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上古寂滅之龍的一身骨甲極為堅韌,遠非寒冰玄鐵可比,如用于加固虛空艦船,飛行速度可加快一倍不止。此外,鱗爪可用于空間法陣,頭角可煉制極品仙劍,即使是失去生機的血肉也是難能可貴的煉丹藥材。真可謂是一身是寶!
但這是龍宮主的娘親啊!看着那具巨大無比的龍軀,白子畫(二)皺眉不語良久,最後嘆了口氣,道:“上古寂滅龍族雖沒有入土為安的習俗,但是任由它暴屍虛空,成為邪魔口中的食物,不如将它化作灰燼帶回六界散于天地間,也算是讓她們母女團聚,永遠相伴相随。”
言畢,指尖一凝,射出一道劍氣,在橫霜劍尖一擦而過,一股蒼白焰火将黑龍夫人身軀熊熊燒起,烈焰過處一切皆成飛灰。
片刻之後,白子畫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瓷瓶,将四散的灰燼一一收攏後,他端詳了一下瓶內,得到瓷瓶內仙力相助,灰燼盡顯點點暗金之光,漸漸聚攏,顯出一團清晰古龍之形跡。明明毫無生機,怎會如同有意識般?白子畫暗自心驚。
“怎麽了?”
花千骨好奇地湊了上來。
“沒什麽,我們走吧。”
白子畫趕緊蓋上蓋子,小心收好,決定先不要輕舉妄動,等回到仙界後,查看一下關于古寂滅之龍典籍,再做處置。
長留,貴客留宿之虛殿內,白子畫(一)正倚着桌子,持卷讀書,正看得入神之際,一名侍女走近門口卻不敢擅入,叩門禀告:
“上仙,宮主請您過去白龍宮共進晚餐。”
“知道了。”将書輕輕放下,白子畫揉了揉太陽穴,站起身來。
白子畫如今在長留的身份十分微妙,銷魂、貪婪二殿巴不得他留下來,至少等到另一尊回來再走。可他卻另有考慮,不想被牽絆住,便繼續頂着紫熏弟弟的名義,入住專門為各派掌門準備虛殿,以上仙的修為客居長留。
入夜微涼,白龍宮內不似往日般燈火通明,而只點了數盞琉璃燈,隐沒在重重繡帷之內,燃燒的黑方暖香,仙霧袅繞明暗不定。晚餐擺在露天的陽臺上,早就鋪好了桌子,布好了菜,十數名侍女在旁侍立。
“上仙駕到!”
一聲通報,在桌邊焦灼地徘徊不定地龍宮主,飛身一閃道桌邊坐定,矜持地擺了個斜卧的姿勢。侍女們都是訓練有素,齊齊跪下行禮:
“恭迎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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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留雖然最重禮數,但是在他執掌掌門期間,已經廢除了許多繁複的跪拜禮,如今又從歸舊軌。白子畫深以為憾,卻不便直接插手內務,只是緩步入殿道:
“我只區區過客,不必如此大禮相待。”
龍宮主忙一揮手,笑道:“起來吧!這裏沒你們什麽事了,下去吧!”
衆侍女應聲退下,等白子畫回過神來,大殿內已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們兩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白子畫一路走來,心裏就暗自尋思:龍宮主和小骨一樣同屬上古血緣,她身上就有無窮古籍未能詳載之奧妙,可供修道參悟,那一位和她相處了近百年,怎會一直無動于衷?
難道那一位對我的小骨依舊執念深重?真是可惡!他雖非情願,但和龍宮主夫妻名分已定,若平日能善待之,何至于讓她凄苦彷徨如此,寧可舍棄仙界逍遙生涯,鬧着要回虛空去。我既來之,當設法調和此事,就算他們之間不能像我和小骨一樣親密無間,只要能做到舉案齊眉,龍宮主安居無事,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相信小骨也會樂見其成。
心意已決,謙讓就坐後,白子畫便舉杯和龍宮主随意聊了起來,長留生涯、仙界趣聞、修煉難題,就這樣一直坐到了皓月高升。态度還是那麽冷淡,但這一夜說的話,比起當年他們一起從虛空回到長留,相處了三個月說得還多。
宴席撤去,侍女奉上點心茶水。龍宮主拿起一杯茶,放到口邊,然後就停在那裏,怔怔出神。
“你累了?要不早點休息吧!”其實,是他白子畫累了,說了半天不知所雲。暗自慶幸,若非成親多年了,積累了些經驗,不然還真不知道如何陪女孩子聊天。小骨也是一樣,喜歡拉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全然不顧他昏昏欲睡。
“沒事。”龍宮主搖了搖頭,茫然若失地道:“謝謝你今晚陪我這麽久,我的傷也好多了,我想我也該走了。”
“為何?”白子畫一下子困意全無,怔了怔道:“我本無心傷你,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豈敢。”龍宮主自嘲地苦笑道:“我來仙界這麽多年,雖然不會法術,但是我的神識和感知,想必整個仙界也沒人比得上我。花千骨就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神,你們瞞着我不說,總會有人在背後悄悄議論,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白子畫長長舒了口氣,嘆道:“仙界衆生平等,你和花千骨都屬上古遺孤,被六界天地所不容,當同病相憐,各安一隅,互不相擾。”
哼!”龍宮主冷冷一笑:“你們的心裏眼裏就只在乎花千骨,唯恐我去傷害她,我回到虛空去,你們也不用分神防着我,繼續厚顏無恥地留在這裏,連我自己都開始讨厭我自己了。”
“看來你還是在生我的氣。”白子畫勁量放低身段,舉手作揖歉道:“花千骨是我的妻子,我一時心急大意傷了你,都是我不對,還望你見諒。”
龍宮主凄然一笑道:“花千骨是你的妻子,你愛她護她,理所當然。那麽我和絕情殿那一位又算什麽呢”
“你們當然是名正言順的夫妻。”白子畫笑了笑,從容地道:“其實,他對你也是極好的,你這白龍宮內富麗堂皇,遠勝長留三殿。只是長留素來崇尚簡樸,絕情殿那一位也不喜奢華,你以後還是把心思多方在修煉之道上,閑時練練書法怡情養性,不要再窮工極巧奢靡讓費。”
“我.......有練字畫畫!” 龍宮主眨了眨眼睛,一臉不服氣。
“這些是出自你的手筆嗎?”宮內牆上挂了好幾副書畫,白子畫環顧問道。
龍宮主得意地點了點頭。
“我的字不合适女孩子臨摹。”白子畫暗自嘆氣,花千骨雖然不喜歡練字畫畫,但是臨摹起他的字總有七分神似,龍宮主卻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越看越別扭。想了想,道:“紫熏上仙的書法造詣乃是仙界女子中很高的一位,她的字跡娟秀而靈氣十足,很适合你,明日我去藏書閣找些字帖給你。”
龍宮主默默點了點頭,心裏一陣暖意融融,來到長留這麽多年,如此諄諄教誨,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要胡思亂想,我會留下來,直到絕情殿那一位回來,你早點休息吧!”白子畫溫和地道別後離開。
第二天,便親自去藏書閣選了些字帖,派人給龍宮主送去。之後,白子畫隔三差五會送些書籍或是功法,有時還親自去指點一二。
有了白子畫的陪伴,龍宮主自然是心情大好,再也沒提過回虛空、找媽媽之類的話。貪婪、銷魂兩殿也深感欣慰,尤其是世尊魔嚴,如今除了長留,他把大部分心血都花在了重開煉妖塔上,龍宮主正式他啓塔的鑰匙,無論那師弟和龍宮主在一起,他都樂見其成。
正當長留上下一片祥和之際,白子畫卻愁眉深鎖,有苦說不出來。身困長留,心系小骨。雖然有東方及時從魔界傳來消息,得知小骨已經找到,可是還在虛空漂流不歸,讓他如何放得下心來。
再者,龍宮主雖然對他十分愛慕眷戀,然數萬年古龍血統,時不時流露出的傲慢和冷漠,白子畫又怎能察覺不到?以己度人,難怪龍宮主如此美貌多情,絕情殿那一位還是見之生厭........
如果她的性子能柔順些就好了!白子畫想,一個人的性子雖說天然生就,但也不是不可以潛移默化。于是,便從長留新弟子中,悉心挑選了幾位娴靜文氣的女孩子,送到白龍宮中,而龍宮主身邊那些輕浮淺薄的侍女,被一一驅逐出長留。心裏想着,雖然不一定能改變真性情,至少也讓龍宮主學會裝裝賢良淑德,待到絕情殿那一位回來一見,對她大為改觀不未可知。
一艘修長小船悠悠蕩蕩漂浮在無盡虛空中,向着六界方向駛來。小船開得悠然自在,不疾不徐,一如這一船所載,仿佛身處江南水鄉柳岸,而不是飄渺浩蕩、危機四伏的虛空。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單春秋不擅長格鬥功法,但他在空間穿梭上的造詣卻是六界無敵。他雖然心有不甘,但頂不住聖君嚴令,只得違心地指出了花千骨跌落的空間裂隙所在,白子畫(二)才得以很快找到了花千骨的下落。但空間裂隙只能單向穿越,歸途沒有捷徑可循,只能依靠虛空小船循着熟悉的安全路線,繞道回航。
小船狹窄,船艙容納一人躺卧正好,若是兩人就難免接踵貼臂,只能勉強相對而坐。虛空中沒有絲毫仙靈之氣,花千骨難以久耐總覺得頭暈目眩,自然應該在艙內多休息。殺阡陌不慣長途跋涉,總是喊累,反正花千骨不介意,白子畫.....嘿嘿,沒資格介意,正好和“小不點”擠在一起說說私房話。可惱是,白子畫卻說自己從未在虛空歷練過,沒有經驗也不熟路徑,虛空危舟還得由聖君親自掌舵。
無可推脫,殺阡陌只好陪着白子畫,呆在艙外受苦受累。
艙門打開,花千骨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輕輕咳了一聲才引得船頭上低聲争執着什麽的兩位,一起回過身來。
“殺姐姐,我好多了,你快去休息一下吧。”
“好好。白子畫,你聽我的沒錯,就是這個方向!我先去睡一覺,三天之內不要叫醒我。”一直用衣袖不停給自己遮風擋光的殺阡陌,巴不得這一聲簡直是化身一道光影,消失在船艙內。“呯”的一聲,毫不客氣地反手将艙門重重關上。
殺阡陌一走,船頭就剩下白子畫和花千骨,一時間忽然有些尴尬。
白子畫沖着花千骨淡然一笑,沒說什麽,在船頭負手而立,繼續眺望前方。如漆墨發長垂,一襲單薄的白衫,獨自傲立于烈烈罡風中,宛如當年游歷人間航海踏月歸來,只是他的背影更顯蕭索和孤獨。
裹緊了從他身上脫下來的外袍,衣服上還帶着絕情殿獨有的桃花香味,熟悉的味道沁人心脾,花千骨的小小心內既喜且憂。東方、殺姐姐、郎哥哥.......師父從來不幹涉我和他們交往,卻十分忌諱這一尊,師父雖然沒有明說,我又豈能不知,他對我的心思其實和師父是一模一樣的。慮及此事,花千骨在船頭更加坐立不安,小船狹窄避無可避,只得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的背影。
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白子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沒有回頭,清亮如鏡的眸光依舊注視前方,波瀾不驚地道:“小骨,你以後遲早也要來虛空歷練,不如借此機會,先來體驗一下。”然後向她伸一手,相邀道:“來吧,到船頭來。”
“不!不!我怕黑!”花千骨尴尬地連連搖頭後退。
“你怎麽還怕黑?”白子畫驟然回首,眸光淩厲地掃過花千骨,讓她一陣心慌意亂,臉上微微發熱,像是做錯了事一般低下了頭。“怕黑”只是借口,船頭只有方寸之地,花千骨心裏七上八下的,不敢冒然走上前去。
看出了她這是有意生分,白子畫怫然不悅,背過身去冷笑道:“你是在對我心存提防嗎?至始至終,我可曾對你無禮冒犯過?難道我在你心目中,竟是個好色輕薄之人嗎?”
“唔........怎麽會呢?”花千骨左右為難, 心虛地支吾道:“我只是........有點暈船想吐,先讓我靠一靠。”
邊說她邊伸手去摸索船上玄鐵桅杆,剛觸及一片冰涼,就被拖着踉跄數步,身體向前一傾,抓住船首的欄杆,勉強站穩身子。
“靠在這裏應該會好些。”
他輕聲說着,雙臂很自然地擺放在她兩側,白色身影整個籠罩住她,雖然沒有絲毫觸碰到她,可來自他身上的清新的味道,足以讓花千骨耳熱心跳。
“心無雜念,極目遠眺。”清冷的聲音就在耳邊。
“是........” 極目遠眺很容易,心無雜念那就太難了,但花千骨還是盡力依言做了。
“有沒有好些?”
“唔......好多了。”
又過了片刻,心緒漸漸平靜下來,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吧?放輕松,在他的守護下,盡情欣賞遠方天穹,虛空中也不是一片漆黑,閉上眼睛用心去看,可以發現無數微弱得無法目視的星星點點的亮光,在夜幕中如同萬家燈火。
“嘻嘻,原來虛空也沒那麽可怕,就像從絕情殿露風石上俯瞰大千世界。”
“你要是這麽想就好了,虛空危機更多是來自心魔。小骨,你來看那邊!”
順着白子畫所指,那裏有一片混沌卻透出濛濛光芒,晶瑩剔透幻化無窮,美得不像是真實存在的。突然,一道無聲驚電劃開天穹,就像是要在虛空中劈出一條大道,電光所過之處,世界為之一暗,漸漸的越來越暗淡,最終和無盡黑暗的虛空混為一體,仿佛那裏什麽都沒有存在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那是什麽?”花千骨忍不住回頭問道。
“你剛才就親眼看到了一個世界的覆滅,一瞬間,億萬年,在虛空中并沒有太大區別。”
“覆滅!怎麽會?”
花千骨心中一緊,眼前似乎模糊看見,億萬蒼生瞬間覆滅的慘狀,扭頭不忍再看。
“小骨,別難過,每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只能守護自己身邊的人,做好力所能及的事,但求問心無愧即可。”
“知道知道,人有多大力量就要擔負多少責任,對不對。”花千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轉念一想,回頭問道:“可是這麽多年,一直是你一個人守護長留、安定六界。言外之意,你是在責備我師父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嗎?”
“對我來說,護你安全也一樣重要!”白子畫突然向她靠了上來,低聲道:“你放心,從今往後,由我來守護你。”
危險的氣息一再迫近,花千骨越來越窘迫,微惱道:“放心?你離我遠點,我就放心了!”猛然回過頭去,卻駭然發現白子畫眼眸已一片迷茫,眸光只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鮮豔潤澤,失了神.......
花千骨驀然警惕,心頭掠過一陣極度危險的感覺,此時,白子畫已從後面用雙臂環住她,側過頭來,雙眸如鏡湖般澄澈剔透,從中倒影出她驚慌失色的花容。
“不,不要.......”他可是師父最忌諱的人,我.........千骨快要哭出來了,她知道不可以,可是身子越來越僵硬,想要掙脫他,卻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只能滿眼哀求地望着他。
“我并不想對你怎樣,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看她額頭吓得直冒冷汗,白子畫也于心不忍,可是萬一錯過了機會,等上一百年也不一定會再來。躊躇半響,還是頭輕輕放在她肩上,臉蹭了蹭她的鬓角,她卻扭頭避開了:
“什麽事?你快問吧!”花千骨一心只想快點擺脫窘迫之境。
“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想我嗎?”他的聲音陡然變調,帶着難掩的哀傷,再不是一貫不帶絲毫感情的清冷:“可我時時刻刻都在想你!小骨,小骨!”
被他突如其來的柔情蜜意,讓花千骨避無可避,急得快要瘋了。然而心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可是身體卻在他的輕撫下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向他靠了上去,想要他的溫暖,他的氣息,他的一切........
感覺到了她的回應,白子畫欣喜若狂,不停在她耳邊低喃,如泣如訴:“小骨,你也想我對嗎?你想要我對嗎?說啊,說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我們在一起,好嗎?”抱她抱得越來越緊.......幾乎讓她窒息.......低頭含住她耳垂,輕輕磨咬着......
“不!不!”
花千骨痛苦地搖着腦袋,吓得一身冷汗,淚水卻止不住流了下來:我這是怎麽了,我怎麽可以對他也心生眷戀呢!這讓我如何對得起師父.......
捧着淚水模糊的臉,掩面泣道:“不!我心裏只有師父一人,從沒沒有第二個人。只是你擁有了他的舊日容貌,所以我才會一見你就覺得可親可近,僅此而已,僅此而已,我對你從無愛意,也無非分之想。你放開我!”
心中驀的一寒,纏繞在她身上的雙臂一松,任由她無力地坐在地上,滿腔熱情凝凍,整個人都似化成了萬年寒冰柱。
“我的..........容貌......”
花千骨已止住哭聲,此刻正咬着指頭,心虛地偷眼看他。眼前的人可剛剛不顧生死,把自己從虛空救回來,怎麽可以對他說出如此狠心的話?可是,說出去的話,再也收不回來,他們之間也無回旋餘地,回不到從前了......想到這裏,她也不免黯然神傷。
兩人久久對視無語。最後,白子畫長嘆了口氣,伸手扶起她,輕輕将披在她身上,屬于他的那件寬大的外袍前襟拉攏來,遮掩住引人入勝的一片起伏不定。
默然垂首道:“對不起,你別怕,我.......再也不會對你說那些話!再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