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平
太平
第二天我找到邱大媽她們。
邱大媽問我有沒有去七棟那邊看過,二樓那個是不是我要找的小姑娘。
我一邊說是的,一邊幫她把今天要摘得菜整理好。
邱大媽又問我那個小姑娘好不好?怎麽天天晚上不睡覺趴在窗前?
我心下酸澀,周令也天天趴在窗前,大概是為了找逃生的路,或者也是在等我。
我把手上的韭菜放好,擡起頭凝重地詢問邱大媽:“邱姨,您……能不能幫我報警?”
邱大媽,錢大媽,還有兩個平時總是和我聊天的大媽們聽了我的問話,立刻七嘴八舌的炸開了鍋。
我向她們解釋了緣由,隐瞞了周令也是我女朋友的部分,說周令也原本和我一起住,前幾天她爸媽來把她從家裏不由分說地擄走了(當然這是我猜測的,不過我估計也八九不離十)。昨天晚上我看見她的身上都是傷,一看就是挨打的。
邱大媽制止了其他幾位大媽的話,對我說:“這個警肯定不好随便報的。到時候人家說她們沒打孩子,那警察也不可能扒孩子衣服看啊,是不是?”
我說是。
邱大媽保持着伸手制止其他大媽說話的動作停頓了二十秒。放下手的同時說:“這樣吧,看你小姑娘一個人也挺可憐的,還陪我們幾個老太婆說了那麽多天話,我們幫你上門去問。”
我來了精神,“怎麽問?”
我跟在幾位大媽後面來到七棟,坐電梯上了二樓。
二樓有三戶人家,邱大媽為首徑直走到東邊的那一戶,敲響了大門。
“誰啊?”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呼吸陡然一停:周令也的媽媽!
“您好,麻煩您開個門哦。”邱大媽操着并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的很客氣。
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只圓溜溜的眼睛從門後面露出來。這只眼睛帶着警惕,從邱大媽一直往後看到混在大媽裏的我。
周令也的媽媽語氣不善:“你們幹嘛啊?”
邱大媽用手擋住門,“你們啊是在家裏打孩子啊?我怎麽一直聽到有人在哭的聲音。吵麽吵得要死,我孫女和我老姐妹難得來一趟,玩啊玩不好。”
周令也的媽媽垂下眼皮,一邊準備關門一邊說:“沒有沒有的。我們家小孩都那麽大了,還打什麽打。”
“別關門啊。”邱大媽另一只手握住了門框,“我們明明聽到就是你們家傳來的哭聲。”
周令也的媽媽咂了一下嘴,不耐煩的情緒溢于言表:“你胡說什麽啦?哪裏有哭聲啊!”
邱大媽踮起腳尖,越過周令也媽媽的肩膀往裏面看。
周令也媽媽又要關門,邱大媽說:“那你們家不是有個小孩嗎?多大啦?啊能跟我們孫女一道玩玩啦?”
周令也媽媽的眉頭越擰越緊,“你有毛病啊?你趕緊走吧。”
這時候就輪到我上場了。
我之前和邱大媽她們商量好的,周令也媽媽脾氣不好,聽見她們的理由估計會關門。到時候就由我來,人家是先禮後兵,我們先兵後禮,總能獲得一點好臉色。
邱大媽當時就說我:“壞人麽老太婆做,好人你自己來。”
我被她說的羞赧,邱大媽又反過來安慰我:“沒事沒事,反正是你們小孩子之間的事情。”
我從大媽中間走到門口。
走近了,我的目光順着周令也媽媽的臉往下滑,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然後說:“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奶奶脾氣有點着急,沒把話說清楚。我們也只是聽到有人在哭,所以才過來問問您的。不是有意打擾。”
果然,周令也媽媽面色稍霁,門稍微開大了一點,“哦,那我們家孩子确實沒哭。”
我想起周令也憔悴的樣子,忍住揍她的沖動對她微笑:“沒有哭那就最好了。”
說到這裏,我放輕了一點聲音,湊近周令也媽媽說:“不過我奶奶這個人有點軸的。我也怕她以後總來打擾您,如果您方便的話不知道能不能麻煩您讓您的孩子出來給我奶奶看一下啊?免得她疑神疑鬼的。”
周令也媽媽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我感覺她會同意,因此趁勝追擊:“我就在這裏住幾天,馬上就走了。老人家嘛,平時又沒有事情做,到時候一直過來也煩的呀。”
周令也媽媽嘆了一口氣,說:“那你們等一下吧。”
她把門虛掩上了,我聽到腳步離遠的聲音。
趁此機會,我把門重新打開一條縫,将周令也家的布局大致看了一眼,然後重新掩上門。
天知道我這時候多想沖進門去。
我多想沖到周令也的房間裏一把拉住她把她帶走。
可是不行,甚至當我看見周令也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都只能維持着禮貌的笑容說:“你好。”
周令也穿着那條我們初次見面時穿的粉紅色長袖睡裙。只是原本寬松的睡裙變得好大,垂下來裙擺幾乎要拖地。她的頭發長長了很多,垂到肩下面,很黑很亮。
她整個人看着都很幹淨,是一種異樣的幹淨。
周令也對我的打招呼毫無反應,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我的方向,擡着嘴角彎着眼睛微笑。
我又說了一次:“你好。”
周令也還是沒有動。
直到她媽媽拍了拍她的肩,“打招呼啊。”
周令也一直繃緊的肩頭這才松懈下來。她擡起胳膊左右輕晃,說:“你好。”
邱大媽一把推開我,往前一挺胸,兩只腳都快踏進周令也的家裏了。
她開門見山地問:“姑娘,你沒挨打吧?”
周令也的反應在一瞬間讓我崩潰。只見她臉上還保持着虛假的完美微笑,眼也不眨地說:“我沒有挨打,沒有人打我,我在家裏很好。”
怎麽可能?誰會相信啊?
她和我打招呼的時候袖子落下來,只有皮包着的骨頭上都是扭曲的傷口。
邱大媽在這時候發揮了大媽的戰鬥力,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揪住周令也的胳膊說:“好孩子,你告訴大媽你是不是挨打了?你沒挨打,你這個傷從哪兒來的?”
周令也本能地往後退,下意識地看向她的媽媽。
她的媽媽上前去握住邱大媽的手要掰開,“我這個姑娘腦子有問題的,所以平時我們都把她關起來,不然她會自己打自己的。你個老太太什麽都不懂就不要亂說。”
邱大媽不依不饒,放大了自己的音量:“啊?我在這裏住了十幾年!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你這個姑娘看着幹幹淨淨的,又那麽聰明,哪裏像腦子有問題啊!”
“欸我說你個老太太怎麽回事!”周令也媽媽用力地去掰邱大媽的手,“你沒聽說過就是沒有啊?我姑娘就這樣!你放開!”
邱大媽不理她,只是盯着周令也問:“姑娘,你跟奶奶說,你是不是挨打了?”
周令也漂亮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她轉過頭去看向她媽媽,帶着哭腔無助的喊:“……媽……我、怕、我……怕!”
周令也的媽媽還在努力掰開邱大媽的手,而我靠着牆順勢坐下了。
我的胃一直在一抽一抽的疼,渾身又冷又熱,根本站不住。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我沒有辦法用語言來描述我的崩潰和慌亂。
我能救她,我一定能救她。
可是我的眼前只有她在游樂園裏大笑的臉,只有她在海邊說‘我最愛陸祺燃’的樣子,只有她在我的身下紅着臉喊我名字的樣子……
眼前呆滞的,無助的,脆弱的人是周令也,嗎?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了?
她,她是公主,公主怎麽額會被人說腦子有問題?公主怎麽會被邱大媽吓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往袖子上抹?
昨天晚上她還不是這樣的。
昨天晚上她還能正常的和我說話呢!
“欸那個小姑娘!你把你奶奶趕緊弄走!”周令也媽媽沖我喊。
我把頭往大腿和肚子的方向縮,同時捂住了耳朵。
這不是周令也,這不應該是周令也。
救命、救命——
我猛地站起來。
想象之中的我伸手握住周令也的胳膊在她面前跪下,哭的和她一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別、別吓我,我求你,我求求你令也……”
但是不能。
我伸手的時候就開始恍惚。
克制——克制,我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這麽克制過。
在過往所有的交戰裏我都是橫沖直撞,有仇必報,打得血肉模糊也行。
但現在不能。我知道不能。
可是我的道行不夠,只能忍住行為,忍不住眼淚。
場面就變得格外奇怪。
兩個女孩子一同哭着,一個無助地喊‘媽’,另一個絕望地喊‘奶奶’。
一邊的錢大媽看見我哭,用不知道擦什麽的汗帕子使勁給我擦臉。我一邊拉着邱大媽一邊對周令也媽媽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被灰塵迷住眼睛了。奶奶,我們走,奶奶。”
邱大媽當然也意識到我不對勁。
她很快停下了拉扯,走之前對周令也的媽媽說:“你最好做點好事!不然以後夜路都不好走!”
周令也媽媽關上了門,我被兩位大媽架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