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煉妖塔位于長留山靈脈之外的一處的斷壁懸崖上,山風凜冽撲面,偶爾夾雜着三兩聲夜枭厲嘯。塔身暗如潑墨,高入雲霄,鈎出半輪玄月,無數輪回往事。
白子畫(二)仰望夜天,弦月周邊泛着淡淡風暈,隐現緋紅。忽如其來心潮如濤,他皺眉掐指暗暗算來,無論紫微鬥數,先天卦象,還是風水五行,都指向一個結果------花千骨的命數變了!然究竟是好是歹,卻一點跡象都沒有。
望着凄凄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煉妖塔在微微晃動,不!是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輕顫,雙眼都有些許的朦胧。為什麽?他覺得小骨已離他漸行漸遠,漸漸模糊不清……
心遽然一痛,神識一下子難以自控,指尖的命數瞬間紊亂。
相由心生,小骨一定出事了!
身影忽然一閃而沒,片刻後白子畫便現身在,煉妖塔生門之前。兩扇黝黑的銅門常年敞開,猶如巨獸張開血盆大口,門內黑沉沉深不見底,唯有一團團冰寒、陰冷的煙霧凝而不散。
“尊上,請留步!”
白眉兩尺長的桃翁,抛開從不離手的拐杖,和一群須發皆白的長留耆宿,顫巍巍團團圍住白子畫,打躬作揖苦苦哀求。眼前這些老仙翁都是在長留山上,眼看着白子畫一點點長大,手把手教過他寫字,帶他禦劍遨游東海,幫他精挑細選童劍……
“你們讓開!”
白子畫反手持劍,負于身後,雙瞳平靜如水,全無分毫波動,一步一步向前煉妖塔生門走去,堅定不移!
桃翁急得老淚縱橫,保持和白子畫半寸之距,亦步亦趨,一路苦勸道: “尊上,煉妖塔有奪天地造化之功,焚萬物于無形之中。這道生門只留給妖族進入,其它衆生無論仙、魔、人、鬼都無法通過。尊上若想憑借十重天功力硬闖,不惜耗損千年之仙軀,可是就算過了生門,您的元神也闖不出死門。”
“尊上,且聽老朽一言。花千骨誤入煉妖塔,已成無可挽回之事實,她若是能全身而退,尊上只需耐心靜待佳音,她若是已遇不測,尊上就算舍身入塔,也于事無補。何必枉送性命,而棄長留、天下而不顧。”
“尊上三思!”
這些道理,白子畫又怎會不知,他日夜徘徊在煉妖塔下,不敢擅入,就是怕自己情急之下一入生門,而小骨卻安然從死門出來了。
然此時此刻,又有何人能了解,白子畫內心的煎熬,何止是擔憂,簡直就是痛心疾首的悔恨。命中注定,花千骨本不該絕于煉妖塔,但他卻瞞天過海,悄悄做下了一個不齒于他人道的改變。為之為逆天改命,争一線機緣,卻不料,小骨的命數不算最壞,變得更壞!
小骨,是我害了你,害你深陷煉妖塔,不得其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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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別怕!我這就進來來陪你,刀山火海,有我陪着你!
“再不走開!休怪我無情!”
白子畫輕叱一聲,一頓足若萬鈞墜下,将一群糾纏不清的長留仙翁們輕輕蕩開!
生門入口就在百丈之外,日夜鎮守于此的魔嚴早已察覺,肅然凝立當道,橫劍就頸,怒目圓嗔道:
“子畫,你若執意如此,我自知無法阻攔,不如你就踏着我屍體進去好了!”
白子畫面若霜寒,也不見有何舉動,百丈距離轉眼即至,魔嚴剛将手中青天劍舉起,白子畫已在他面前站定。
橫霜與青天劍電火一瞬間,剎那交織後,轟的一聲分開!魔嚴身不由起地向前飛出,直撞入前面的一群白發長須壽星堆裏,接連将十數位老仙翁撞得人仰馬翻,半天爬不起來。魔嚴幾個踉跄,這才勉強穩住身形,然他唇邊嘴角,早已滲出點點血絲。
“子畫!”
師兄弟千年,這還是白子畫第一次對他真的動手,出手還如此之重,魔嚴內心何止是震驚,一片冰涼。白子畫轉過身來,坦然迎上魔嚴驚疑不定的眸光,臉上則如千年冰封,根本看不出心中的喜怒哀樂,就連黑洞般炯炯的雙瞳也凝固了一般。淡然道:
“師兄,我要去救她,長留以後就交給你了,重任在肩,請師兄不要輕易言死,自少不必為了勸阻我而死。”
說罷,他轉身緩步向煉妖塔生門行去。
魔嚴沖着他背影吼道:“為他人作嫁衣裳,你值得嗎?”
此言一出,魔嚴一下子心虛了,是不是言重了!第二元神這個秘密,他怎會不知,只是一直守口如瓶,假裝不知而已。因為他一直告訴自己,兩個師弟是一個人,要以平常心一視同仁對待。但是私心裏,他是偏心眼前這一尊多一點,這一尊才是他理想的掌門師弟,理智、鎮定、威嚴、懷柔、仁慈、霸氣……那一尊有的,這一尊一樣不缺,但最重要的是,那一尊心心念念的花千骨,不糾纏這一尊!
唯有斷情絕義的白子畫,才能保長留千年萬年興旺不衰!
白子畫幽幽一嘆,心口仿佛被猛地戳了一刀,滴着血,流着淚,腳下的步伐絲毫不亂。頭也不回,冷然道:
“沒有值不值得,只有應不應該!”
天命在我,未用盡最後一份力,怎可輕言放棄!
魔嚴舉手指向白子畫的背影,淚如雨下,痛不欲生!那一尊為了個花千骨,遠走天涯生死不明,還以為這一尊總該吃一塹長一智,卻比那一尊還要執迷不誤。冤孽啊!天下女人都死絕了嗎?你們幹嘛非盯着一個花千骨搶,那孽障究竟有什麽好,把你們一個個迷得失了魂魄,少了她你們就都活不下去了……
可花千骨若是活蹦亂跳從煉妖塔裏出來了,你們倆個準備怎麽辦?還能一起娶了她不成?
長留諸仙正望這白子畫堅定的背影,彷徨不定之際,一直蹲守的煉妖塔角落不顯眼處的小東方,迷迷糊糊驚醒過來。睜開眼一見白子畫,登時足下生風,飛撲在他跟前,貼身跪下道:
“不要去!”
白子畫先是一怔,皺起眉來輕斥道:
“走開,這裏沒你的事!”
東方不但不退縮,反而扯住他的袍角,擡頭看着白子畫道:
“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所有罪責應該由我一人來承擔。只是我在生門入口苦研多日,卻怎麽也進不去,思來想去,大概唯有三味真火,才能夠抵擋入口出的鴻焰。不如,用三昧真火把我周身包裹起來,先送我進煉妖塔去一試,如若不成功,再做它想!”
情真而意切,白子畫幽幽長嘆,自然知道其言非虛,卻搖頭道:
“你所做的一切,雖然都是為了你自己,但并未觸犯任何天條律法,問心無愧就好,何來罪與罰。而我自己做的,又何嘗不是為了自己的私心貪念,結果,卻把她推入了無底深淵,生死不明。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回去吧!”
東方眼中一暗,突然悲從心起,一下子環抱住白子畫的腿,哭道:
“要去就帶我一起進去!不要留我一個人在外面!”
白子畫已經極不耐煩,皺眉連聲喝斥:“松開!”
東方卻死死抱住他不放。唯有失去過,才知道珍惜,這一世的東方年紀尚幼,未能體會到上一世的情愛糾葛,卻切切實實感受過喪親之痛。為什麽?為什麽老天要這麽懲罰他,剛得到,沒來得享受片刻溫馨,又要失去。不要!我死也不要!
東方雖然出身異朽閣,但在長留只是一個雜役弟子,年幼人微言輕,何來如此大膽?再說,以長留上仙白子畫之孤傲清遠,除了他心愛的花千骨,連幽若都不敢随便碰觸他的身體,更何況是他數來不喜的異朽閣東方。衆人一邊暗自慶幸終于有人出頭拉住了白子畫,一邊又免不了都小東方捏把汗,生怕白子畫舉手輕輕一彈指,就把他當蠅蟲給彈飛出九天之外去。
白子畫漸顯窘迫無奈,心一橫,眸光頓時變得冰冷似鐵,咬牙低聲恨道:
“東方,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別自作多情!滾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東方臉上青紅不定,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怔怔地松開了手。
仙樂細飄,釺雲流轉,漸行漸近……長留上仙白子畫接旨!
九重天闕,祥雲深處,兩頭彩鳳拖着長長的尾羽,徐徐飛來,一左一右栖息在長留山大殿之頂。
緊接着鼓樂齊鳴下,一條丈寬天花祥雲之路,從天際直達長留仙山,先走出兩隊金甲神人執戟懸鞭,緊接着兩隊鎮天元帥持銑擁旄,再是九耀星官、十洲三島仙翁、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河漢群神……
頃刻之間,有資格在天庭大朝會上,占一席之地的諸天仙人,井然有序羅列于前!
白子畫(二)遽然凝定煉妖塔前,緩緩轉過身來,長發無風自動,眉心間天目更是亮起一點七彩虹光!
對長留尊上下旨意,天庭意欲何為?
此時,白子畫面若凝霜,含威不發,暫把任性放過一邊,先處理完天庭的無端挑畔。情歸情,政歸政,長留的尊上從來不會應私而廢公,只要他還在位一日,長留之威勢一日不減。長留諸仙也全都寧靜下來,個個雙手籠于袖中,靜觀其變。
長留尊上的身份不遜于持國太子,尊容無比,但以仙界品秩而論,還是屬于臣下,需要擺香案跪接天庭玉旨。白子畫連大朝會都只派個徒孫前去,怎會在長留地界,去與天庭續什麽君臣之禮。
白子畫回眸四顧尋找笙簫默未果,一般天庭相關的事宜,都由儒尊負責,這才察覺近日來都不見他的身影。躊躇間,欽天禦使雙手高捧一道玉旨,施施然已經來到白子畫面前。谙熟仙界形勢,欽天禦使出奇的謙恭有禮,并不展開玉旨宣讀,命身邊的副使代他捧着,自己先向白子畫躬身一禮,朗聲道:
“尊上,下官乃欽天禦使雲先,奉天承運,特來向尊上通報大婚之良辰吉時。”
白子畫微微躬身還禮,不知所謂,一時想不起來天庭最近有什麽人婚嫁,值得特意遣使前來通知他。皺起眉來,道:
“有勞仙使,天庭貴戚大婚,長留自當随禮,請與世尊商議便可。”
雲先使者微微一笑,繼續朗聲道:
“長留尊上白子畫上仙,乃天人之運,十六歲一小變,百年中變,千載大變,三大變為一紀,一紀應一劫,劫後有紅鸾星入命宮,此其大數也,星辰可仰,應驗無爽。五月初五午時大婚,客星出天廷,有旨令,酉時禮成,化祿照入夫妻宮。逾時則大兇,主孤雁失群,百年孤獨…… ”
白子畫大驚失色,再不複往日從容,責問道:
“五月初五,就是今日!酉時禮成,逾時大兇!此刻已過午時!為何早不來告之?”
雲先使者不解地望着白子畫,覺得有些奇異,道:
“尊上,喜帖是由瑤池青鳥傳遞,不會有錯,如今天上各門各派都已經知曉,長留早該有所準備才是?”
白子畫疑惑地轉頭看向魔嚴,魔嚴也甚是詫異,轉頭看向九閣諸位長老,長老們回望各自的弟子們,一層層往下追究,個個面面相觑,搖頭表示不知。唯有絕情殿雜役弟子孟光庭立于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靜若處子,緘默不語。
雲先使者忙又解釋道:“大婚之日的吉時,玉旨本該早下,只是九重天三十六位欽天星官,奉玉帝旨意,推衍七日七夜,幸不辱命,今早才剛推衍出來。”
九重天三十六位欽天星官齊出,七日七夜,需要付出何等代價?別說推衍一個上仙的良辰吉時,就算是推算天帝之劫數,也綽綽有餘。白子畫自知其中必有刻意拖延,但如今不是追究之時,暗自皺眉思忖:
那就是說,他與小骨的一線機緣,就在今日,時辰絕對不會錯,可是小骨不在,誤了吉時,孤雁失群、百年孤獨的就是他一人。
怎會如此不湊巧?
白子畫略一沉吟,凜然問道:
“笙簫默何在?”
一直守護在煉妖塔旁的火夕,忙出列禀報:
“近日我師父一直在閉關,幽若和青羅在為他護法。”
白子畫冰沉着臉,他已經想起了自己的疏漏何在,只是太了解師弟笙簫默的性情,相信他永遠都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卻忘了笙簫默也是另一個的師弟,永遠都不會做對不起另一位的事。
如今,他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姻緣,煉妖塔不能進。可怎麽通知小骨出來呢?猶豫間,白子畫清冷的眸光,緩緩停留在了東方身上……
東方猛地一個機靈,怯生生地道:“尊上,其實不用您親自進煉妖塔,橫霜劍靈屬于妖族……啊喲”突然,屁*股上不知被什麽狠狠戳了一下,東方立即閉嘴不言。
此時,桃翁拄着拐杖,顫巍巍地出列,躬身道:“尊上,老朽活了近萬年了,未能提長留樹下多少人才,可怎麽也要為長留留住尊上。老朽願意闖一闖這煉妖塔,我這把老骨頭,其實住哪兒都一樣。”
“不,不。”白子畫苦笑勸道:“桃翁不必如此冒險,一定還有其它辦法。不若,大家都先回長留大殿,從長計議。”
“掌門師兄!”
正鬧得不可開交只是,笙簫默終于現身煉妖塔前,雙目通紅,神情疲憊。可還是開心地孩童般笑道:
“師兄,我算出來了,我終于算出來了,五月初五酉時大吉!”
白子畫頓時一口氣堵在胸口,冷冷道:
“有勞了!”
見白子畫面無喜色,笙簫默甚為不解,他雖知這位掌門師兄的為人,一向喜怒不顯于色,可事關花千骨他總有有些異樣的神情。小心問道:
“師兄難道對我的先天卦象沒信心嗎?”
白子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
“你先天卦象當然準,和九重天的欽天星官一樣的準。”
笙簫默聽了更加摸不着頭腦,火夕忙上前把前後因緣告之。笙簫默低下頭來,默默自語道:
“真的那麽巧嗎?都是五月初五酉時。掌門師兄千載難逢的吉時,和花千骨走出煉妖塔,居然是同一個時辰,看來他們倆還真的是天造地設一對。”
白子畫已帶着衆人走遠,隐隐聽到笙簫默的喃喃自語,猛地一怔,飛身回來抓緊了他的手,急問道: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啊”笙簫默茫然解釋道:“我算出花千骨五月初五酉時,可脫受困煉妖塔之災,本想急忙來告訴師兄,不用在擔心了,沒想到你們都知道了。”
一下子,百煉鋼成繞指柔,三江冰雪化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