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木桶內掉落的鱗片大約手心大, 純淨的半透明水藍色鱗片觸感冰涼而薄滑,在光線照耀下鱗片邊緣透亮反光,不禁聯想丁達爾效應下的碧水藍天。

美的一眼難忘。

江盛的東西?

莫非是在津沽海邊撿到的寶貝?

什麽魚的魚鱗這麽大還是半透明的藍色?

魏游用幹淨的毛巾擦幹水分, 越過屏風走到距離床榻一步之遙處停住步伐。

江盛指尖糾纏細線, 眼睛發直成鬥雞眼, 惡狠狠穿針引線, 不像是刺繡像是電視劇裏的容嬷嬷給人紮針。

等針頭穿過面拔出,出聲不容易驚到對方,魏游才把手裏的鱗片遞過去:“木桶裏有一塊魚鱗。”

魚鱗?

江盛豎起耳朵,魚鱗對魚來說絕對是敏感詞。

他擡起清透的眸子,愣了一瞬, 落在魏游手心裏淡藍色的魚鱗上, 半透明淡藍色的魚鱗面流光浮動,這種特殊的鱗片——

一看就是人魚情朝期褪下的舊麟。

求偶用的!

因為怕魚鱗從掌心滑落, 魏游的手指微微收攏護着,江盛掠過魚鱗落在魏游臉上,平日裏沒仔細瞧,魏游長卷睫毛下镌刻着一雙古潭深邃的眸,看向魚鱗時深情專注, 就像是透過魚鱗注視他的摯愛。

明明魏游身上已經打上他的标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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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有別的人魚送魏游魚鱗,江盛倏的騰起萬般怒意,一掌拍過去:“魏游你居然背着我養別的魚!”

藍色鱗片如斷線風筝被高高抛起又□□撞在桌角,叮的一聲掉落地面,魏游沒有轉身去管, 而是垂眸注視着仰望他的人。

往日彎彎的月牙眼被通紅的眼眶取代, 像是被人欺負了似的幹癟着嘴,滿臉委屈。

魏游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

好端端的, 怎麽……哭了?

說是哭也不盡然,只是眼眶中有薄薄的水霧閃過,底下攥住被褥的小拳頭蓄勢待發,要是他說錯一個字,估計今夜能嘗到家暴的滋味。

魏游把魚鱗撿回來,在觸及江盛高壓線前詢問:“不是你的嗎?”

他的?

一句話讓江盛酸意驟減,他腦袋懵懵的,還處于盛怒中,好半晌才看向魚鱗。

粗粗一看,是有點眼熟。

他仔細端詳魏游手裏的鱗片,人魚愛美,身上的魚鱗摸過無數遍,被他打理地漂漂亮亮沒有一個寄生蟲,沐浴時每一片都護理到,都是他的寶貝。只不過魚鱗在尾巴上時更有光澤,也更柔軟些,他剛才氣急沒一下子認出來。

還真是他的。

他什麽時候褪的魚鱗?

江盛擡頭,看看鱗片又看看魏游:“……”

有點小尴尬。

捉奸捉到自己頭上了……呸呸呸,什麽捉奸,他才沒有承認對方是他另一半。

“是你的嗎?”魏游問。

“對對對,我的我的。”江盛點頭如蒜,想要搶回魚鱗,被魏游避開身。

“這是什麽魚的鱗片?”

“海、海邊随便撿的,”江盛眼巴巴看着鱗片,“看着漂亮拿來收藏。”

視線飄忽不定,耳尖通紅,一看就是在撒謊:“我剛才聽你說我……我背着你養魚?”

“我有說嗎?”打死不承認,江盛顧左右而言他,“诶,你不是還沒洗澡嗎?怎麽還不去。”

“不着急。”

魏游回憶先前的事,一開始見到魚鱗時江盛分明是厭惡的,看他就像是看一個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負心漢,怎麽一說是他的魚鱗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轉彎了?

平白無故被冤枉,魏游不依不饒:“你說我背着你養別的魚,我想知道我什麽時候養魚了?”

江盛哽住,磕磕絆絆道:“不、不知道啊。”

“不說?”

“沒有的事說什麽呀。”烏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像是在說你看我多天真可愛,怎麽會撒謊騙人呢。

魏游不吃這一套,步步緊逼:“你眼睛還被氣紅了。”

“都說沒有了!”他怎麽會被一片小小的魚鱗氣紅,純屬污蔑,“那是沙子進了眼。”

“幹淨的屋子裏沙子進眼,”這年頭還有人用這麽拙劣的借口,“确定不是沙子進了腦?”

江盛心底的酸澀蕩然無存,磨得後壓根癢癢:“隔幾天不損我一下,你心裏不快活是不是?”

“你還沒說我到底背着你養了什麽魚。”

殺手锏一出,江盛被拿捏的死死的,哪裏還顧得着被說,甚至退而求其次覺得嘴巴損點就損點吧,至少不會刨根問底。

迫于心底隐秘的毫無頭緒的羞恥,江盛像是做虧心事一樣心虛地把香囊扔籃子,脫下衣服扯過被子蒙頭就睡:“沒魚,困了睡覺。”

聲音在被褥內沉沉的,魏游都懷疑蓋得這麽密不透風會不會把自己悶死:“你鱗片不要了?”

“不要了。”江盛賭氣。

一想到自己某處褪下的鱗片被魏游握在手心,帶上滾燙的溫度,江盛的魚尾巴就十分躁動想要變出來讓魏游摸一摸,羞恥的念頭一冒出來,他抓着被褥沿整個人縮得更緊了。

“魚鱗真不要了?”見江盛的态度,這魚鱗應該是挺重要的,現在人卻貓被子裏一動不動,魏游吓唬道,“數到三你不出來,我可就扔了。”

求偶的魚鱗怎麽能扔,要是被別人撿走了怎麽辦,不成。在魏游手裏不反感,不代表在其他手裏不惡心。

縮頭烏龜兩腿一蹬坐起身,傾身想要抓過魚鱗,手指卻堪堪擦過握鱗的手背,他整個人撲在柔軟的被子上,腦袋一空。

手……太短了,沒夠着。

“噗嗤——”魏游抵着拳頭低低地笑,低沉的笑音在腦袋上空回響,仿佛能聽到胸膛的震顫,聲控晚期江盛一個沒忍住,被褥下的一雙白腿覆上鱗片,變成尾巴。

!!!

魏游還在呢!

江盛慌慌張張想要變回去,發現尾巴軟軟的,變不回去了。

“……”

兒大不由娘,尾不随魚,聽見好聽的聲音就叛變。

可、可恥!

江盛耳朵紅的滴血,額間的紅痣更是鮮紅豔麗,想起紅痣的性別證明,魏游走到案幾旁為自己倒了兩杯水。

離了香氣解了渴,魏游手握鱗片對着光細細打量,見到這一幕,江盛不僅耳根泛紅,下至脖子都紅透了。

“不許看了,把魚鱗還給我。”

生氣一點氣勢都沒有,魏游不由失笑:“你還沒告訴我我到底養……”

“養我!養我總行了吧!”到底有完沒完了!!

想起每天早上扒都扒不下來的爪子,魏游眼底劃過笑意:“你不像是魚,倒像是條蛇。”

蛇你妹!

你全家都是蛇!

江盛現在就想一尾巴抽過去,問問他到底像不像,但一想到古代妖魔鬼怪的下場,身體止不住哆嗦,埋進被窩抱着尾巴壓制住罵人的沖動。

被窩外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其注視下,魏游随手将鱗片貼放胸前,叫了下人換涼透的沐浴水,等轉過身,發現江盛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胸口位置,臉頰發紅。

魏游惡趣味般俯下身,露出鱗片一角,那雙嫩白的臉紅色更明顯了,還帶着絲惱羞。

與江盛待的時間越久自己越幼稚,若是告訴旁人他二十八歲,大概是沒人信的,這個歲數放在大荊,娃都快出嫁了。

周遭的大部分人無趣,因為怕他,不敢吐露真實情感,他因為順應朝代的規則也藏拙過。唯有江盛不同,喜怒哀樂真實無摻假,喜歡便喜歡,不喜歡便不喜歡,活的自在。

大概因為太過鮮活,所以忍不住逗他。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二日細雨綿綿,午後有人打着油紙傘,踏着一地枯葉登門拜訪。

“拜見王爺。”

“陸大人。”

下人奉上熱茶,躬身告退,書房內只留下他們倆人。陸知運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傳說中深受皇帝寵愛的皇子,未在其身上觑見暴戾色,見魏游看過來,他擱下茶杯:“王爺知道我要來?”

魏游反道:“陸大人認為本王該不該知曉?”

陸知運聞言一笑,從懷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魏游看到冊子上的字,心中一動,陸知運呈上:“前些日子公務繁忙稍有怠慢,給王爺賠罪。”

“神不知鬼不覺盜走蘇府賬本,陸大人好本事。”

“王爺謬贊。”

陸知運說話時從容平靜,神情無所變化,莫名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底氣。魏游注意到陸知運的長袍尾端,從陸宅到此沿路泥潭水坑無數,這位陸大人卻僅僅沾了少許,行路并不急躁。

陸知運遞過冊子:“王爺不看看嗎?”

魏游單手接過賬冊随意翻動,早先他派人打探針對他的戶部巡官蘇文祚,知曉這人貪財好色,猜其或許私下有所貪墨,心裏有所準備,但真正看到賬本後才發現,他才發現自己猜少了:“這本冊子……”

“千真萬确。”

魏游沉默不語。

十二萬兩。

賬本上白紙黑字每一筆賬寫的清清楚楚,事無巨細。上有抗擊北疆奉命收糧收銀收人,下有此次東嶺集銀兩開粥棚雇人員,一筆一筆,每一道關卡全被他處理過。這本賬冊是他當錢塘戶部巡官近三年的記錄,三年,貪了十二萬兩。

比他八萬赈災銀兩還多。

貪婪無度。

冊子啪的一聲合上,魏游對上陸知運的視線。

“陸大人是錢塘安海鎮縣令,若無法做主,理當上奏錢塘知府,帶着冊子來找本王意欲為何?”

陸知運:“交給知府或許路途會出一些意外,交給近在眼前的王爺,豈不是省了好些個步驟,且蘇大人背地裏連翻找王爺麻煩,送上這個禮,臣認為最合适。”

“陸大人今日上門不怕蘇府盯梢之人知曉?”

“豈會,”陸知運困惑道,“王爺找臣來是責問陳家米鋪一事,與蘇大人有何幹系?”

魏游順勢接過話題:“陳家米行如何?”

陸知運恭敬道:“自然是有人誣陷。”

魏游勾起薄唇,譏諷:“陸大人明察秋毫。”

明明那位陳石能少受皮肉之苦,第一次提審時這位陸大人可沒心慈手軟,結結實實打了二十大板,若陳石扛不住,那便是屈打成招了。

“王爺說的是。”陸知運厚着面皮應。

三皇子與魏游關系親密,但他到底是一個皇子,三皇子的幕僚屬下可不見得待見他這位游手好閑殘暴無度的王爺,巴不得早日祛除他個社會毒瘤。

送走了陸知運,魏游随北風嗅着一股焦味,他回房的腳步一轉,停在焦味原頭。

夥房。

“王君使不得,這是醋不是酒。”

“哎喲,王君您小心身子,這油濺到身上可痛着呢……诶,您先放魚再添料……”

“怎麽又搞砸了!”

魏游在門框外站了一刻鐘,親眼見到江盛手忙腳亂把一條魚炸成了外焦裏更焦的黑炭魚,而且看樣子,還不是第一回失敗。

新手廚子偏偏喜歡挑戰高難度的,別人做起來簡簡單單,行雲流水,他一下手,整個人慌裏慌張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

“好笨啊。”

江盛苦惱,上回給魏游做的菜實在太“刻骨銘心”,以至于到今天他才做足心理準備敢再次下廚,結果還不如當初那晚湯呢。

至少還能看出來是個菜。

魚不行了,反正他不會,那要不換一個……肉?

江盛猶猶豫豫看向切菜板旁備着的豬五花。

那本該是晚上要做的葷菜,現在看來食料不保,夥房的下人已經看清這肉的下場,心裏苦惱,尋思一會兒再出門多買一些備着。

再多的存貨也經不起王君霍霍啊!

江盛轉移目标,賊心不死伸手觸碰五花肉,還沒碰到,被一只大掌緊緊握住手腕,他用力掙脫發現這人力氣大的出奇,頓時生氣了。

轉頭一看:“魏游?你怎麽來了?”

“被焦味熏來的。”

江盛嗅了嗅,嗅覺疲勞聞不出,但能猜到大概是自己的鍋。

魏游實在看不下去,再加上見了上好的五花有點想做紅燒肉,就出面制止江盛的行為,免得某位廚房小白燒了廚房,浪費了上好的食材。

“你做什麽啊?”江盛見他挽起袖子,不禁疑惑。

就魏游那樣的,會下廚?

魏游豈止會下廚,廚藝還不錯。以前一個人獨居時,做菜就是他唯一的愛好,可以讓人放松,做得多了熟能生巧,還自創了不少菜。

五花肉煮出血水沖洗切成方塊,用稻草捆綁,在砂鍋中加入蔥姜酒等墊着,然後放入五花肉,肉皮朝下,大火燒開,撇去浮沫後加蓋轉小火炖煮半個時辰,再把肉翻過來煮一刻鐘,因為古代沒有冰糖讓他炒,魏游就取蔗糖熬。

東坡肉香,夥房的人都不願意離開。

紅燒肉還有這麽多講究?

聞着好香啊。

砂鍋裏的紅燒肉收汁時,湯汁變得粘稠入味,色澤紅亮誘人,聞着香濃的味,夥房內咕咚吞咽口水聲此起彼伏。

尤其是江盛,眼睛都看直了,一想到紅燒肉香糯不膩的口感,他就忍不住砸吧砸吧嘴。

大荊沒有唐宋,沒有蘇轼也沒有東坡肉,更沒有水調歌頭。魏游望着香醇汁濃的東坡肉,裝作不經意地問江盛:“你可知‘明月幾時有’的後一句是什麽?”

“把酒問青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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