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厲害
厲害
我維持盤腿坐在沙發下仰視周令也的姿勢已經有足足三十分鐘了。
當然,三十分鐘這個這麽精确的時間不是我自己看的,是裴南山告訴我的。
她父母最近在外面出差不回來,裴南山一個人獨居。晚上出門吃宵夜的時候先是在路上撿到一個行動踉跄但面熟的絕世大美人——這個形容詞是我自己給周令也安的——然後在美人的指引下接上了我。
除了她沒吃到宵夜之外,這一晚對我和周令也來說可以是完美的一夜。
周令也在沙發上睡的很沉。
她側睡,蜷縮成在母親子宮裏嬰兒的狀态。只是一只手伸出來,握着我的手。
裴南山從廚房吃完了家裏存糧方便面之後在我身邊坐下,告訴了我三十分鐘這個時間,以及她壓低聲音說:“如果你們沒有地方去,可以先住我家。”
我沒推辭,說了聲謝謝。
周令也這一覺睡了很久。怕吵到她睡覺,我全程不敢動。要不是因為生理做不到我恨不能把呼吸都掐斷。
期間裴南山給我送吃送喝,我一應搖頭拒絕。她在手機上打字給我看:你在搞什麽?忠犬八公?
我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第三個小時零七分鐘的時候,周令也的身體痙攣了一下。又過一分鐘,她慢慢睜開了眼睛。
周令也先是懵的,眼睛裏蒙了一層睡意。看見我之後她的眼珠轉一轉,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全方位地把目前所處的陌生地方看一個遍,最後問我:“這是在哪?”
“裴南山家。”我簡單的回答。比起身處何處,我更關心她的身體,“你感覺怎麽樣?怎麽瘦這麽多?餓不餓?要吃點什麽嗎?”
周令也保持着躺在沙發上的姿勢不動。
我知道她一定是身體很不舒服,所以才會這樣。
我和周令也一起生活了兩個多月,深知她是一個從來不賴床的‘戰士’。以前讀高三的時候鬧鐘一響她就起來,後來畢業了,除非我拉住她,不然她睜眼就起床。
周令也笑着搖搖頭。
我彎下腰,額頭貼到她的額頭上,鼻尖貼住她的鼻尖。“你太瘦了,吃一點吧……”
“我有吃東西的,陸祺燃。我不是餓了這麽多天。”周令也雖然這麽說,但是聲音一直很輕,基本都是氣聲。
不知道是誰的眼淚打濕了我們兩個人的臉,我的唇貼上周令也的唇。
輕輕碰一下,她是易碎品。
唇分開的時候,我也直起身來。我說我餓了,你陪我吃點東西,算我求你的。
周令也這才說好。
我們吃的是裴南山端來的方便面。
原本是香辣牛肉面,裴南山細心,顧及到周令也現在的身體情況不适合吃辣的,因此用了家裏的醬油調味,做了一碗寡淡的醬油面。
說實話,是我此生吃到過的最難吃的面。
可是我想讓周令也至少吃點東西,也感謝裴南山的貼心,因此我一口,周令也一口,吃的特別賣力。
周令也吃的很小口,吃了兩三口就皺起眉來,到第五口就不肯再吃。我幹脆拿出勸酒的架勢:“這是南山特意給我們做的面條,你再多吃兩口。不然不給人家面子,多不好。”
周令也看看我,又看看站在我身邊的裴南山。
接收到目光的裴南山迅速站直,手指貼着腿邊,認真點頭。
我說她倒是也不用像一個副官,但好歹周令也被我們逗笑,又多吃了兩口。
我又哄她,說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再吃一口。
這一口她吃了,我又說你愛我的話就再吃一口。
……到了最後,面條下去了小半碗,周令也忍無可忍地推開面碗,“實在吃不下了,撐死了。”她說到這裏,甚至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
我把剩下的面條幾大口扒拉完,裴南山接過碗,反主為客的說:“我先去洗碗,然後就回房間了。你們自便,不用管我。”
我說好。
周令也的臉因為吃了東西,所以開始有些血色,不再是脆弱的白。
我搓着她的手,在這酷暑為她取暖似的。随後我問她:“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周令也的睫毛顫動,嗫嚅着說:“……她們忽然來了。來了就把我帶走了。”
“沒說原因?”
“……沒說。”
其實肯定說了。
否則周令也不會跟着她們走。
根據周令也說一半藏一半的話裏,我猜測到她被帶回家的原因是我。
一定是她爸媽通過不知道哪兒得到的消息,知道我還住在她們家裏沒有搬走,所以她爸媽才特意沖過來。
她們原本是想逮我,但是我不在家,她們就抓走了周令也。
周令也說她爸媽不許她回來,不許她和我聯系,也不許她和別人聯系。
她們在逼她點頭。
我問她:“點什麽頭?”
周令也在長久的沉默之後說:“不和你聯系。”
我先驚再懵:“她們發現我們的關系了?”
“……倒也沒有。”
她爸媽眼裏的劇本是我帶壞了周令也,蠱惑了周令也。接下來就是要讓周令也徹底離開這個家,和他們斷絕關系。
本來周令也要不要和他們斷絕關系,他們是不在乎的,甚至巴不得周令也徹底不認他們做父母,這樣他們也不再需要撫養周令也。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周令也的媽媽懷孕三個月,她爸爸忙于工作,家裏需要一個人來照顧懷孕的母親和未來的嬰兒。
周令也微笑着說:“我媽……她,一邊喝着我給她倒的水一邊讓我離她遠一點,說不要我有問題的腦子傳染給了她的孩子。”
他們要她照顧懷孕的母親,可卻又唾棄她的存在。
我的心髒被無形大手抓住,死死的捏緊,疼得眼皮嘴角和胸膛都瘋狂抽動。
我捂住心口彎下腰去,不敢看周令也的神情。
她在說前幾天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一直在笑,很溫柔的笑容。如果不是她的眼眶逐漸泛紅,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真的會認為她的雲淡風輕是發瘋的前兆。
我難以忍耐自己的心痛,只能用牙咬住自己右手的食指指節,含糊不清地說:“你沒有病……你沒有。”
周令也摸了摸我的頭,“她們逼我離開你。打我,罵我,不給我吃飯,在我的房間外面裝了防盜窗免得我夜裏跑出去,把我關起來,以此妄圖讓我同意。我……對不起,我答應她們了。但是我提出了一個條件。”
答應了又如何?在那樣的情況下,周令也哪怕真的和我從此斷絕往來,我都不會有任何話說。“什麽條件?”
“讓你繼續住在那裏。”
我沒法呼吸,張大了嘴喘了好幾口粗氣,“你發瘋!你,你怎麽不先想想你自己……”
“如果他們不租那個房子了,你去哪兒呀。”周令也的眉毛皺起來,話說的輕飄飄的,羽毛似的撫過我的心髒,“你肯定在等我回家。他們不租了,你被趕出去也不會走的。你只會在門口等我。”
我無法反駁。
周令也的話是事實。
如果房東帶着別人來看房子,我也不會允許,我會自己把房子租下來。如果她不租給我,我也會帶着所有的東西在樓道裏安家。
“他們答應了。”
但還是在打她。
做事情不合他們心意要挨打,不說話要挨打,說話也要挨打。
周令也說後來她把自己變成木偶,只有在她媽媽提線的時候才動。這也是為什麽那天我帶着大媽們去了,她始終沒說話,直到她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機械式的開口。
“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我。”
周令也的手摸到我的臉上。“所以我每天晚上都會在窗口等你。我知道你終有一天會出現在我的窗下,你會說,我來救你啦,周令也。”
她的手瘦得只剩下骨頭和皮,不再是白皙的,泛着淡淡的枯萎的黃色。她用指腹擦掉我的眼淚,動作很輕柔,也很認真。
“看到你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猜對了。所以陸祺燃,我這一次從頭到尾都沒有自殺。哪怕我抑郁症發作躺在床上,全身都不聽自己的控制,被辱罵被打得頭破血流,哪怕我被我媽按在熱水裏快要窒息,我都沒有自殺。”
周令也的指腹摸了摸我的下巴,她像是一個想要得到糖果的小朋友,用氣聲露出那種虛弱但甜蜜的聲音問我:“我厲害嗎?我是不是,特別厲害?”
“是。”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你特別厲害。周令也,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