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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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他普通的金丹修士子弟相比,由于魏無羨多修了怨氣,他能感知到尋常人感覺不到的東西。
自他進了蘭室,魏無羨就知道,藍忘機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礙于人多,魏無羨真的很想鼓起勇氣對藍忘機說,藍二公子沒必要一直盯着我看,昨夜我不過就是在雲深不知處的牆檐上帶了酒,又沒真進雲深不知處裏喝,因此談不上觸犯了姑蘇藍氏的家規。
而在這之後,魏無羨可是跑了出去,那他在外面做了什麽,幾時回來,都跟你藍忘機沒有任何關系。
如今的魏無羨在雲深不知處內,一直到現在為止都可是老實安分,什麽禁都沒犯,藍忘機,你又何必這樣盯着我不放?
想到等下藍啓仁,還要來給他們講課,魏無羨就有點頭痛。
畢竟藍啓仁作為姑蘇藍氏的講師,可不會給魏無羨上怨氣方面的課。
他趴在桌上,手扶着頭,嘆了口氣。
聶懷桑坐在魏無羨後面,見魏無羨扶額嘆氣,用筆杆輕戳了戳魏無羨的肩:“你看吧魏兄,我就說,沒人不會為這聽學發愁的!”
魏無羨心情正亂,語氣也就沒怎麽太好,道:“愁聽學的那是你。”
可這話落入聶懷桑以及其他世家公子的耳朵裏,就以為這是天才魏無羨,也怕藍啓仁這個老古板,而說出來的洩氣話。
不過礙于藍忘機就在旁邊,所有人紛紛噤聲不語。
藍啓仁走進蘭室,看到坐的不算特別端正,但又并非特別沒有正形的魏無羨,還是愣了一下。
魏無羨似是感知到什麽,忽然擡起頭看向藍啓仁,只是恭敬的點了下頭,道了聲藍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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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不清對這位老先生的感情是喜還是惡,要說喜吧,倒也沒興奮到那個份上,盡管這裏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魏無羨自己都知道,藏色散人和藍啓仁是老同窗。大家本以為魏無羨會是這次聽學子弟中,過的最快活的一個,可魏無羨自己卻非常清楚,藍啓仁對誰都不會徇私,魏無羨作為同窗之子,不專門被盯着挑錯處,就應該焚香禱告向佛祈願,又怎會做這種指望着藍啓仁特意關照的美夢。
可要說是惡,藍啓仁素日裏只是墨守家規,略微有些死板古舊,他對魏無羨本人其實并無什麽惡意,不然前世魏無羨三天兩頭一犯禁,早被戒尺家規打的起不來,哪裏還會起什麽所謂去玩藍忘機的心思。
嗯?怎麽魏無羨又想到了藍忘機?
想到的,居然還是玩藍忘機??
如今這個十五歲少年的內裏靈魂,早已不是當年不知愁滋味的單純少年郎。
藍忘機怎麽總是無法從魏無羨的腦海裏抹去?
就因為前世藍忘機和魏無羨,一起做了許多堪稱“難忘”的種種事跡?是喝酒打架,春宮圖抱雙兔,岐山扯抹額,屠戮玄武枕腿唱歌?還是後面魏無羨修了鬼道,藍忘機見一次就阻攔一次,并想把魏無羨抓回雲深不知處關起來?就連那唯一一次氛圍極好的樓臺抛花,到最後,魏無羨和藍忘機不也是不歡而散了?
魏無羨鬼使神差的,瞥向斜後方的藍忘機,就見藍忘機正好也在望着魏無羨,魏無羨吓得趕緊撇過了頭。
藍忘機這眼神、這表情,真的夠稱得上是苦大仇深。
不就是沒抓到魏無羨,至于這麽生氣?
那下午魏無羨去藏書閣的時候,還是得避着點藍忘機,萬一半路被抓個正着,再耽誤了修行,回頭要怎麽和爹娘交代。
從藍忘機的角度看去,魏無羨的瞳孔顫動的厲害,仿佛藍忘機于他而言,是什麽洪水猛獸,聯想到魏無羨同藍忘機相遇後對方的反應,藍忘機篤定,之前這副身體的原主,絕對和魏無羨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致使如今魏無羨的性情,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
藍忘機所能推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趙意純所提及的,倆人在夷陵的那場除祟。
可藍忘機的神魂,是從前世穿越過來的,他并不記得在來之前,這個身體原主“藍忘機”的經歷與記憶。
藍忘機年少時雖逢亂必出,但都是獨自一人,無人與他同行,因此若想找回之前,那段藍忘機和魏無羨在夷陵遭遇了什麽的經歷,只能依靠藍忘機自己。
即使藍忘機清楚,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親自去問魏無羨本人,可魏無羨的這副樣子,擺明是想同藍忘機劃清界限,貿然詢問,恐怕會讓魏無羨更加不敢靠近他。
究竟是何種原因?使得魏無羨對他避如蛇蠍?
莫非,是夷陵的邪祟太過厲害,損傷了魏無羨的神智?
可魏無羨除卻不再對藍忘機熱情,他整個人都可以說再正常不過...
這可真是留給了屬于藍忘機獨一份的,讓他無從下手的殘酷的難題。
藍忘機正獨自沉思,就聽藍啓仁忽然叫起魏無羨的名字:“魏嬰!”
魏無羨慢悠悠的起身,道:“在。”
他的神情淡然自若、不卑不亢,其他世家子弟聞聲接連倒抽涼氣,看來藍啓仁真就是誰的面子也不給,上來就問老同窗的兒子,莫不是早就打算好先拿魏無羨做個“樣板”,以挫挫這群少年人的銳氣?
藍啓仁道:“清河聶氏先祖所操何業?”
又是一模一樣的問題,魏無羨道:“屠夫。”
“蘭陵金氏家徽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魏無羨心道,這姑蘇藍氏和以前果真沒有半分差別,就算換了個世界,還是要問修真界家族史這種又臭又長的問題。
他心裏雖這麽想,可還是答的正經:“金星雪浪。”
“岐黃溫氏目前家主何人?所善何道?”
聶懷桑腹诽,這問題問得太沒水平,誰不知道魏無羨,和岐黃溫氏家主溫情的關系有多好?
“家主溫情,擅醫。”
魏無羨話音剛落,忽然就有些想笑,一方面,是替這個世界裏的溫情一族人,不僅擺脫了白眼惡名、挫骨揚灰的命運,反倒擁有了受人敬重的地位,而發自內心的高興。
但更多的還是在嘆息命運無常,魏無羨是魂穿至此了,可這一世溫情一脈的安好,對比前世溫情姐弟的挫骨揚灰,何其諷刺。
前世魏無羨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
魏無羨突然就這樣笑出了聲,其他人瞬間都感到不明所以,且心頭突生不祥預感。
誰敢在藍啓仁的課上直接笑出來?那不是等着挨戒尺嗎?
藍忘機眼神一凝,雖有疑慮,可他直覺,這像是正常的魏無羨會做出來的事情,他找不出明顯的破綻,證明這就是前世的魏無羨,因此只好暗中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其他人則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說魏兄可真不愧是魏兄。
藍啓仁卻不氣不惱,道:“魏嬰,身為夷陵魏氏未來的繼承人,這些早都該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答對了也沒什麽好得意的。我再問你,今有一劊子手,父母妻兒俱全,生前斬首者逾百人。橫死市井,曝屍七日,怨氣郁結,作祟行兇。何如?”
魏無羨聞言卻并未直接作答,反倒好整以暇地,用餘光瞥向坐立不安的其他人。
前世魏無羨的答案太過大膽,藍啓仁怒言他本末倒置、罔顧人倫,仙門百家留他不得。沒想到竟是一語成谶,魏無羨最後竟真落得了親人死絕,無家可歸的下場,就連他本人也會在陰虎符的陣眼裏,受百鬼反噬,化零落齑粉。
但魏無羨今生既然穿越至此,還不想這麽快被藍啓仁趕回去,畢竟雲深不知處的藏書閣裏,有大量陰陽平衡修煉怨氣的藏書。要是他半點沒學成,就被直接勸退回家,說出去不僅他爹他娘可是會沒面子,就連魏無羨自己也不肯甘心。
既如此,那就用穩妥一點的标準答案好了。
魏無羨清了清嗓子,淡聲道:“自然是度化第一,鎮壓第二,滅絕第三。先以父母妻兒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不靈,則鎮壓;罪大惡極,怨氣不散,則斬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門行事,當謹遵此序,不得有誤。”
在魏無羨看不到的地方,藍忘機的瞳孔驀地睜大,隐藏在寬袖下的手指緊緊蜷到一處,就連呼吸都微微開始起伏起來。
這分明是前世藍忘機在聽學時,應對藍啓仁相同問題時的答案,一字不差。
前幾日藍忘機在向藍曦臣詢問,當今六大世家的情況局面時,藍曦臣并未作他想,只當弟弟終究還是十幾歲的少年,怎會不想交朋友,之前藍忘機不去了解各大世家的家族子弟,是因為課業繁重,加之藍忘機性格比較慢熱,不喜交際。如今弟弟既然主動來問,好哥哥也很開心,拉着藍忘機就開始給他講,目前的六大家族、和與他兄弟二人年齡相仿的嫡系平輩。
藍忘機自然也不會忘記,藍曦臣在提到魏無羨的時候,是這樣評價的。
是年輕一輩裏唯一一個,出自靈怨雙修家族——夷陵魏氏的少主,未來夷陵魏氏的繼承人,天資相貌、心性品格皆是上乘,魏夫人藏色散人,不僅同藍夫人趙意純是閨中密友,還曾與藍啓仁同窗共學,母子二人在仙門百家中的風評極好。
末了,藍曦臣還加了一句,上次忘機你去夷陵除祟遇險時,還是魏公子把你救回來的,可惜,你那時候體力不支昏睡過去,夷陵魏氏只好傳信,讓父親和母親親自把你接回家。當時你們錯過了相識的機會,這次魏公子要來雲深聽學,你可要好好關照人家。
可惜藍忘機魂穿來此,竟也完全想不起,當時是如何同魏無羨相處的,如果那時他們能好好說上話,今日的魏無羨何至于對藍忘機如此冷淡。
藍啓仁聽了魏無羨的回答,沒有露出魏無羨意料之中的滿意表情,眉頭卻皺了皺。
魏無羨搞不懂,他這可是照前世,藍忘機的标準答案作答的,猶記得當時藍啓仁的表情相當欣慰,怎麽到了他這裏眉還皺着??總不可能還是因為,藍啓仁就是不爽魏無羨這個人吧,那他也太冤了好嗎,明明這個世界的魏無羨,此前壓根沒有和藍啓仁正面打過交道的啊。
藍啓仁看了眼魏無羨,道:“好,但也不好。”
魏無羨這次沒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先生何出此言?”
藍啓仁道:“今日我若問他人這問題,那你這回答是标準答案。但魏嬰你身為夷陵魏氏未來的繼承人,身修靈力怨氣雙道,怎會不知這于你們一族人,此法,并非最佳解法?”
嗯?
這怎麽又和前世又不一樣,不按劇本來?莫非魏無羨前世那個天馬行空的回答,才有可能是更好的答案?
魏無羨了然一笑:“先生是想問,身為夷陵魏氏中人,該如何解此難題?”
藍啓仁橫了魏無羨一眼,似是對他這明知故問的反應有些無語:“不然我為何要特意點你來答此題?”
魏無羨道:“這還不容易?這名劊子手橫死,化為兇屍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斬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墳墓,激其怨氣,結百顆頭顱,與該兇屍相鬥,反正我們夷陵魏氏,上到長老下至普通門生,都是既修靈力又修怨氣,有這好方法,為何不用呢?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一樣能了其生前所願,化去執念,豈不快哉?”
藍啓仁捋了捋胡須,道:“你母親傳信于我,說将你送來是讓你通過藍家藏書,助你修習怨氣,今日我看你對此掌握的不甚完美,既如此,你午時後便獨自去藏書閣修習吧。”
簡直求之不得!魏無羨可不想再在這裏受藍忘機的監視了。
魏無羨點頭颔首,表情很是得意:“多謝先生。”
他回過頭,滿眼笑意地看着向他投來羨慕眼神的聶懷桑江澄,美滋滋的坐下了。
藍忘機看着魏無羨明顯不再緊張的背影,眼神一凝,随即下了一個決定。
午時後,魏無羨推開藏書閣的大門,裏面安靜的很,空無一人。
看着這藏書閣,都快趕上自己三個卧室大的魏無羨,有些哭笑不得地撓了撓頭。
藏色散人真的和藍啓仁打過招呼了嗎,藍家藏書閣裏的藏書,數量上成千上萬,類別則有百餘種,魏無羨若要專門去找與怨氣相關的書籍,找起來都不止一個時辰,那魏無羨要修習到何種程度,才算雙道大成?
姑蘇藍氏也是,怎麽就不指一個小弟子,先幫忙魏無羨指引一二?總不能連這點待客之道都沒有吧?
不過魏無羨是誰,沒人幫忙,他也會自己好好想辦法。
怨氣類的書籍,肯定不會放在特別明顯的地方,不然誰進來都能看到甚至借閱,那還得了。據這個身體原主的部分記憶,怨氣相關的藏書,只可以供夷陵魏氏的嫡系家族借閱,那想必會放在很靠裏的地方了。
魏無羨邊往裏走,邊道:“看來要找上好一會兒了啊....”
隔着幾層書架,突然傳來了藍忘機的聲音:“魏公子,叔父同我說,你初次來藏書閣,怨氣類的書籍在禁書室中,你且先進來,我同你一起尋。”
聽着這聲音,魏無羨整個人都不好了。
要命,為什麽藍忘機會在這裏?這是藍啓仁特意給安排的?還是青蘅君藍夫人受了母親的托付?
怎麽會這樣,怎麽能這樣??
還有,聽藍忘機突然正經叫起了魏無羨的尊稱,不知怎麽,魏無羨全身都開始泛起一股不自在。
雖然魏無羨很不想承認,但若論稱呼,他還是覺得藍忘機叫他“魏嬰”,比叫任何名字聽起來都容易接受。
魏無羨抵抗道:“嗯...多謝藍二公子幫忙,只是禁書室畢竟是姑蘇藍氏的禁地,我作為外人直接進去不太好吧?”
誰知道這是不是藍忘機,為了誘使魏無羨犯禁,而設下的一個套。
藍忘機道;“無妨。你已得父親和叔父特許,可以進來。禁書室內怨氣類的書籍衆多,我并不知哪種是你所需。”
言外之意,不就還是要讓魏無羨自己進去找?
這理由聽着還挺有道理,魏無羨發覺他竟然還無法反駁,他是想好好看書研習,可又不想見到藍忘機,接下來,要想出一個怎樣的婉拒說辭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