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天地法則,所有生命都有大限,即使是修煉到長生不老的神、仙、魔、妖,其實也終究會有隕落的一天。

長生也并非不死,只是凡人的生老病死不同,一塵不染高高在上的仙,需要以仙靈之氣為基,不停地修煉度劫,稍有不慎便會入魔、墜仙、坐化。而那些傳說中億萬年存在的仙界大能者,自身已經與天道自然融為一體,無生無滅猶如虛空,離一切相,如清風明月般永存,天地同壽。

幸好沒有一直無情無欲地修煉下去……

肩并着肩,躺在碩大的冰床上數星星,身邊的小人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白子畫反而越數越清醒,手輕輕的撫摸她的背,陷入沉思之中。

長留心法以清靜為宗、虛無為體,柔弱為用。而白子畫以劍入道,追求乃是力與速之極致,無欲則剛,無愛則強,與長留仙道心法正好背道而馳,所以他才會磨砺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既有屹立千仞懸崖而靜觀天上雲卷雲舒之淡定,又有劍掃千軍萬馬看做庭前花開花落之決斷。

被驅逐彌梵天的日日夜夜,思念如潮水日升月漲,占據了他每一寸心智,他想見她,想抱她,想聽聽她的聲音,想念她的桃花羹……一閉上眼腦海裏全是她的影子,甜美笑靥、皓腕柔荑、窈窕可人的身軀……

可如今,他們終于在一起了,随時可擁她入懷,恣意寵愛,永不分離……他反而有點懷念虛空中被“篁”追趕得四處逃竄的狼狽日子……

當殺阡陌來約他同去虛空歷練,他的确是心動了,躊躇不決,只是顧慮花千骨舍不得他去。殺阡陌可不會考慮這麽多,大大咧咧地去跟花千骨一說,沒想到小徒兒一聽就答應了,還說什麽“道精于勤荒于嬉”,新婚不足一月,就催促他們成行……白子畫有點恍惚,現在他們兩個,究竟誰是誰的師父?

夜幕低垂,星光點點,天地之間充滿亘古不變的寧靜安詳。夜風緩起,水面上泛出了藍銀色的鱗光,輕紗飛揚,交界的月光透過鲛绡制做的帳幔,輕輕灑落在她的身上,清涼的夜風吹拂起她柔細的發絲,帳幔內飄蕩着她身上特有幽香……

“小骨,我走了。”

白子畫無限眷戀地低頭在她□□的肩上一吻,唇下一片冰涼柔膩,輕輕拉過絲被替她蓋上後,悄然下床離去。花千骨一動不動地伏在枕上,只待柴扉一開一阖,她才茫然從木床上坐起身來,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鼻息間都是他身上留下的清香,悵然若失,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他帶走了一半。

随着一次次虛空歷練生死搏殺,白子畫的修為突飛猛進,劍法也磨砺的越發博大精深,虛空中的邪魔聞到他的氣息就退避三舍,魔王級別的邪魔也往往一劍斬殺。如今再讓他碰到“篁”,雖然還不一定能取勝,但至少有了一戰之力。

然而,與他日益精進的修為相比,白子畫最在意的自身,卻成長得極其緩慢。一百年了,他的頭發也只長長了一寸而已,身體各方面……幾乎看不出明顯的變化。這具少年之軀依舊稚嫩而敏感,自制之力不足,每次縱情随性後,都是精疲力竭,不得不去閉關靜修,還得服用些仙丹靈藥才恢複過來。

為免樂極生悲,花千骨提議每十日相聚一次,白子畫大感不滿,執意要至少三日一聚,最後各退讓一步,約定五日。此外,還有不少喜慶的日子,也是一定要兩人一起渡過。逢年過節、彼此的生日、花開花謝、有朋來訪……尤其是白子畫每次虛空歷練回來,雖時常傷痕累累,但感悟收獲頗多,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更兼小別離情難卻……

看他的單薄的身子越發清瘦,花千骨擔心傷了他的仙根,便推脫自己也要修煉,在山上平地處建起一座茅屋小院,毅然搬出去分居。

從此,相聚之時過得飛快,別後每一寸光陰都拉成千絲萬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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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邊日出西邊雨。

絕情殿露風石上,一襲白影終夜長籲短嘆,滿腔惆悵無人可訴,都付于那一望無際的滔滔東海。靜靜的望着海面上倒映的月亮,白子畫(二)的心卻是一片空白,那裏什麽都沒有。

小骨和他,他們已經在一起了。

東方從彌梵天一回到絕情殿,就婉轉告知了新居洞府所在,而他當時置若罔聞,東方悻悻地退了下去。夜闌人靜時,輾轉反側,即無法安心靜坐,也難以入眠。不論在做什麽,都無法靜下心來。

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己命中注定就是那一位替代,如今那一位回來了,小骨有了師父,也有了夫君,有人陪伴她、愛護她、憐惜她、寵愛她,從今往後都不會想起他,也不再需要他。而他,完成了代人守護的責任,自當無牽無挂,繼續守護長留、守護這片天下。

一切本該如此,衆望所歸。

不要去想她,忘了她,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就讓這一切随着她的離去而忘了吧!

可是,心!卻偏偏----放不下!

這份愛,不知從何而起,就在失去她之後,他才感到刻骨銘心,令他不知所措。

少了她的絕情殿,獨自一人,這夜怎生的寒。漫不經心地離開露風石,在絕情殿花間樹叢中穿行,絕情殿宮院寬廣浩渺,不過他也不是要去哪裏,只是忽然心動如潮,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惟有月下獨行,以求一洗心中煩燥。

他就這樣憑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頓,圍繞着他的淡霧漸漸散去,花樹之下、靈石之畔,仿佛看到一個婷婷身影,踏月而來。

明明知道不可能,一切都是虛幻,可眼睛卻始終無法離開這個身影,微風中飄來絲絲縷縷屬于她的淡雅清香,萦繞着他,那幾步的距離,恰似天際銀河,鵲橋無渡。

小骨!小骨!

一次次無聲的呼喚,喚不回刻骨銘心的人,卻喚醒了深藏心底的回憶,每一次凝睇回眸,每一次偶遇心悸,不思量,自難忘!

此時,星河子母鼎處開始傳來隐約的雷鳴。

今日輪到負責守衛的正好的儒尊笙簫默,突然收起手中輕搖的折扇,仔細辨認了一會,以他獨絕六界見微知意的天賦,斷定十有八九有是魔界聖君要過來了。笙簫默做事從來不會拖泥帶水,從休閑的太師椅上一躍而起,推了推侍立一旁打瞌睡的舞箐羅,說是想起了一件十萬火急的事,必須!馬上!回長留銷魂殿辦理。

星河子母鼎有異動,儒尊笙簫默又匆匆離去,幾位負責巡邏的掌門,也紛紛忙了起來,個個都有必須要做的事,而且都是火燒眉毛。如此重要的仙魔兩界之關口,就在這一瞬間,只剩下幾位二三等的仙将帶兵守衛。

極其幸運的事,那些仙将天兵連拼死護陣機會都沒有,星河子母鼎內紅光一閃,長留上空中就多了一抹妖豔的緋色,火鳳之上那窈窕的緋紫色身影縱聲長笑,嚣張地宣告:“白子畫,姐姐我來也!”

殺阡陌并未在長留多做停留,火鳳流光溢彩地緋翼不斷閃爍,每次閃動都會出現在千裏之外,轉眼間就橫越長空,消失在天際的盡頭。然在他身後紫霧彌漫,空中殘留下陣陣雷鳴和一個個升騰的火球飛爆。

虛空歷險,成了殺阡陌漫長而無聊的妖魔生涯中,最有意思的事情。第一次約了白子畫同去,純屬好奇而已,一步入虛空滿眼看去,密密麻麻都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邪魔怪獸,且魔功修為不低,與單春秋不相上下。殺阡陌就算再狂傲,也看傻眼了,這麽多……

待那些邪魔成片成片地在白子畫劍下化作一團團十全大補魔氣,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象一只掉進雞窩的小狐貍!從此,他們兩個分工合作,白子畫負責斬妖除魔,殺阡陌則将白子畫最怕沾染的魔氣,盡快吸收幹淨,遇到厲害的怪獸他們就合力擊殺。百年來,屢試屢爽,虛空歷練竟成了殺阡陌比美容修養更熱衷的愛好。

随着魔功大進,殺阡陌每次前去彌梵天,都會高調路過仙界,聲勢浩大無以倫比。魔界聖君的赫赫威名,仙界那些有年頭的老仙,早就學會了明哲保身,對之視而不見。但仙魔百年無戰事,一些剛得到成仙的仙修,年輕氣盛,仙界清修聖地豈容妖魔來去自如,居然想升空攔劫。以火鳳的速度,他們自然連殺阡陌的影子都抓不着,卻有人一不小心,被他身後殘留下來的紫霧烈焰,瞬間雷得裏嫩外焦。

僅僅是留下的行跡餘波就有如此威力?這些自視甚高、目無下塵的小仙們,這才知道魔界聖君的厲害,一個個都羞愧得無地自容。

魔界聖君殺阡陌,是不是的出現,給日益悠閑頹廢的仙界上下,仿佛是當頭棒喝。每次,殺阡陌耀武揚威後,秋毫無犯地離開,仙界氣氛卻依舊顯得格外凝重,各派老謀深算的掌門和長老,都心事重重。只有修為達到一定境界的仙人,才會真正感到殺阡陌真正的可怕,這并不是無來由的擔憂,而是他有意無意散發出來的龐大威壓,一己之力便足以覆滅任何一個仙界門派,就算是天山、太白等八大門派也不例外,差別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唯一例外的只有長留,因為長留有白子畫鎮守。

而此時此刻的白子畫,在奉旨完婚時已辭去了長留掌門之位,深居絕情殿內,任何的求見者,甚至他新娶龍宮主,一概閉門不見。平日裏除了修煉外,便是琴棋書畫,繁雜俗務再也不會讓他上心一分。

長留貪婪殿內,百餘位仙界名宿大能者齊聚一堂,其中即有天山派尹洪淵、萬卷閣檀英等老一輩的掌門閣主,亦有新一代蜀山雲隐、太白思域,有蓮城新城主無垢之妹無袖,甚至還來了玉帝寵臣太白金星和王母膝下三公主。

太白金星資歷最老且地位尊榮,顫顫巍巍拄着拐杖,歷數了魔界聖君殺阡陌的無數次侵擾仙界,天庭震驚,請求長留主持公道,以安天帝之心。

笙簫默則從容辯解,殺阡陌只是借路過境,并未傷及無辜,不必為了這些小事,冒然打破仙魔兩界百年太平。

“小事?儒尊此言差矣,若等那殺阡陌火燒了南天門,長留再去興師問罪,豈不為時晚矣?”太白金星一下子說出了所有人的憂慮,下面一片聲地附和。

“諸位請聽我一言。”魔嚴站了起來,向在座的諸位一拱手,道:“仙界安危,長留自當盡全力守護,千年來大小百餘次生死厮殺,我長留弟子死傷無數,何曾怯戰?只是殺阡陌的魔功威力不凡,唯有師弟子畫可與他相抗衡。可是子畫自成親後,便辭去了長留掌門之位,一直在絕情殿內閉關修煉。按照長留門規,退位的掌門和長老,是不可再幹涉長留事務,所以我們也不要再去打擾他。”

白子畫辭去了掌門之位,不得不退居閉關,不理世事。而這一切問題,究其原因,還是由天庭一手促成。下旨讓長留上仙白子畫迎娶自己的徒兒花千骨,等于逼他破了長留掌門斷情絕義的戒律,而不得不退位。若是他們真如世間傳聞,寧羨鴛鴦不羨仙,也算是一樁千古佳話,可偏偏白子畫對他的新婚夫人毫無興趣,聽說成婚近百年了,幾乎沒有在一起過,長留上仙白子畫果然斷絕了七情六欲,面冷、心冷、情更冷。

在場衆人都是老成謀國之輩,對當前局勢了然于胸,且修仙的漫長生涯中,只要不是天地法則,人為定下的各種鐵律門規,都是可以更改的。看來現在糾結在,為了讓長留上仙白子畫出關,究竟是長留改門規,還是天庭收回旨意,也就是天庭長留,誰向誰低頭的問題。

在座的都成了旁觀者,所以個個一言不發,正襟危坐,靜待下文。

“非也!”太白金星有備而來。天庭上下早已商量了無數次,實力擺在面前,不得不低頭,而與其蒙受妖魔的挑釁侵擾,不如屈居長留而得保全。太白金星便借此說出了天庭的求全之意: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長留上仙恪守門規,不戀權勢,令人敬仰。但天下存亡危機之際,長留乃我仙界之中流砥柱,而上仙更是擎天之柱,天下歸心。天庭已擇定吉日,依昔日黃帝拜風後之儀,令玄天宮在昆侖新建天壇,祭告皇天後土山川河渎,推舉長留上仙為天下之共主,尊節钺之威,懾妖魔之氣。還望上仙以天下為重,萬勿推辭!”

此言一出,一在座的都為之動容。天下共主!意味着從此祭歸天庭,政由長留。長留雖是仙界各派之首,卻仍屬天庭臣下,各派掌門間平起平坐。長留上仙白子畫一旦登上天下共主之位,就不僅僅是長留一派之尊上,乃是在座的各派掌門之主君,還是玉帝築壇親封,無可抗拒。

一切都在意料中,世尊魔嚴眯起眼睛來,從容謙讓推辭。這也是按照上古禮儀,退讓三次才可不得已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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