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章
長留。
白龍宮內驚變,吓壞了一衆宮女們,不待吩咐就飛跑去貪婪、銷魂二殿報告,生怕被牽連受罰。待魔嚴和笙簫默趕到,白子畫(一)已把昏迷不醒的龍宮主送到了冰室,來不及問緣由,師兄弟三人百年來再次合力,盡心竭力先替龍宮主療傷。
傷勢本不算重,只劃傷了皮膚,止了血後又撒上些玉露就頃刻痊愈,龍宮主頸項間潔白如玉,一點疤痕也沒留下。可斷念劍随他多年,斬殺了無數虛空邪魔,早已今非昔比,一沾染上龍宮主的上古龍血,劍體竟毫光四溢,異像橫生,一股無可抗衡、肅殺萬物之劍氣,瞬間滲入龍宮主五髒六腑,将她的所有生機層層分割,若非白子畫及時出手相救,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她只是還是未孵化的龍蛋而已,怎禁得起斷念劍氣之利?白子畫懊惱後悔不已,深深自責。不遺餘力地替她清除體內劍氣後,看她沉沉睡去,自己身心也略感疲憊,拜托師兄魔言照料,且暫回到絕情殿稍事休息。
久別重歸,絕情殿內桃花依舊,芬芳迷人。
哪兒的桃花都比不是絕情殿!
空曠的正殿冷冷清清,白子畫在門口看了一眼就不想進去,低頭漫步走到了花千骨的舊居,推門入內,風中帶入片片粉紅,落在紫玉地磚上,相映成趣。桃花依舊,人面何在,物是人非,空餘留念。
小骨,你到底去了哪兒?
白子畫想起每年桃花盛開的季節,花千骨就會用東方千刀送來的桃花,和着野蜂蜜釀制成桃花蜜,存放經年,久而彌香。
殿內房間還算潔淨,白子畫頹然坐在花千骨時常練字的書案邊,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水景,心裏也是茫然一片。如果當初能和小骨一起搬回絕情殿來居住,即使自己去虛空歷練,她的身邊總會長留師兄師妹們陪伴,不至于在畫骨峰獨自修煉,她是太寂寞無聊了,才會私入凡間遭遇不測。
嗨,都是我的錯!沒能照顧好你。
他自顧自嘆自怨自責,猛地一回頭,才發現儒尊笙簫默不知何時進來,已經玩味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噗哧”一下笑出聲來:
“師兄,若非在長留相遇,我差點不敢認你呢。我入門太晚了,沒見過師兄少年時的模樣,真是可愛,哈哈........”
白子畫雙眼寒光凜然,略薄的唇抿出一道嚴厲的弧線,怒氣一發即收,哪壺不開提哪壺。
笙簫默毫不在意,搖了搖折扇繼續調侃道:“師兄先別生氣,小弟給你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師兄想先聽哪個?”
白子畫臉上一片冰雪之色,淡然道:“可是龍宮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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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簫默笑着點點了頭。
白子畫沒好氣地白了笙簫默一眼,道:“她醒了就好,我還有要事,先走了。”一撩袍拂袖離開,也不見得他走得如何急切,卻似流星趕月而去。
“師兄,師兄,我還沒說好消息呢?”笙簫默趕緊趕了上去。
白子畫禁不住停下腳步,臉色難得顯出訝色,轉身皺眉問道:“龍宮主醒來,難道算是壞消息?”
笙簫默一收折扇,不再賣關子,直道:“對于師兄來說,應該只有花千骨的消息才算上好消息。”
“找到小骨了!”白子畫立即喜形于色,連聲音都變得柔和起來。
笙簫默笑道:“看看,我沒說錯吧!雖然還沒找到花千骨,但剛才東方千刀傳回來消息,為了和七殺做交換,讓我們這邊将玄天法陣張開一網,以便七殺留在人、仙兩界的奸細,可以安然返回魔界。我想,花千骨的失蹤可能和魔界七殺有關,那一位和東方才會做出如此讓步。”
白子畫長嘆一聲,默然點了點頭,道:“除了龍宮主,也就七殺單春秋最可疑,他既然已經帶了東方去七殺要人,想必志在必得,我就先留在長留靜觀其變。”
笙簫默見白子畫頹然坐下,立即心領神會地“嘿嘿”暗笑,師兄臉上雖不見喜怒,但是花千骨被那一尊先找到,無論如何都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還有更懊惱的事,不得不說給他聽。
笙簫默清了清嗓子,試探地問道:“師兄,龍宮主醒來後,情緒很低落,你不去看看嗎?”
白子畫已經從書架上撿了本書,正準備起卷開讀,漫不經心地問道:
“她傷勢如何?”
“龍宮主的傷勢雖險,幸虧救治及時,已沒什麽大礙了,脖子上敷上我們長留的玄露玉膏後,連一絲疤痕都沒留下。”笙簫默笑道。
“那就好。”雖然意料之中,卻也彌補了自己一時失手的過錯,終于松了口氣。白子畫滿意地點了點頭,繼續道:“大師兄的醫術為你我師兄弟中最精湛,龍宮主這點傷對他來說只是區區小事,不過還要謹慎些才好,就讓龍宮主先在冰室多修養一段時間,等她痊愈了,我再去看她,現在就不去打擾她休息。”
心意已決,白子畫便沉浸入書中,不再他顧。笙簫默等了一會,看他一點也沒有要回心轉意的意思,只好嘆了口氣道:“龍宮主她醒來後,一直哭泣不休,我和大師兄怎麽勸都沒用,她說,你們兩個都不喜歡她,都不要她了,她要回虛空去找她娘親。”
“虛空!娘親!”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白子畫臉色慢慢變得有些蒼白。龍宮主的娘親,一頭成年的上古寂滅之龍,幾個龍息就能讓百萬蒼生灰飛煙滅。瞳孔猛地一縮,陡然起身驚問道:“她走了嗎?”
“魔嚴師兄正在苦口婆心勸慰她.........”
只覺眼前一花,書案上只剩下一卷攤開的古卷,白子畫早已不見蹤影。笙簫默合上書放回書架,走到窗前,久久凝望窗外缤紛落下的桃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羁絆就是那麽一層層,有些是想要的,如花千骨,有些并非出自本心,如龍宮主,有些是無可推卸的責任,如長留,神仙哪有世人想的那麽逍遙自由?經歷過那麽多劫難,師兄算是徹底想明白了,為了所愛的,就算是違心,也會去做!
浩瀚無盡的虛空,有個聲音隐約響起:“小不點,小不點……”漸行漸遠........
花千骨在朦朦胧胧中睜開雙眼,反映還有些遲鈍,眼前看到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讓她忍不住大叫一聲,驚坐起來。
“我這是在哪兒啊........”
如同大夢醒來,她眼前漸漸清晰,看到的不再是漆黑一片,目所可及的四周,飄浮着許多忽明忽滅的東西。一個骨碌爬起身來,花千骨小心翼翼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原來自己身處于群山環繞之谷底.........那些一閃一閃的又是什麽?湊近去看看不,四周巍然高聳的不是一座座山峰,而是.........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骸骨,自身在它面前就如同蝼蟻般渺小而微不足道,裸露出來的白骨在黑暗中發出幽幽螢光。
輕輕觸及殘骸,電觸般的感覺,讓花千骨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般,飛騰後退,避之惟恐不及。
“這是什麽呀?”連花千骨自己都感到奇怪,明明只是一具殘骸而已,有什麽可怕的?然來自靈魂深處的本能恐懼,她還是毫不猶豫了,放棄了回頭看個究竟的想法,躲得遠遠的還心有餘悸,生怕那具殘骸還有一線生機,就等着她好奇心大發,無知靠近嘴邊後,一口吞噬。
“小骨........小骨........”
另一個呼喚聲,從另一個方向漸行漸近.......
“師父,是師父的聲音!”
喜出望外,花千骨顧不得将自己暴露給陰暗處,讓人看來毛發倒豎的虛空邪魔,一邊大聲呼喚,一邊将身形化作一道光影,把全身真氣都用在的加快飛速,有師父在,那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師父,師父,小骨在這裏,在這裏!”
七殺殿內,單春秋坐在大殿之上,品嘗着東方千刀親手沏泡的地幽冰茶,撲鼻芬芳和茶湯內淡冰寒爽,并沒有能平靜他滿腔的怒火。
這裏可是魔界,是七殺殿,是他的地盤,聖君殺阡陌自從喜歡上虛空歷險,就和畫骨峰那一尊成了莫逆之交,出雙入對,生死與共,他單春秋看在眼裏痛在心裏,憋屈了好幾十年。好在那一尊從來不到魔界,也不會幹涉七殺殿內務,魔界的一切都還是在他單春秋的掌握中,聖君對他也是一如既往地言聽計從。
仙界是靠次序和禮儀溫和治下,就算為了保持一戰之力,鼓勵子弟們參加仙界大賽之類的比試,卻大多點到為止,十分忌諱造成死傷。可是妖魔界一貫弱肉強食,對待下屬那是一個簡單粗暴,生殺予奪。百年前派往潛伏人間的妖魔,親屬全被質押在七殺地牢,自身還服食過控制心志的藥物,若有絲毫抗命,不僅自身灰飛煙滅,家人更會受盡折磨而死。
如今長留絕情殿這一尊,竟然直接插手七殺殿內務,借着花千骨失蹤說事,居然要聖君召回人間所有的七殺奸細,是可忍孰不可忍!
“噹!”
單春秋奮力把手中的茶杯甩了個粉碎,仰天長嘯:“氣死我了!”
“單護法。”東方千刀溫和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應該往好處想,這麽多年聖君一直渴望堂堂正正,當衆戰勝長留上仙,今日終于如願以償,七殺殿從此威名大振,單護法只需運籌帷幄,何須細作宵小之輩。”
單春秋眼中閃過複雜之色,嘿嘿冷笑了兩聲,不再說什麽。待手下捧上一壇陳年佳釀,拍開封泥,舉壇豪飲。聖君和上仙級別的比武,單春秋雖然看不清他們的一招一式,可是輸贏大概還是不會看錯,兩人明明旗鼓相當,仿佛可以一直打到天荒地老。這是,在一旁的東方千刀突然對他發難,用上異朽閣主讓死人開口的絕技,讓他不知不覺中說出,花千骨中毒後瞬移逃過了界,被他用空間裂隙推入虛空。一得知花千骨下落,白子畫便無心戀戰,巧妙地棄劍認輸。
摸了摸嘴邊的酒跡,單春秋陰沉地道:“白子畫,我還真看錯了他,近百年不見,地位越來越尊容,自身反而越來越謙和,剔去了一身傲骨,變得能屈能伸了!佩服!佩服!”
“那也看是為了誰?”
“為了花千骨那丫頭,白子畫的确什麽都做得出來,妖神大戰的時候,我們七殺上下都看到了,哈哈!”單春秋笑得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突然話鋒一轉,對着東方千刀皮笑肉不笑地道:
“可是東方老弟,你這又是為何?你已經脫離了異朽閣,不知付出了什麽代價才學會異朽閣的獨門絕技?如此不遺餘力地幫絕情殿那一尊,還真是父子情深,讓人感動啊!”
東方千刀正舉杯欲飲,差點被嗆到,輕咳了幾聲,小聲道:“單護法,休得胡言!”
單春秋“啧啧”了兩聲,幹笑道:“為了給自己找個爹,連心愛的女人都拱手相讓,比起白子畫,我還更佩服你,東方老弟!哈哈.......”
東方千刀聽得眼皮直跳,眼中寒光一盛,冷笑道:“單春秋,我東方歷經千百世,還會在乎你這點激将法,省省力氣,能喝就多喝點。若是待會兒,聖君和尊上從虛空無功而返,聖君說過,要親自扒了你的皮!聖君的脾氣雖然喜怒無常,可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
單春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悶頭喝酒。
身邊都是影影幢幢,四周冒着一縷縷黑氣,花千骨吓得閉上眼睛,不辨東西亡命狂奔逃逸,如同受驚的小鹿,一頭撞上一堵無形的網。不知道是何人突然出現她面前,張開雙臂将她一把攬入懷中,寬大的袍袖将她全身上下都籠罩了進去。
“小骨別怕!我在這裏,別怕!”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味道,睜開眼盈眸是一塵不染的素白,再熟悉不過的冰雕玉砌的臉龐上,熟悉的星眸眉宇,正是白子畫(二)。
臉上湧現狂喜,一頭紮進了他懷裏,忍不住嘤嘤哭泣起來。
“小骨,你沒事吧?”
伸手想要安慰她,卻忍不住緊緊與她相擁,閉上雙眼,嗅着她發絲間獨有的淡幽味道。日月星辰不落,諸仙妖魔回避,就讓這一刻持續到天荒地老,再也不要分離.........
“師........嗯,尊上!我沒事了。”
終于意識到不妥,花千骨輕輕擡了擡手臂,沒能掙脫開他的懷抱,但至少保持了一點距離。臉上已微微發熱,他可不是師父,再不能像以往無知時一般,任意親近?
感覺到了她的疏離,白子畫不免茫然若失,但能夠看到小骨安然無恙,他已然心滿意足,脫下自己外衫披在她身上,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骨,殺阡陌去那一邊找你了,我們先過去找到他,然後一起回六界。”
此刻,花千骨才意識到自己衣衫褴褛,幾不蔽體,大概是空間穿梭逃逸時,被罡風吹破。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輕輕“嗯”了一聲,被白子畫拉着剛走了幾步,突然一個激靈,吓得連連後退:
“不,不,我不要去那裏,我害怕!”
白子畫一怔,皺起眉來舉頭四顧,這才看到自己身處一堆如山峰疊嶂般的巨獸殘骸中,遺骨剛開始有點殘損痕跡,顯然這頭巨獸剛死不多久。
雖是殘骸躺在那兒,看上去自然而寧靜,不似虛空中所生的邪魔,面目猙獰醜陋,令人生厭。白子畫雖從未見過此巨獸,但看看體形略有些熟悉之感,從頭角和體形看,類似六界龍族,不過要高大出無數倍..........
“上古寂滅龍族!”
白子畫雙眉一展,豁然明了,轉身安慰道:“小骨別怕,這頭龍已經死了,不會傷害你。”
“死了?”
花千骨心有餘悸地縮在白子畫身後,拉緊了他的腰帶,寸步不敢擅離。抓抓腦袋,略有所思道:“這........是不是就是長留龍宮主的娘親?師父說過,龍宮主和她娘親,是這世上最後的上古寂滅龍族,如今她娘親死了,就這剩下龍宮主一人。”
白子畫點了點頭,看不出是憂是喜,突然嘆道:“想必這位龍夫人自知命不久矣,而龍宮主又未能孵化成龍,在虛空中根本無法獨自生存,才會忍痛将她送到六界來,求個平安。”
“龍宮主真是可憐!”
雖然素未謀面,但花千骨也知道當初是龍宮主代替她,和眼前這位長留尊上稀裏糊塗成了親,多年來一直深受冷落抑郁寡歡,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回想起當年爹爹去世,背井離鄉第一次離開花蓮村,舉目無親........嗨!花千骨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小骨,你........”剛才還怕得要命,轉眼居然哭了。小骨真是心善!白子畫由衷地欣慰,道: “小骨,我看這件事,不如不要告訴龍宮主,就讓她以為自己娘親一直在漫長的休眠期。你說如何?”
花千骨雙眸發光,破涕為笑道:
“這個主意好!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你不說,我不說,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
向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白子畫淡然一笑,道:“好,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