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只貓貓
第十招三只貓貓
伴着緊急剎車聲響起的,除了童塔塔驚恐地大叫之外,還有車輛重重撞在一起時發出的悶響。
盡管童方臺迅速踩了剎車,但還是沒來得及。
側前方的車不知怎的突然急轉彎,童方臺反應不及,車頭筆直地撞上車腹,連車門撞凹進去了。
童家父子倆坐在車裏一動不動,呆呆地望着前方的狀況,兩個人都被吓傻了。
安全氣囊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彈出來,雖然被狠狠聳了下,但好在并沒有受傷。
童方臺率先回過神,轉頭看向副駕,“兒子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童塔塔沒說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一口氣憋在胸口,連呼吸都凝滞了。
童方臺摸索了一圈兒子腦袋上下,确定沒有受傷後,将他掰向自己,手掌拍着他的臉,“兒子,老爸在這裏,沒事的哈,你看看老爸。”
只是不管童方臺怎麽叫,童塔塔都沒有反應,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童方臺心下一凜,語氣開始發慌,拍他的力道加重了些,“塔塔!兒子!老爸在這呢,你看我,看到老爸了沒有?”
大概是被疼痛刺激,童塔塔終于開了口,“爸……”
童方臺聞聲,呼吸一滞,“哎。”
“車撞了……”童塔塔眼睛往車前方斜看,聲音呢喃。
童方臺愣住,随即猛地洩了口氣,整個人像是瞬間放心了一般。
“對,車不小心撞了,但沒關系,老爸不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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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撫着兒子的臉,聲音很輕,口吻像是在哄小孩子,“你聽老爸說,我現在要下車去看看前方的情況,如果有人受傷還要送人家去醫院,但是現在我有點害怕,你陪着我好不好?”
聽到老爸的話,童塔塔點了頭,“好。”
“好,好……”童方臺揉了兩下兒子的頭發,“我們現在趕緊下車。”
說着他松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直奔向被撞的車輛。
童塔塔坐在車裏不停深呼吸,渾身不自覺地顫抖,做了好一會兒心理建設才從車裏出去。
被撞的車,除了副駕車門和後車門有些凹陷摩擦外基本無礙,倒是他爸出租車前面的保險杠傷得不輕。
童塔塔慢慢踱步到對方車前,駕駛座車門早已被他爸拉開,加上司機本就沒有關窗,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餘。
司機是個女士,此時正一動不動地躺在車座上,雙目緊閉,額頭與鬓角的發絲濕漉漉,似乎流了很多汗。
視線下移,方向盤下,那昏迷的女士腹部異常高聳,看着很像孕婦。
那寬松的棉質連衣裙下擺,沾着許多暗沉的濕跡,看着像是剛剛被打濕,那一團又一團的暈跡仍在向四處蔓延。
“嘶!”童塔塔忍不住倒抽涼氣。
濕跡順着裙擺流到了座椅下,正順着敞開的車門縫隙淌到地上。
童塔塔似乎聽到了,那液體砸到柏油路上時,發出的嘀嗒聲響。
被浸濕的柏油路顏色深沉,水跡中摻雜着鮮豔的紅色,看上去格外刺眼。
眼前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啊!”童塔塔看着那窪血跡,沒忍住叫出了聲。
孕婦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視覺沖擊力太過強烈,童方臺有點被吓呆,聞聲回頭看向兒子,“沒事啊兒子,沒事。”
顫抖的尾音暴露了他話語的蒼白。
一屍兩命。
打開車門的那一霎那,這四個字從眼前閃過。童方臺手腳控制不住地顫抖,一股寒意從脊椎骨蹿到了頭頂。
他咬着後槽牙上前去查探孕婦的氣息,竭力壓制探在孕婦鼻下手指的哆嗦。
直到感受到有微熱的氣息落在指腹,又試探過孕婦的脖頸,确認脈搏還在不停跳動,心裏的大石頭才猛地落了下去。
他深深地舒了口氣,一邊呼喚孕婦,一邊掐她的人中,試圖喚回對方的意識。
童塔塔在旁邊看着眼前的畫面,他爸的腳就踩在那窪血跡之上,鞋子、褲腿和膝蓋都蹭到了那刺目的污跡。
聲聲急切而恐慌的呼喊傳來,叫得他手腳陣陣泛涼。
四周無法通過的車輛與行人圍上來,“死了嗎”“還活着嗎”的議論聲紛紛揚揚,聽得童塔塔雙腿發軟,站都有些站不穩。
叫喊無回應,童方臺解開安全帶,試圖将孕婦抱下車。
只是一個将要臨盆的孕婦體重着實不輕,他一個人根本抱不動。
“有沒有人能來幫幫忙啊?”
童方臺朝四周圍觀的人喊,“幾個兄弟能不能幫忙擡一下?”
然而近處幾個剛從車上下來的乘客面目猶疑,還是一幫路過的工人伸出了援助之手。
“謝謝謝謝!”童方臺連聲道謝。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将孕婦從車裏搬了出來。
“她的羊水破了!”
一擡出來,旁邊剛聚過來的中年女士大喊了聲,“得趕緊送醫院!”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您幫我把那輛出租開到前面,”童方臺的手裏還攏着孕婦,只能拜托對方把自己的車開出去,“等救護車是來不及了,我直接送她去,拜托了!”
對方二話不說便将頂在車腹的出租開了出去。
童方臺和那幾個工人一塊将孕婦擡到了出租車上,沒想到那孕婦落座後,竟醒了過來。
只是眼睛半眯,意識迷蒙,嘴邊的呢喃有氣無力。
“什麽,你再說一遍?”童方臺将耳朵趴在孕婦的嘴邊很認真地聽。
“tao……bei……”童方臺邊聽她說邊重複,“shou……ji,噢,手機!”
孕婦一直在重複“taobei”和手機這兩個詞,童方臺認真咂摸起“taobei”的字眼。
直到上前圍觀的人中,有人說了句:“說得是不是韬北醫院啊,那家很有名的私立醫院。”
“嗯,估計應該是。”另一個人附和。
韬北醫院童方臺知道,他偶爾會載客人往那邊去,每回都感慨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沒機會去那裏看病。
“好好我知道了,韬北醫院和手機。”
他應了孕婦後,迅速到她的車裏找手機,只是找了一圈沒找到,翻到手包才發現在包裏。
然而越急越亂,包也不知道是什麽牌子,怎麽也打不開,不得已只好整個拿走。
轉頭拉起還在哆嗦的童塔塔,“快,這個你拿着。”
童方臺将那孕婦的包塞到兒子的手中,打開後車門便将兒子往裏塞。
童塔塔壓根來不及反應,就被他爸摁到了那滿身血污的孕婦旁邊,“不行不行我害怕。”他聲音裏帶着哭腔。
“趕緊的別耽誤時間!”
童方臺一時性急語氣很重,随即意識到什麽後又軟了下來,捧着兒子的臉說:“兒子,你得坐後面幫老爸看着這個阿姨,以防她再次失去意識或呼吸,讓她保持清醒,如果我們都坐前面沒人管她,她會出危險,而且她肚子裏還有小寶——”
“可是我害怕……我害怕……”童塔塔打斷了他爸的話,手緊抓着門把手想逃出去。
童方臺急得滿頭汗珠子從眉毛滑到眼睛裏,辣得眼睛生疼,聲音因而有些發顫,“塔塔,那不是你媽。”
父親的話,讓少年原本不停顫抖的身體慢慢定了下來。他擡頭望向父親,有些茫然無措。
“你回頭看看,仔細看,那不是你媽……”
少年聞聲微微側頭,但手仍用力地攥着車門。
“難道你不相信爸爸嗎,那不是媽媽,但肯定是媽媽希望你救得人,因為這個阿姨,馬上就要變成別人的媽媽了。”
還是那種哄孩童的口吻,但急切中添了幾分耐心與語重心長,“她是因為我們受傷的,所以我們得趕緊送她去醫院,否則很危險。塔塔你不是說要做勇敢的男子漢嗎,你回頭看。”
在父親的安撫之下,童塔塔松開了手,将顫抖的雙腳收進了車裏,盡管他仍然沒敢回頭看一眼那個女人。
童方臺內心一慰,顧不得再多說其他,迅速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座,将車子發動。
在去往韬北醫院的路上,童方臺車速飛快,但跑得卻非常穩。
囑咐過兒子讓孕婦保持有意識狀态後,他就沒再回過頭。
然而童塔塔坐在後頭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敢往旁邊瞄,就只呆呆地盯着挂在前座背上的付款碼。
直到肩膀處被一股重量砸到,吓得他猛地一顫,迫使他從呆愣中回神。
童塔塔仍舊不敢轉頭,許久才用眼角瞥了一眼肩頭。餘光裏隐約有一抹黑影,似乎是那女人的頭發。
盡管幾個車窗都開着縫,他還是聞到了女人身上的血腥味。
那麽濃郁而不堪,遙遠又殘忍,無數嘈雜的聲音,瞬間在耳際炸開,不斷地來回穿梭。
“吱——”
“攔住他!”
“快跑啊!”
.
“童塔塔!”
前座傳來的大聲呼喊,将游走的神思拉回。
童方臺不敢将視線從前路移向後視鏡,所以并不知曉此時兒子是什麽樣的神情,只是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麽慌張。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有一股好聞的味道,從肩膀處傳來,像春末夏初盛開的花香,清和中攜着淡淡的溫柔,讓人忍不住想多聞幾下。
不知是他爸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女人的發香平撫了一些內心的恐懼,童塔塔終于鼓起勇氣,輕輕轉頭。
沒有想象中那可怕的畫面,除了一點點女人的鼻尖,他基本上沒看到什麽。
那鼻尖上看上去很幹淨,有一滴汗正慢慢滑落。
緊繃的心弦,随着那滴汗的掉落,而慢慢松開,她的鼻尖上沒有痣。
而媽媽的鼻尖上,有一顆褐色的小痣……
紅燈結束,車子高速行進,窗外一閃而過的車鳴,驚擾了童塔塔又開始走遠的思緒。
他看向窗外,似乎來到了一片自己很少來的區域。
景物從眼前迅速閃過,幾乎看都看不清,童塔塔這才意識到車開得有多快。
他擡頭看向駕駛座的父親,滿頭大汗。窗外呼呼而過的冷風,都吹不幹他額鬓間被汗水打濕的發絲。
汗珠一滴接一滴被風吹着從眉尾滑落,他甚至都不敢分神擦一把,就那麽任之流進下巴的胡茬叢裏。
童塔塔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清醒地意識到,他爸是個司機。
而這輛疾速狂奔的車,是由他爸在開。
不管這輛車最終将要駛向何方,只要是他爸開……就一定,一定能夠安全到達。
“莓果樹下的洞洞裏,有貓媽媽和三只小貓貓……”
明黃色的出租車疾馳在嘈雜的街道上,下班潮起,人來車往。
塵土混雜着尾氣粒子在空中盤旋,路燈在最後一抹晚霞擡眸時,回擁了黃昏。
都市如此匆忙而喧嚣,童方臺卻在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與難以言喻的悲傷。
純真的歌聲在車內回蕩,似是暫憩于這方寸天地,予昏睡者以安慰,予慌張者以寬撫,予還未降臨喧塵的未知以祝願,予還游蕩在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以黾勉;
又像是早已踏窗而出,随風潛向萬裏的雲空,予那顆永恒凝望凡塵的星星,以思念。
“一貓貓問媽媽~為什麽身上有花花~
“二貓貓問媽媽~為什麽手上有花花~
“三貓貓問媽媽~為什麽媽媽的眼裏有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