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放心

放心

我蹲在七棟的樓道口。

邱大媽和錢大媽松了手,我就脫了力,軟軟地蹲在那裏。

邱大媽蹲下來問我:“接下來咋辦啊小陸?她媽那樣你也看見了,報警肯定也沒用的。”

我沒說話。

錢大媽在我另外一邊蹲下了,開始試圖讓我放棄:“這畢竟是人家姑娘的家事兒,咱們也不好太管。再說了,她媽媽不是說那是她自己弄的嗎?”

我還是沒說話。

剩下的兩位大媽站在我面前,把我頭頂的光一起擋住了,“小陸,你說句話呀。”

一股氣堵在我的胸腔。

我甚至來不及說話,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邱大媽‘唉喲’一聲攬住我。

她的懷裏有一股毛豆混青草和汗的味道,不好聞。可是我還是在她的懷裏哭了很久,哭到徹底沒有力氣。

然後我說:“對不起阿姨們,給你們添麻煩了。”

幾個阿姨馬上一起‘哎喲哎喲’的,說着‘這算什麽啦’,‘沒事的’,‘你自己要照顧好你自己’這之類的話。

我一一應下,然後說要去上班,不打擾阿姨們了。

阿姨們也沒有留我。邱大媽拍了拍我的肩膀,跟其他幾個阿姨一起走了。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上班的時候我在腦海裏回憶周令也家的布局。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麽回憶是為了什麽。顯而易見的,我不可能入室把周令也直接劫走。

或許能幫上忙吧。我在心裏這麽想着。

晚上十點我下了班,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到了周令也家樓下。

她果然還在窗前。

看見我出現在路燈下,她扭身走開。

我不知道她要去幹什麽,沒有走,只是等她。

沒一會兒她又重新出現在窗口,從防盜窗的縫隙裏丢出一張紙條。

我走到牆邊彎腰撿起,在路燈下,我又一次看見熟悉的周令也娟秀的字跡。

她寫:我一定會想辦法逃出來,你過來太危險了,不要再來了。我還記得我們的約定,我一定不會有事,我不會讓自己死。你放心。

我擡頭,周令也還在窗前。她舉起手,借着夜色和燈光我看見她手上拿着的是我們一起去樟市的時候撿的貝殼。

我把紙條折起來放到口袋裏,向她很緩慢的點頭。

周令也沒有停留,轉身又離開了。

這一次我等了五分鐘。

一直到确定她不會再出現的時候,我蹲下來,抱住小腿開始哭。

媽媽丢下我的時候是這樣,被撕碎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也是這樣,現在面對不會重新出現在窗口的周令也還是這樣。

為什麽我這麽沒有用?為什麽我什麽都做不了?

周令也的房間門上挂着一把鎖,對面應該就是她爸媽的房間。

她要怎麽才能逃出來?

我滿心悲涼。死亡的念頭自腦海裏冒出來,又被自己按下。

我不能死。

周令也說了,她不會有事。她敢這麽跟我許諾,就一定不會讓自己出事。

我要相信她。

我也只能相信她。

周令也丢給我的那張紙條被我一直随身攜帶着。

一直到後來,很多很多年之後,這張紙條的紙張都泛黃,我仍然把它攜帶在身邊。

它的存在時時刻刻地提醒着我:周令也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她從來都沒有抛棄過我。她在為我們的未來努力。

我在第二天買了點心和涼茶,送給邱大媽她們。

大媽們一邊推拒着一邊關心我。

我其實是挺感動的。

要知道幾天之前,我們不過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現在她們已經願意為我考慮,會擔心我的心情。

我打開點心盒子,一邊給她們分點心一邊說:“沒事的,我會和她一起想辦法的。”

邱大媽拿着我給她的點心正想吃,聽到我的話又把點心放下說:“小陸,你們年輕人腦子聰明,但是千萬不要沖動嗷。”

“我知道的,邱姨。”

晚上下班的時候我還是會去周令也家樓下。

我什麽也不做,只是站在路燈下面。盡管周令也沒有再出現在窗邊,但是我還是會堅持去。

這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哪怕不能看見她,哪怕聽不到她的聲音,哪怕得不到她的絲毫消息,站在她家路燈下面就夠了。

這樣我會覺得我們呼吸着同一片空氣,我和她好像還在一起,沒有分開。

七月二十九,這一天是周令也的生日。

我曾經偷偷計劃過,周令也生日這一天我要請假,帶她去海洋館看海豚,再去吃西餐。

我和周令也都從來沒有吃過西餐。只有在超市打折的時候,我們買過三十九塊九兩塊的牛排。

我們一直都很好奇西餐廳裏的牛排會是什麽味道的。

當然周令也是不同意我和她一起去吃這麽貴的東西的,但是我連借口都提前想好了:二十歲的生日就要過的隆重一點。再說了,這可是我們認識以來她過的第一個生日。

她的禮物我也想好了,其實也已經準備好了,是兩條銀色的情侶項鏈,項鏈墜子是愛心,上面刻我們的名字。

可是真正等到周令也生日的這一天,周令也仍然被她爸媽關着,我在飯店裏端菜擦桌子。

準備送給周令也的項鏈被我放在口袋裏,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機會送給她。

一邊擦着桌子,我一邊想今晚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我的項鏈送到二樓去。

外面忽然傳來尖銳的剎車聲。

我下意識地循聲看去,一輛電瓶車上跌下來一個瘦弱的粉色身影。

心髒一下子提起來,我丢了手上的抹布就跑出去。

店門口地上,周令也像是剛剛被我丢掉的抹布趴在那裏。她渾身都在顫抖,蝴蝶骨頂起粉紅色的睡裙高高聳立。

我一把抱起她,一手撩開她淩亂的長發撥到她身後,露出她髒兮兮的臉。

“我說,你倆怎麽混成這樣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電瓶車上又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裴南山穿着大汗衫和大褲衩,長長的頭發披散,厚厚的劉海擋住額頭和眉毛。她握着車把手,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們。

我來不及解釋,抱着周令也站起來。

老板娘已經跟出來,看見我們的樣子,目瞪口呆地問這是什麽情況。

我也沒法解釋。肩膀上架着快要散架的周令也,我只能跟她說今晚要請假。

老板娘還在懵懂狀态,大手一揮說好,讓我帶着周令也趕緊離開。

我架着周令也走到裴南山面前。

裴南山和我四目相對了一會兒,默默的站起來要把電瓶車給我。

我按住了她的手,“不能回我們那裏。你家有人嗎?”

“沒、沒有。”裴南山坐了回去,給我們倆讓出一點位置。

我湊到周令也耳邊問她還能堅持住嗎?她艱難的點點頭,自己擡腳爬上了裴南山的電瓶車。

我、周令也、裴南山,我們三個人呈一個夾心餅幹的姿勢坐在一輛電瓶車上。

我和裴南山負責夾住周令也,我的手還托着周令也的腰,防止她随時倒下。

好不容易到了裴南山的家裏,我扶着周令也在她家的沙發上坐下。

周令也的頭靠在沙發背上看着我,露出了第一次被我發現她自殺時的那種虛浮的笑意。

她氣若游絲,我幾乎要讀她的唇語才能聽懂她要說什麽。

“我逃出來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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