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禦風歸來

夜幕永落,無星無月,寒夜風疾露重,四壁幽暗森羅,大地處處溝壑縱橫。七殺殿所在之處魔域森森,有許多地裂深不見底,隐隐可見滾滾的岩漿。連綿不絕的火山,蕭瑟得如同墳墓,間歇噴吐跳躍而出的火舌,詭異如同地獄。

而七殺殿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數千盞巨大的青銅油燈懸挂于殿頂,四壁是裝飾繁複精美的猛犸牙雕,描畫出一幅幅上古時代妖魔大戰神仙的傳奇。巨幅鲛绡垂落,燈火透過紗網籠罩在畫壁雕梁上,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妖異絢爛的光暈,絲竹靡靡之聲四處流竄,給這座鐵幕森羅的殿宇,蒙上了一層極不相稱的人間浮華氣象。

大殿正中高臺上,象征着七殺神君至高無上權威的魔座,已換成了寬大舒适的軟床,織錦靠墊、絲質軟枕、皮毛座褥堆滿。終日無所事事的聖君殺阡陌,一手托着下颌,手臂支在扶手上側靠着,盡顯慵懶美麗的體态。

十幾位舞女褪去華服,只着輕紗一襲,裸着纖巧秀美的足,伴随着抑揚的鼓岳,柳腰款擺,翩然而動。滑如凝脂的肌膚散發出動人的光芒,腹下一點渾圓凹陷,随着腰姿的擺動令人浮想聯翩,曼曼轉身凝眸,雪腿忽隐忽現,令人目眩神迷。無論是回眸、頓足、還是扭腰、擺臀,每一步都令人血脈噴張,一時間春光無限。

單春秋努力陪着笑臉,極盡所能讨好,道:

“聖君,這是小的特意為您排練的最新舞曲,您可喜歡?”

要知道,少了時時去仙界尋隙挑畔的樂趣,魔界上下都閑出鳥來了。尤其是聖君大人,魔功是徹底不練了,尋歡作樂的興致更是大減,連每日裏對鏡理妝都是懶懶的。長此下去,聖君大有躲回冰室,從此冬眠不醒之勢。單春秋急得抓耳撓腮,無計可施,唯有不停地變着花樣,找些新鮮玩意兒來逗聖君開顏一笑。

等候良久,殺阡陌才如夢方醒,擡起身子來,展開染了鳳花汁的蔥指,長長的尾指微微翹起,劃出一道柔美的弧線 ,從盤子子上摘下一顆葡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有氣無力地道:

“呃,她們跳完了嗎?那就下去吧,我想靜一靜。”

殿內特意為他而設的歌舞全然不理會,一任發際眉梢上凝結夜露,雙眸定定地凝望着指尖的骨哨,一動也不動。眼前仿佛一個窈窕身影,甜甜地叫着“姐姐!”

“小不點不知道怎麽樣了?”

殺阡陌出身幾乎是零,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來自何方,父母是誰?他只記得自幼流浪,經常被人欺負,也受過很多人恩惠,但是沒人教過他有仇必報,有恩必還。所以他的那些利滾利的恩,還有刀山血海的仇,他不是不記得,只是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麽。

蜀山清虛掌門,對他有過救命之恩,被單春秋屠殺滿門,他內心是十分痛惜,可也就痛惜了十分鐘,狠狠打了單春秋一個耳光,罵了幾句後,他就把事情完全抛到了腦後。

他,殺阡陌,就是這麽一個天資卓越,卻又頭腦極其簡單的人,一切随心所欲,按他當時當地、忽冷忽冷、陰晴不定的心情而定。然大道至簡,他的這一天性,反讓他從衆多驚才絕豔的魔徒中,脫穎而出,被上一代七殺聖君毫不猶豫定為繼承人。

可不知為什麽,他那水過無痕的大腦,唯獨永遠留下了一個嬌小柔弱的身影,永遠無法忘懷。之前,是流夏,後來,是花千骨……他就是忘不了,一空閑下來,就想她!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是否開心?是否衣食無憂?有沒有人給她委屈?

為什麽會這樣?殺阡陌自己從未想過,守護在他身邊的單春秋卻是時時刻刻,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為什麽?那丫頭有什麽好?為什麽讓長留白子畫、異朽閣東方彧卿、還有他們的七殺聖君,對之念念不忘,榮華富貴權勢,哪怕是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Advertisement

也許,那些位于衆生之巅的仙、魔和人,自從神界覆滅後,他們就代替神被億萬生靈膜拜,成為他們的信仰和寄托,而他們自己內心的孤獨又有誰了解?唯有這個花千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神,一個心智尚屬孩童,能在天道夾縫裏,茍且偷生活下來,就心滿意足的天字第一號倒黴鬼。才能一下子,擊中這些至強至剛的天之驕子之軟肋。也許是,也許不是,誰能說得清。

此時,一個殿外守衛的小妖,飛跑了進來,跪下大聲禀報:

“聖君,有人求見!”

單春秋一揮手,呵斥道:

“沒看見聖君正在欣賞歌舞,讓他滾!再來打擾,打斷你個狗腿!”

小妖吓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連聲稱諾,躬身正要退下。

“等下!”殺阡陌正在軟床上,生了個懶腰,慢慢吞吞地道:“沒準是小不點來信了,我正想她呢。去問問,是不是?”

小妖立即伏地禀告道:

“禀聖君,來人小的從未見過,他自稱是紫熏仙子的弟弟,和聖君略有數面之緣,小的這才敢冒昧進來禀報。”

殺阡陌愕然轉頭問單春秋:

“紫熏有弟弟嗎?”

單春秋皺眉想了想,搖頭道:

“紫熏乃是妖王莫名的弟子,妖王莫名失蹤後,被老聖君看中她的資質,收留在七殺殿。她也許有些親眷留在妖界吧?紫熏都死了那麽久,突然冒出個弟弟來,想必是這個弟弟在妖界難以存身,想借着他姐和七殺殿那點久遠的關系,來七殺殿謀個職位。這種人多如牛毛,聖君若嫌麻煩,趕走不見就是了。”

殺阡陌卻不知為何,大概是日子太過平淡,突然來了興致,笑道:“紫熏乃是仙界第一的大美人,她的弟弟究竟長什麽模樣,我倒想見識見識。”

難得聖君提起興致,單春秋求之不得,立即吩咐道:

“去!帶他進來。”

靜待片刻之後,一位白衣少年氣定神閑緩步而入,看清他容顏那一刻,殺阡陌雙眸一聚,驟然起立。

殿上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尤其那些尚未退下的舞姬,或是豔麗,或是誘惑,或是妖媚,自負美貌可以颠倒衆生,……自那位少年從身邊走過,竟如清風過體,黯然失色。

而那少年身上,也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與天地契合,漠視塵間萬物的清傲氣度,讓人自慚形穢。

一時間,七殺殿內靜寂非常,殺阡陌突然仰頭長笑數聲,然後驟然翻臉,大手一揮,冷哼一聲道:

“紫熏的弟弟原來就是你!錯倒沒錯,只是你來幹什麽?”

單春秋大為奇怪,盯着那位少年左看右看,又轉而不解地望向聖君殺阡陌。顯而易見,他們兩人是相熟的,且此少年的容顏,讓人一見難忘,而是自己跟随聖君數百年,可以确定沒有見過此人。

那少年輕咳了一聲,略顯尴尬地輕聲道:

“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請聖君借一步說話!”

殺阡陌柳眉一飛,揮了揮手,衆舞女和樂工躬身退下,唯獨留下了單春秋。無限嫉妒地瞥了他一眼,賭氣道:

“白子畫,這裏沒外人了,你可以說了吧!”

“啊!”

單春秋啊了一聲,就此呆呆地看着白子畫(一),張大了嘴再無聲息發出。白子畫是走火入魔了?他是來加入我們七殺的嗎?

而從小跟他打到大的殺阡陌,當然記得白子畫少年時青澀容顏。當年就曾讓他嫉妒的發瘋,努力修煉魔功的一大動力,就是來自于有朝一日,可以在白子畫那張無暇的俊臉上,按照魔宮的審美,劃上兩道鮮紅的血印子,給他過于白皙的皮膚上,增添些顏色。

白子畫也知道七殺殿大小事,都決于左使單春秋,聖君殺阡陌那會去管七殺殿瑣事。也就不再避諱,啓齒道:

“聖君,我帶來一個人,想留在七殺殿內住一段時間,不知方便否?”

此時,從白子畫身後慢慢轉出一位少女,肌如雪,腮凝紅,眸似秋水,唇如點朱,一眼望去竟有淡淡雲煙浮起,将如花容顏掩映得若隐若現。更奇怪的是,她的身軀連着一身淡色紗衣,竟都是半透明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淡金色的眼睛靈氣十足,卻給人一種遠古蠻荒之感。

“這是……”殺阡陌看得眉開眼笑,內心感慨萬千,原來天地間還有如此美人,這氣質……這容顏……尤其是這吹彈欲破的肌膚,仿佛剝殼的嫩蛋!

白子畫低下頭來,斟詞酌句解釋道:

“她是我在虛空歷練時,遇到的一個小女孩,無家可歸孤苦無依。只因近日仙凡兩界對于界外之人,審度甚是嚴謹,我不方便帶她回去,就想勞煩聖君暫為收留一段時日,待我一安排妥當,即可回來接她。”

這位少女,正是白子畫路過雲臺境時,遇到的上古寂滅之龍蛋。思慮再三,還是答應了黑龍夫人的請托,将她帶回六界。而他自己得到了篁軀後,法陣威力大增,原本三個月的行程,居然短短一個月就到達。近鄉情更怯,他沒直接回長留,而是先要将龍少女,安置在遠離小骨又很安全的地方,于是就想到了七殺殿。至于龍少女之未來,白子畫一路行來思索,也已有了安排。

據古籍記載,上古龍族和神族本同屬于六界之巅的存在,狹路相逢,會互相示威後各自避道而行,并非定要鬥個你死我活。後來,龍族繁衍出無比強大的寂滅一族,炙熱的龍息可輕易熔化寒冰玄鐵,一時稱霸六界,無可匹敵。而寂滅一族的母龍,在孕育龍蛋時,會吞噬一些幼神,吸足神性,因此被神族視為殘孽惡龍。神族單打獨鬥不過龍族,圍攻也是輸多勝少,便着力于鍛煉毀天滅地的神器,與之相抗衡,并将屠龍當作每個神族的成人禮。互相吞噬和殘殺愈演愈烈,神族恩惠六界,結盟仙妖魔,終于合力将上古龍族屠戮殆盡。

物競天擇,龍族和神族都太過強大,卻能互相制衡,才見容于六界天道。一旦龍族之不存,神族豈會獨免?以至于神界覆滅萬年之後,花千骨以凡俗之軀現世,仍厄運纏身,舉步維艱,他們師徒倆總是陰差陽錯,難得片刻團聚,冥冥之中,似乎總是被所謂的天命作弄。

所以,白子畫意圖将這龍少女帶到妖魔界,托殺阡陌撫養照顧……龍蛋未破殼之前,只有龍威并無實力,不成氣候。而六界有了神之天敵,那麽花千骨就不再是唯一的存在,可能就會和龍蛋相輔相克,而達到某種平衡,彼此都會被六界天道所容。

白子畫的深思熟慮,殺阡陌根本不關心,他在乎的是有美相伴,以後的日子就不那麽無聊寂寞了。然對于白子畫的請托,他從來都不會照單全收的,總得給他找點別扭,正如同白子畫也沒一次讓他痛快過。

想了想,沙阡陌冷冷一笑道:

“白子畫,你當我七殺殿是什麽地方,想留就留,想接就接。這女孩可以留下,但從此就是我七殺的人,和你白子畫再無瓜葛。”

白子畫雖然是求之不得,但将一無知少女,終身托付給殺阡陌,心中還是有些猶豫。想先問一問龍少女自己願不願意,便側身與她低語了數句。少女頓時哭喪起臉來,叽叽咕咕說了些沒人聽的懂的話,一看情形就是一萬個不願意。白子畫頓時皺起眉來,顯得很為難。少女一看他臉色不好,立即心怯,卻低下頭來,咬着嘴唇死不松口。

一旁冷眼旁觀的單春秋,突然陰陽怪氣地道:

“白子畫,這女孩不會是你的小情人吧?聽說你近日就要大婚,是不是怕她去鬧事,就變化了模樣,悄悄把她帶來,藏在我們七殺殿。”

“大婚?”

“大婚”

白子畫與殺阡陌一個皺眉,一個瞪眼,齊齊看向單春秋。單春秋臉不紅,心不跳,理所當然地道:

“天網恢恢,百密必有一疏。長留尊上白子畫大婚的消息,早就傳遍的天上人間每個角落,我們這七殺殿就算知道也不為奇。”

殺阡陌左看看白子畫,覺得以他對白子畫的了解,情人之說純屬子虛烏有。可當他轉向右邊,看看那我見猶憐的少女,無限敬仰地看着白子畫,眼中癡迷眷戀一覽無餘,又覺得并非空穴來風。

這下,殺阡陌可真怒了:

“白子畫,你和小不點都要大婚了,還想着金屋藏嬌,你不能這麽欺負小不點。”

單春秋不失時機地添油加醋,道:

“仙界那麽多門派,哪裏容不下長留尊上的一兩個紅顏知己,估計人滿為患了,才輾轉想到咱們七殺殿。”

殺阡陌雙眼都開始冒火,一手指着白子畫,周身魔氣翻騰不定,大戰一觸即發。

“走!”

不知為何,白子畫一句話都不願解釋,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呆,沒有告辭就帶上少女匆匆離去。殺阡陌一怔,轉身向單春秋問道:

“白子畫怎麽了……他真敢帶那女孩去和小不點成親。”

單春秋也是苦思不解:

“如果真是這樣,那婚禮一定很熱鬧。”

殺阡陌一雙媚眼緋瞳陡然明亮如星,散發出妖異的魅光,放肆地大笑道: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這一刻,天地突然一震,仿佛被吓了一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