一雙秋水瞳眸潋滟流連。
雖然還未開嗓,但已經足夠勾人。
那雙修長雙手半遮半掩藏在水袖中,指尖理過鳳冠流蘇,一颦一笑都像是無形地釋放出根根透明蛛絲,又像是一只明明柔軟無力卻又危險至極的手,死死掐住陸潮的心髒。
折扇緩緩展開,一抖一顫,媚眼如絲。
陸潮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前中秋晚會那晚,在昏黃燈光下寂靜的校園長椅旁,他甩來的那一截兒水袖。
柔軟,溫熱。
這是所有人的小玉佩,他一個人的郁蘭桡。
他今天穿了自己百年前穿過的舊戲服,金線織就珠翠生光,整個人華麗端莊,比中秋那晚更加漂亮。
“海島冰輪初轉騰……”郁蘭桡唱腔婉轉,折扇半遮,每一個咬字都充滿勾魂一樣的黏人意味。
陸潮心潮翻湧,鼓噪得腦子都有些發暈,看着臺上腳尖輕點悠悠轉身的妖嬈側影,眼前似乎真的閃過舊時戲臺。
他坐在臺下,仰望着名動京城的郁大先生。
他無法想象當時的郁蘭桡到底有多迷人,只覺得骨節像是一節節被人揉酥了,被郁蘭桡那根修長的指尖點一下就會立即碎成齑粉。
“見玉兔哇……”
有一瞬間,陸潮忽然明白了身段、唱腔、神态所代表的意義,歸合為一,僅是三個字:郁蘭桡。
那雙藏在裙擺中的腳步調輕靈,行動間,藍色絲穗冒出潔白裙擺一绺,靈動可愛。
“玉兔早又東升。”
郁蘭桡微微欠身,折扇一點一轉微微顫動,“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折扇回收,展露含羞帶笑的臉,蘭指微微一點,“皓月當空……恰便似……”
陸潮眼神始終跟随郁蘭桡,一舉一動一轉身一點手,仔仔細細用眼神描摹銘刻,妥善地放進心裏最深的地方。
郁霈那次問他自己唱得好不好,說他不去聽很可惜。
當時他覺得這人真能吹,能有多好聽?
此時卻很後悔,郁霈唱的第一場他不在,并且永遠也無法彌補這個遺憾。
“奴似嫦娥離月宮……”
耳邊爆發劇烈的掌聲,郁蘭桡卻像是無比習慣這樣的喝彩,不受絲毫困擾地撚着扇子寸寸收折。
側頭間,陸潮仿佛和他有了短暫的對視,郁蘭桡笑意嬌媚,上揚的眼尾一合,但眼神流轉得卻很慢,像是交在他掌心的水袖被一寸、一寸抽走。
陸潮心猛地跳了一下。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郁蘭桡屈膝欠身,水袖一轉環臂一攏,“清清冷冷落在廣寒宮……”
“玉石橋……”修長指尖拎着裙擺,微微垂眸緩慢前行,鳳釵流蘇微微蕩漾,腳步一停微微側身,“斜倚把欄杆靠。”
“那鴛鴦來戲水……”側眸間笑意嬌俏,羞赧轉身,一颦一笑間仿佛眼前并不是戲臺而是鯉魚彙聚的清淺池塘。
“不覺來到百花亭。”郁蘭桡緩慢行步微微落座,細軟嗓音念道:“高裴二卿,少時聖駕到此,速報我知。”
陸潮眼裏完全看不見其他人,一掃唱詞,得知心上人去往別的妃子那裏,郁蘭桡眼角眉梢的喜悅嬌俏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坦然之下的強自歡笑。
陸潮心一瞬間揪起來,郁蘭桡手腕一轉,接過酒杯用折扇微微一擋,晧腕纖然一轉,軟若無骨。
宮娥送來三宮六院奉送的酒,郁蘭桡端起酒杯飲盡往托盤一放,像是含着幾分氣惱,又端着儀态不肯表露,嬌得人心軟。
“啓娘娘,高力士進酒。”
郁蘭桡扇尖一轉,“進的什麽酒。”
力士跪在地上,“通宵酒。”
郁蘭桡含着幾分醉意的嗔怒,指尖一戳,“呀、呀、啐,何人與你們通宵。”
陸潮不懂戲,甚至連流派唱腔一概不懂,但看着郁蘭桡抖着扇子水袖微揚,眼神流轉間分明就是醉了。
落寞的嬌态幾乎揉進陸潮心裏,原本清亮的眼眸含着化不開的迷離與剝離了端莊的嬌俏,活像是撒嬌。
“高裴二卿,娘娘酒還不足,脫了鳳衣,看大杯伺候。”
郁蘭桡坐在桌後,撐着桌沿起身時微微踉跄,眼尾揉的紅胭脂此刻像極了酒醉的緋紅,引人想去揉一揉是不是真的滾燙。
水袖一甩,他整個人醉得伏在桌上又強撐着起身,踉跄行步間難捱醉意回身一卧行雲流水。
……
一出戲唱完。
陸潮看着戲臺上依次謝幕的演員,耳邊是連綿不絕的掌聲與喝彩。
郁蘭桡微微欠身行禮,望向觀衆席。
幕布下垂,遮住所有景色。
下場門後七嘴八舌,衆人紛紛簇擁着郁霈,“您真的太厲害了,我差點兒都看醉在臺上了!我終于懂什麽叫絕代美人了。”
“太絕了!”
“小郁爺您真的好厲害!”
班子裏人覺得直呼小玉佩名字不夠尊重,叫班主又太生分,思來想去給他想了個小郁爺,郁霈也沒什麽意見,随他們叫。
郁霈後背也幾乎濕透了,微微喘了口氣笑道:“你們唱得都好,今天的成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清河班全體的。”
整個後臺走廊裏充斥笑聲,陳津卻要哭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畢業了不會有劇團要,他學得平平無奇也不算有天分,沒想到他居然是除了郁霈之外,系裏第一個上臺的。
“小玉佩!我愛你!!!”
“老婆!!!”
粉絲們聚在走廊,争先恐後地要獻花。
郁霈眼尾浮現笑意,“多謝你們喜歡,也感謝你們的支持,晚上回去要注意安全啊。”
“嗯嗯嗯!老婆你今天唱得好棒!身段太絕了!”
“老婆你嗓子都有點啞了,是不是最近太累啦,要多喝水啊!”
郁霈笑着接過花和他們合了影,挨個兒簽名結束才把人送走,略有些疲憊地松了口氣,将花遞給了陳津。
“老大你要去哪兒?不卸妝嗎?”
郁霈沖他笑笑不語,擺了下手讓他先去,然後轉身回到此時空無他人的劇場,一步一步,拎着裙擺邁上臺階。
陸潮坐在那兒望着他。
郁霈走到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水袖微微一甩落在他掌心,然後一步一步走近,水袖一抽,挽回腕上。
“我唱得好不好?”
陸潮腦子裏忽然響起兩道嗓音,燈下的郁霈,眼前的郁蘭桡,那張臉合二為一,化成笑意柔媚的一點。
郁霈見他像是還沒反應過來,低下頭靠近他時,鳳釵流蘇掃過那張英俊臉龐。
略帶清淡香氣的呼吸拂過,微紅雙眸近在咫尺,含着水汽似的落入眼睛。
陸潮下意識眨了下眼,望着小巧的鼻尖與殷紅的唇,一張一合若隐若現的舌尖,他不自覺的動了動喉嚨。
“好。”
郁霈略微驟起鼻尖,很不滿地抱怨:“就一個字啊,你好敷衍啊,也沒有花嗎?我剛剛在門口收到好些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