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棟
七棟
我在山風小區裏蹲了三天。
我想過假裝自己是訪客去拜訪,但是估計山風小區姓周的人很多,再加上我只知道周令也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到時候保安問起來我什麽都不知道,那麽很容易就被拆穿趕出去,從此想要再進來就難了。
不過俗話說的好,天無絕人之路。
我的轉機就在我去山風小區的第二天,我遇見一群坐在小區裏嗑瓜子剝毛豆的大媽。
要知道,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大媽這個群體。
我默默地蹭過去,運用了畢生最得體的微笑和最禮貌的語言向大媽們詢問:“請問,這裏有沒有一戶姓周的人家?”
三四個大媽們齊刷刷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整齊劃一的側過頭來看我。
我蹲下來,不讓大媽們仰視我,畢竟這是目前我最得罪不起的一個團體。我努力學着周令也的笑臉來笑,夾起嗓子忍住雞皮疙瘩:“請問阿姨們,你們知道嗎?就是一家姓周的,家裏女的最近懷孕了,有一個讀高中的女兒,長得很好看,成績很好的。”
我一邊說,一邊觀察着大媽們的表情。
她們彼此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我,眼裏都是茫然。離我最近的一個大媽,穿藏紅色的polo衫和青綠色的闊腿褲,布鞋的鞋幫沒提起來踩在腳下。她對我說:“我們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家哇小姑娘。你找他們有什麽事嗎?”
我笑笑:“沒什麽事的阿姨。那是我的同學,我好久沒看到她給我發消息了,想來看看她的。”
那幾個大媽又面面相觑一回合,我席地而坐,拿起最近的大媽簸籮裏的還沒有剝好的毛豆。
那大媽本能的要奪回來,我眼疾手快剝好了,按照她的分類豆子歸豆子,殼歸殼的放好。“阿姨,能不能麻煩您幫我問問呀?我還有點兒擔心她呢。”
說完這句話,我不等大媽回答,搜腸刮肚地開始編八卦,主要是圍繞着幾天聯系不到人,結果發現人在家裏出事兒的那種。
有幾個大媽似乎頗為認同,跟着我附和起來。
我便和她們一唱一和的聊起天來,當然手上的活兒也沒停。不多一會兒就幫大媽剝完了一簸籮的毛豆。
第三天我再去的時候,還不忘給大媽們一人帶了一杯涼茶。
我不急着問大媽們打聽的怎麽樣,只是照舊在昨兒的地方坐下,和她們又剝了一天毛豆,陪了一天的笑臉。
當我給錢大媽的手機弄出有聲小說之後,我在大媽們之中的地位可以說是坐穩了。
那個前一天穿藏紅色polo衫的大媽姓邱,她讓我幫她也弄一個。
我二話不說,不止是邱大媽,其他幾個大媽我也給她們都弄好了。這幾個大媽紛紛拍着大腿說我是個好孩子。
今天是第四天。
我照舊買的是涼茶。昨天聊天的時候錢大媽提到的豪門恩怨我也在網上找到了始末,準備今天給她們分享一下。
不過我今天我還沒有坐下來,邱大媽就拎着我的袖子說:“小陸啊,你那天問的小姑娘是不是姓周,今年高考的?”
我心裏一動,“是啊邱阿姨。”
邱大媽指着不遠一棟樓說:“阿姨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啊,但是那家,7棟,2樓有個小姑娘姓周。我昨天回去的時候看見她趴在窗口來着,還給我吓一跳。”
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氣息都紊亂:“趴,趴在窗口?”
“對啊。我昨晚不是跟你說回家了嘛,然後我就拿着我這一籃子毛豆回去,走到那個7棟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擡頭看看,結果那個防盜窗後面啊有一張煞白煞白的臉!把阿姨吓得要死!”邱大媽說到這一段,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她說:“哦喲,她怎麽搞得怎麽吓人。然後呢?邱姨您怎麽知道她姓周啊?”
“我問的啊。”邱大媽莫名其妙的說,“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沒事趴窗口幹嘛?你是誰家的小孩啊?”
“然後呢?”
“然後她說她叫個什麽名字……阿姨年紀大了,有點兒想不起來了。我一聽麽,好像就是你要找的那個小姑娘呀,我想趕緊來問問你。”
七棟,二樓。
肯定是周令也。
我一邊往邱大媽指的方向看,一邊在原地坐下。
邱大媽說:“你別幫我剝了,你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小姑娘啊?”
我笑笑,一顆毛豆剝了三次都沒有剝開它的殼,“沒事的姨,我來都來了,也不着急什麽時候去見她。反正知道她在哪兒就行了。”
“沒關系,你去看吧。”邱大媽從我手上奪過毛豆,說,“我們麽也知道你是為什麽來的,哪有小姑娘願意陪幾個老太婆在這裏聊天的呢。”
我聽的鼻子一酸,低下頭去用頭發擋住表情,說:“阿姨你不要這麽說。我沒有媽媽,也沒有奶奶,以前都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雖然我一開始來是為了找朋友的,但是和你們在一起聊天也很開心。”
這話我說的半真半假。
這幾天我只要不在上班就會過來,通常是中午下班到晚上上班之前那一段時間,我會和這幾個大媽們一起聊天。她們确實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分散了我的焦慮。
幾個大媽聽了之後紛紛唏噓,“哦喲喲,沒想到小陸你身世這樣的。”
我說是啊。所以我好不容易交到一個好朋友,也很珍惜的。
“那是的了。那你快去看看吧,看看是不是我說的那個小姑娘。如果是的話,你最好能讓她趕緊出來,你們在一起玩一玩。”
我猛地擡頭,死死盯着邱大媽,開口聲線都帶着顫:“阿姨,什麽意思?”
邱大媽被我的眼神又吓了一跳,她一邊拍着胸口一邊說:“那小姑娘眼神陰森森的,看着不怎麽開心。”
盡管大媽們幾番勸我,但我還是陪她們剝完了毛豆,甚至等到上完了夜班才重新回到山風小區。
這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半。
夜裏只有蟬鳴。我踩在小區的綠草坪上,聽到腳底青草發出的哀鳴哭泣。
順着白天邱大媽指的方向,我在離七棟還有五步遠的時候站定。
以前讀書的時候不相信‘近鄉情怯’,找了周令也那麽多天,我本以為我會在得知她消息的第一瞬間就沖過去。
可是真的知道了可能是周令也的下落,我反而不敢上前。
會是她嗎?如果不是她我該怎麽辦?如果是她我又該怎麽辦?
我的心跳動劇烈,腳步虛浮,渾身自腳趾開始發麻,一直延續到頭皮。
行屍走肉般的往前七棟的方向走了好幾步,我在七棟居民樓邊上的路燈下面停下腳步。
然後我擡頭。
二樓的窗前釘着的一道嶄新的鋁合金防盜窗,鋁合金逼仄的間距把防盜窗打造成标準的牢房。
防盜窗後面有一張雪白,不,準确的說是青白的臉貼在後面。
不怪邱大媽會被吓到。
山風小區的層高低,擡頭就能清楚的看到二樓窗戶。那張貼在防盜窗後的臉全無血色,眼窩深深的陷進去,眼睛裏全無神采,臉頰也凹進去,活脫脫女鬼的樣子。
可是女鬼又怎麽樣?
我走到樓前面,山風小區樓層低到我恍惚以為伸出手去就能勾到窗戶後面的周令也。
周令也的手從防盜窗的縫隙裏伸下來,我極力的踮起腳尖去握她的手,可是連她的指尖也碰不到。
“令也,令也……”我整個身體貼到牆上,用腳尖撐着地,胳膊伸到最長,長到指尖因為缺乏血液循環而冰涼發麻。
周令也收回了手。
她一雙手握着防盜窗的欄杆,一張嘴就落下淚來,“陸祺燃,你別這樣,我,我出不來的。”
“你能出來。我一定會把你救出來。”我離牆遠了幾步,對周令也說。
周令也使勁搖頭。“不要,不要過來了陸祺燃。”
“不可能,我不可能不來。”眼前的周令也逐漸模糊起來,我擡起手用胳膊抹掉眼淚,“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去樟市,你記得吧?”
周令也在防盜窗後面使勁點頭。她晃動的時候肩頭的衣服滑落下來,我看到她肩上的紫一條紅一條的傷。
“我會、我一定、我、令也……”
我想說我會來救你,我想說我一定能把你救出來。
可是話到嘴邊都被眼淚堵了回去。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周令也,是你在說話嗎?”
我和她一起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認得這個聲音,是周令也媽媽的聲音。
周令也握着防盜窗的雙手猛地捏緊了,整個人縮了一下。她根本沒有再看向我,一下子消失在窗邊。
我知道她一定是被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