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
意外
便利店每天到淩晨一兩點就沒有什麽人了。
我會趁那個時候把我的漫畫攤到櫃臺上反複修改。
這篇要參加比賽的漫畫我一開始給它取了一個很俗套的名字,就叫做《公主複仇記》。後來周令也幫我給它換了一個名字,叫做《青城》。
我問她怎麽想到這個名字的,她沉吟了一下說:“起先我想從‘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裏選兩個字,但是後來想到‘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荒城被碧綠連接,仿佛也會被生機感染,重新活起來。不過這句話太冗長了,我就縮略修改了一下。”
我沒有異議。
周令也在裏面的角色叫做‘令’,是一個亡國公主。
盡管沒有人想讓她振興王國,哪怕連她的父親都勸她放棄,說女孩子,又是公主,是沒有那麽多力量的。
但是令不肯放棄,她打破所有人的非議和不信任,斬下敵國國王的頭顱,成為人人愛戴的女王。
我不停地修改它的細節,尤其是令公主的面孔。
我總希望能把她畫的好看一點,再好看一點。但是我的畫功也不過如此,周令也漂亮乖巧的臉蛋兒在我這裏怎麽看怎麽僵硬。
改的累了,我把速寫本收起來裝回口袋,伸伸懶腰看一眼時間,打算把貨架上的商品補一補。
手機在這時候無聲震動。
按理來說我們上班的時候不能接電話,但是反正也沒人看着,誰在乎呢?
何況打來電話的人是周令也,我就更加沒有不接起來的道理。
周令也很少給我打電話。
我們兩個在認識第一天就互相加了彼此的微信和手機號,但是我們平時都是靠微信聊天,有什麽事也都在微信上說了。
周令也在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虛弱,還帶着一點哭腔:“陸祺燃,能麻煩你回來一趟嗎?”
我一聽她聲音不對,摘下脖子上的圍裙就準備往外跑。“你怎麽了?”
“我……我……”她吭哧吭哧說不清楚,但我已經能想到她掉眼淚的樣子。
我用腦袋和肩膀夾住了手機,一邊安慰她說我馬上就回來,一邊鎖上店門。
大學城距離周令也家有兩站公交車的距離,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等公交車。還好這是在熱鬧的大學城啊——我跑到路邊招手,喊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跳上車,我報出地址,度過人生最漫長的十分鐘。
電話在我打開車門的時候被挂斷,我再回撥過去卻沒有人接起。
剛才聽電話裏她聲音很虛弱,她是不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難道遇到了壞人?
我思緒紛亂,在出租車上一刻也坐不安寧,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或者問多啦A夢借一扇任意門。
我從出租車上跑下去的時候那麽着急,連司機給我的找零都沒要。奔進樓道之後三級臺階一起跨,邊跨邊從口袋裏掏大門的鑰匙。
打開門之後,我聞到了一股像是鐵鏽的怪味兒。
屋裏很暗,周令也沒有開燈,窗簾也拉着,一條縫都沒有露出來。
我在黑暗中喊周令也的名字,但是沒有人應答。
等不及眼睛适應黑暗,我打開燈。周令也不在客廳裏,也不在卧室。我跑到廁所,水蒸汽鋪面而來,白色的地磚上都是血,牆上甚至還有一道自上而下的血痕。
周令也身上粉色的睡衣被血污染成深紅。我喊她,她仍然不動,眼睛閉着。我蹲下身去晃她,同時看見她額頭的傷。
我的喉嚨被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連氣息都沒有辦法從嘴裏送出來。窒息令我頭昏腦漲,直到我放到周令也鼻子下面的手感受到了她微弱的呼吸,我的呼吸也才被拯救。
我背起她,踉跄了兩步但努力站穩了。我腦子裏只有‘趕緊去醫院’和‘不能摔到她’,沒有任何別的想法。
還好我原本就住在這附近,知道最近的社區醫院在哪裏。
我背着她,以前覺得她很瘦,瘦得像羽毛,可真正背着她才發現她好沉。她沉甸甸的往下墜,我托着她的屁股不停地把她往我背上推,免得她掉下去。可是她和地心引力都不聽我的,仍然一直往下沉,仿佛要把我和她一起墜入地底。
時間不早了,社區醫院的急診只有兩三個人。
我背着周令也風風火火闖進去,推開大門喊醫生時甚至聽到回聲。
醫生比我淡定多了。見人暈倒就讓我放到病床上,一邊用聽診器聽她的心髒,一邊問我周令也是怎麽受傷的,什麽時候受傷的。
我說不知道,但應該是洗澡的時候腳滑不小心撞到了牆上。
醫生“哦”一聲,說看起來沒什麽大事,她暈過去應該是體力不支,不過最好明天能再來拍個片子看看有沒有腦震蕩。
我追問怎麽會沒有大事?浴室裏都是血!
那醫生有點兒不耐煩,說:“我已經給她把止血點止住血了,你讓她緩一緩。她流了血了浴室裏不是血還能是什麽?”
醫生說完就讓護士去拿吊瓶給周令也挂水。
我還要說,這時候周令也醒了過來。
她小鹿一樣的眼睛茫然然的,把她所處的環境打量一遍,最後看見了着急的要死的我。
她說:“對不起。”
我說:“你說個屁的對不起。”
她的嘴唇都是白的,還在努力對我笑:“我不是……故意的。”
我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心疼的不得了。她自己肯定害怕的不得了,結果醒來第一件事還是要和我道歉,還被我罵了一句。
我後悔的要命,希望能撤回剛才那句話。“我知道,你是洗完澡摔倒了嗎?”
周令也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焦,她仰視着我,嘴巴微微張開,像一條缺氧的小魚。但很快她說:“嗯。是。”
我不疑有他,對她噓寒問暖。但她不舒服,很困頓的樣子,說幾句話就說要睡了。
我看着她睡着,給早班的同事發了個消息,又跟經理請了一天的假。
周令也第二天醒了還說要去上學。我當然不許。押着她去做檢查拍ct。
最後查下來發現她有輕微腦震蕩,要卧床休息五天。
周令也聽到這個消息都快要哭出來了,她說休息時間太久,她還要高考呢。
檢查的醫生就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說:“小姑娘,高考還能再考的,身體最重要啊。”
周令也垂下頭去,很可憐的搖頭。
她連今天都沒有想來醫院。讓她不上學五天,她肯定難受的不得了。我貼心貼肺地站在一邊安慰她,“我可以去學校幫你把課本什麽的都拿回來,你感覺好一點的時候就看看書,這樣也不耽誤。”
周令也擡起頭看我,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麽,但是最後說:“算了,不用了。家裏還有一些卷子,我可以先做那些。”
我說好。
接下來的五天裏,我白天照顧周令也,主要負責給她做飯。我不想讓她做太多卷子,怕她腦子用得太多,病好得慢。因此她做卷子的時候我時常騷擾她,和她頭挨頭的一起看卷子,要她把題目說給我聽。
周令也從不嫌我煩,哪怕我說不讓她做卷子,要她休息,她也只會眼巴巴地看着我,把嘴唇抿成一條縫。
她那種可憐兮兮的小鹿眼神我最受不了了——不知道她什麽時候也發現了這一點,所以後來就總是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以達到她想要的一切。
通常到了傍晚的時候,我會給周令也提前做好晚飯,然後去便利店上班。
第一天去便利店的時候我的手機根本沒有辦法離身,生怕周令也像那天一樣覺得不舒服給我打電話,但是我聽不到。結果我發現經理還是看監控的。因為第二天早上我就收到他發來的微信,讓我上班時間不要總是拿着手機。
我回了個‘好的’,沒有多說什麽。
只不過當天晚上我去上班的時候悄悄找好了監控死角,用披散下來的長發擋住藍牙耳機,然後打開了和周令也的視頻通話,一直打到她說要去睡覺為止。
但是通常我不會挂斷電話,我會聽着周令也的呼吸漸漸加重,綿長。
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
如此堅持了五天,周令也在第六天去上了學。
她出門之前我比她還要緊張。
我把書包背到她的背上,一句‘如果不舒服就趕緊跟老師說,回家來’重複了至少要十遍。
周令也脾氣很好,哪怕我不停的在她耳朵邊絮叨她也不會不耐煩,每一遍都很耐心的回應着。
她背着書包站在門外,對門裏的我說:“陸祺燃,你真的很好。”
我滿腦子都是她頭不舒服在課堂上暈倒的可怕場景,一時間沒有分辨出她在說什麽,‘啊?’了一聲之後回過神來,想要嚴肅但最終還是笑出來:“別在這裏甜言蜜語的。記得啊,不舒服一定要和老師說。”
周令也很鄭重地點頭:“嗯,你放心。”
她去上學,我剛下晚班的腦袋還是混沌的。
收拾了茶幾上吃過早飯的碗筷,我把手機靜音關掉,音量調到最大。
躺在床上剛閉上眼睛,我又覺得不放心,把原本放到床頭櫃的手機重新拿起來抱進懷裏。
确保不會錯過周令也可能打來的電話之後,我才閉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