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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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忘機突然扶住自己的額頭,痛苦地蜷成一團,卧倒在榻上。
元神深處再度傳來,如刀尖利刃割擦的劇痛,這一次藍忘機不僅痛到,連維持順風耳符篆的靈力都被迫中斷,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在床榻上抽搐起來。
藍忘機的後腦還意外地磕碰到了床角,發出“咚”的一聲響,額上現出大滴大滴的冷汗,胸口不住起伏,俨然有種入氣少出氣多的勢頭。
寒室正燃燒着數十張留影符,這些都是當年魏無羨做好之後,藏色散人直接贈送給趙意純的禮物。藍忘機喜靜,不願被多人打擾,因此藍卿容和趙意純在藍忘機睡下之前,悄悄把夫妻二人的靈力,附着在這張留影符上,然後将另外的符帶去了寒室,并在寒室将其點燃。
如此,他們在寒室就能時刻觀察到藍忘機的情況,以應對一些突發意外。
留影符在寒室突然一邊蹦跳,一邊發出紙張被燃燒的噼啪聲響。魏無羨在設計時,知曉使用者不可能一日十二個時辰,都時時刻刻盯着這張符是否起了變化。因此他特意用這種方式提醒使用者,這是對面影像出現異變的信號,記得查看符篆那頭的情況,再及時做出相對應的措施。
趙意純首先發現了藍忘機突然發病,急忙出門,一邊召喚門生去叫留宿在寒室附近醫館的醫師,一邊急步往靜室裏走,連雲深不知處不可疾行的家規都忘在腦後。藍卿容緊跟在夫人身旁,住在寒室偏室的藍曦臣聽到聲響,道:“父親?母親?可是忘機出了什麽事?”
趙意純示意藍曦臣去看留影符,藍曦臣只淺淺瞥了一眼,就臉色一變,急忙和父母一起往靜室那邊趕。
青蘅君藍卿容疑惑道:“忘機為何突然發病?醫師之前分明已經替他診斷過,他的身體,并沒有因今日強行闖入怨氣陣法,而被怨氣浸染。畢竟魏公子後來....”
想到當時發生的種種,他沒能再說下去,藍曦臣卻突然想到什麽,擔憂道:“父親,目母親,我有一個猜想,魏公子當初聽學時,曾贈予忘機一把,共有數十張不同效用的符篆。或許,那裏面可能有一種,只要用靈力點燃,就能讓他聽到周圍數十公裏,想聽到的人所說的話,類似千裏耳作用的符。”
趙意純睜大眼睛,驚呼道:“若真是如此,那剛才我和藍樾說的話,豈不是,很有可能都被阿湛聽了去?”
藍曦臣痛心地點點頭,在這世上,能讓藍忘機情緒大變的人,除了他們幾個至親,恐怕也只有魏無羨了。
醫師先行一步趕到靜室,此刻他也顧不上靜室非外人不可入的規矩,連忙上前幾步,替藍忘機把脈施針,銀針剛落,衆人就疾步進入,趙意純連忙道:“阿湛情況如何?”
醫師嘆了口氣,道:“青蘅君,夫人,含光君,哦,二公子,他的元神本就被怨氣所傷,方才情緒又太過激動,因而短時間內出現了呼吸急促的情況。我已施針下去,先行替他疏通了靈脈,如今情況得到緩解,稍後我的徒弟也會親自送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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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卿容捕捉到了醫師的突然改口,以及他話中所提及的,一個完全不同的稱呼,疑惑道:“含光君?”
醫師這才反應過來,宗主、夫人和澤蕪君把藍忘機接回來之後,一直守在他身旁忙于救治看護,忘記了外界從今日開始,以含光作為藍忘機的號,忙解釋道:“青蘅君,這是如今外面仙門百家對二公子的稱呼,魏公子也有,號‘縱靈君’,二位的名號,都是在夷陵那場大戰之後叫開的。”
趙意純先将布巾浸在一個盛着溫水的白色瓷盆裏,然後又将其擰幹,一點點擦拭着藍忘機額上的冷汗,就在藥被送到靜室的時候,藍忘機突然睜開了眼睛。她連忙低下身,輕聲細語道:“阿湛,你醒了?”
藍忘機的精神狀況實在是有些糟糕,喃喃道:“母親....魏嬰...魏嬰....”
趙意純拒絕了讓醫師給藍忘機喂藥的提議,而是将藥碗拿在手裏,輕舀一勺,仔細吹了吹,然後喂到藍忘機口中,邊喂邊道:“阿湛,你是不是很想見魏公子?”
藍曦臣好似明白了趙意純的打算,道:“母親?!”
藍忘機就像小時候那樣,輕輕發出了略帶哭腔的一聲嗯,趙意純瞥見藍忘機的枕頭下面,露出了一張符篆的邊角,只一眼,精通符篆的她就明白,這究竟是什麽功能的符,但她依舊安靜地給藍忘機一口口喂藥,什麽話都沒說。
待藍忘機把藥都喝完,趙意純這才柔聲哄道:“那阿湛這些天,可要好好喝藥,安心療養,不要憂思過度,等你過幾天好起來,阿娘就陪你去夷陵找魏公子,讓你們把話說開,好不好?”
藍卿容在身後長嘆一口氣,沒有阻止夫人的這個決定。
心病仍需心藥醫,更何況,若他設身處地,又怎可能輕易放棄?
得了母親的允諾,外加身體虛弱,藍忘機很快就睡下了。
藍曦臣這才敢輕言輕語道:“母親,那符篆,可是隐身符?點燃和使用此符,都需要消耗大量靈力,且此符只能由使用者點燃,旁人不可幫忙。如今的忘機一不可長途奔波,二需要靜養恢複,您不該就這樣答應忘機的。”
趙意純道:“阿渙,你也知道,阿湛從小就是極其執拗的,生在這般妖獸橫行的亂世,還是在幾千條家規的姑蘇藍氏,實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因此,除卻品行舉止和課業修為,我和藍樾對他的要求,并不像啓仁那樣嚴格。”
她邊說着,邊輕輕撫摩着藍忘機蒼白的臉,道:“若他有什麽合理的願望,我們都會盡力滿足。只要他的命定之人,非大奸大惡之人,他喜歡誰,都可以。”
藍卿容看了夫人一眼,道:“姑蘇藍氏,一向講求此生惟認一命定之人,我原本以為,忘機這一生都難以再尋得到意中人,他和魏公子年齡相仿,魏宗主和魏夫人又同我們是世交,況且事發當日,他二人明顯存在一些誤會,魏夫人也并未阻止忘機和魏公子見面,他們若能見了面及早說清,自是最好。”
幾天後,魏無羨終于能夠坐起來。可他剛能起身,就向藏色散人提出,要在自己的卧房閉關修行。
夷陵魏氏作為唯一的靈力怨氣雙修行的家族,族內門生都有專門的修習地點,如今魏無羨的情況完全不适合下地,但他的性子又極其固執,沒辦法,魏長澤只好将之前魏無羨修習時愛用的一些靈石都搬了過來,并親自在房間裏,将幾塊靈石擺成了半個靈力陣,另一半則是由怨氣構成的各類法器,以保證魏無羨在修習過程中,可以随時補全靈力。
靈脈被割之後,魏無羨更加體虛,時常會手腳冰涼,他的卧房裏雖然已經備下了專門燃燒靈力,供他恢複體溫的暖爐,又有靈力陣法,但手腕上的創口,一時之間卻是難以恢複。
魏無羨心中自嘲,兩次了,他都是心甘情願,沒什麽後悔的。更何況,這一世的魏無羨有父母照顧,還有溫情時不時回來複查,只是割了條靈脈,總比前世将整顆金丹都剖了出去,然後再被溫晁捉住,丢進滿是怨氣的亂葬崗幸福的多吧。
他微微合目,開始輕緩地調動丹田處的靈力,陣法上的靈力,見魏無羨開始調動自身靈力,皆緩緩湧入魏無羨的體內。
魏無羨心中謹記之前溫情的醫囑:勿要急于求成。
靈力入體,魏無羨體寒的症狀,總算得到了些許改善,怨氣則是安靜地守在原來的位置——金丹周圍,并沒有因此再度作亂。
魏無羨心中一喜。
他一向不是保守派,見此膽子大了些,挺直了腰板試圖調動更多的靈力,劍架上的随便受到了主人情緒的影響,發出了嗡嗡的震顫聲。
與此同時,一輛綴有姑蘇藍氏卷雲紋的馬車,将将停在夷陵魏氏屬地的邊界。
趙意純看了一眼坐在軟榻上,正閉目休息的藍忘機,正在猶豫要不要将他叫醒,一旁的避塵卻突然閃動着淡藍色的劍芒,并發出了幾聲嗡鳴。
藍忘機瞬間睜開眼睛,道:“魏嬰....”
趙意純牽起藍忘機的手,道:“阿湛?怎麽了?我們剛到夷陵地界,你之前說想要用靈力引燃隐身符,我正準備叫你,可避塵卻先震動了起來。”
藍忘機看着輕輕躁動的避塵,道:“母親,當初我和魏嬰在彩衣鎮除祟,魏嬰,可以召喚我的避塵,此事,兄長也知。”
趙意純先是微微震驚,然後又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容:“原來如此....阿湛,那,你現在可要點燃隐身符?”
藍忘機堅定地點了點頭。
趙意純道:“也好。不過阿湛,萬事自有天定,一切盡力而為。魏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你要明白,作為所愛之人,他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藍忘機嗯了一聲,然後用靈力點燃了手中的隐身符。
隐身符是出自魏無羨之手,因而藍忘機十分順利地,通過了夷陵魏氏的結界,一路上他看到,府邸裏的門生正嚴格有素地訓練,與姑蘇藍氏不同,夷陵魏氏族內沒有太多嚴苛的規矩,因而這些門生,修煉的時候若有同伴,還是會偶爾閑聊幾句:
“聽說少宗主昏睡了兩夜一天,今早可終于醒過來了!”
藍忘機腳步一頓,身形踉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兩夜一天,多麽巧合的兩夜一天啊。
“少宗主也太拼命了,剛醒過來,就請求宗主讓他開始修行呢。”
修行?
藍忘機停了下來,想要聽清魏無羨修行的具體地點,說來也是諷刺,在怨氣爆發、藍忘機和魏無羨互相明了對方身份之前,魏無羨可是親口承諾,要邀請藍忘機去夷陵做客。
現下他們的關系卻僵成這般。
“可少宗主在之前的一戰重傷,根本下不了地,要如何才能修行?”
“就是說,這也太拼了,就連宗主和夫人都讓全族上下暫行修養,少宗主雖然最近剛剛得了‘縱靈君’的名號,但身體最重要啊,夫人沒好好勸勸嗎?”
“勸了也沒用啊,少宗主認準的死理,誰來勸都沒用,你們忘了,事發那天....”
“诶!宗主都說了,往後在全族上下,禁止提這件事!”
“好吧,那我說些別的,我聽說姑蘇藍氏,前些日子還派人來求親,但,被夫人給婉拒了.....”
“這是真的有點可惜....含光君和少宗主,倆人瞧着真的很般配....”
随便淡紅色的劍芒不斷加深,魏無羨正一點點使出自己的靈力,心說,再多使出一點,再多堅持一會兒,橫豎接下來最糟糕的結果,無非就是右手手腕再痛一次,修行被迫中斷而已。
房間內的靈力,卻在此刻突然波動起來,魏無羨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心慌了一瞬。
難道說,阿爹這次設下的靈力陣還是太強了?并不适合如今的魏無羨修煉?
不應該的啊?
這股靈力波動,未免也太奇怪了,有一瞬間就像不屬于他一樣。
魏無羨閉上眼睛,腦中突然再度現出了,前世他和藍忘機在雲深不知處的牆檐下初見,藍忘機手持避塵,和自己打的有來有往的回憶。
怎麽回事?
藍忘機如今應該在姑蘇養傷的,靜心啊魏無羨!
可他越是下這樣的心理暗示,手上的靈力就越來越有不受控制的征兆,右手繃帶上滲出點點血跡,傷口就要有崩裂的趨勢,魏無羨見此連忙停手,然而身體的慣性,卻讓他坐不住,馬上就要朝床下倒了下去。
一雙手接住了魏無羨,與此同時,隐身符的陣法也在此刻解開。
魏無羨突然睜大眼睛,靜靜看着藍忘機,不知為何突然就現身在自己的房間,用的還是自己的隐身符,穩穩地将魏無羨抱了個滿懷。
他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