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一葉扁舟,周身籠罩着一層淡淡幽光,宛若游魚在虛空亂流中緩緩飄流,随波逐流,速度緩慢而平和,隐秘穿行于大片大片的陰影地帶,以免驚動四周沉睡的虛空邪魔。
小船雖小,卻融合了大量虛空邪魔的魔晶,籠罩船身的光暈便是魔晶在幽暗中散發出來,不僅能隔絕虛空亂流,還可以溢出與邪魔類似魔氣,從匿其行。
虛空何其遼闊,小船渺如塵埃,一個不小心就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在聖君大人的親自指揮下,小船以蛇行迂回前進,一日數次調整方向,時左時右時上時下,時不時還得走走回頭路,千裏之距足足繞出了萬裏行程。
這虛空苦旅一兩月尚可,時間一久花千骨的身體就開始受不了。她的神軀比起白子畫和殺阡陌,其實還要強壯些,只是她修煉的是仙道法術,經不起虛空邪魔之氣的熏染,即使鎮日在船艙內靜坐調息,還是感到氣悶胸臆。
為了“小不點”吃苦受累也就罷了,讓殺阡陌火冒三丈的是同行的白子畫(二),居然一點耐心都欠奉。他每日負責巡視小船周身法陣,查看運行是否正常,之後便在他身邊盤膝橫劍坐定,寸步不離以應不測。其實,白子畫很少開口,更沒指手畫腳,或是想要越俎代庖,最多也就冷眼旁觀,偶爾皺皺眉,嘆口氣。只是白子畫往他身邊一站,就有一種難言的壓力,讓殺阡陌感到渾身上下不舒服,本來他的方向感就偏弱些,一下子變得更加的模糊不清........
小船翻騰颠簸了多日,總算是沖出虛空激流,天際展現出一片完全陌生的遼闊星空,清晰看見一道彗星拖着淡金點點的長尾,從天穹掃過,與他們背後那片深邃的星空恍若是兩個世界。
殺阡陌手搭涼棚,眺望良久,眉眼微微舒展開來,笑道:“那片天空真美,我們飛過去看看!”
白子畫對眼前美景視若無睹,淡然道: “殺阡陌,要去你自己下船飛過去好了,如果在這裏及時調頭,我們循原路回去,還不至于偏離航道太遠。”
“白子畫,我負責掌舵,去哪兒我說了算。”殺阡陌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讓白子畫一口氣堵住,不上不下。
“虛空危機四伏,由不得你胡來!”白子畫苦于不識星圖,一路上由殺阡陌來掌舵。然在虛空穿行了月餘,他親自記錄下每顆星所在,刻畫出一套粗略的星圖,便不肯再遷就殺阡陌的任性。
“白子畫,你想掌舵,你打得過我再說。”贏過了一次,還想再來一次。
“如你所願!”
這兩人是真不會吵架,鬥嘴兩個回合就結束。下一刻,船頭上兩人便劍拔弩張,一觸即發。虛空危舟,他們并不會真的動刀動槍,然而魔君上仙出手,即使只是威壓交鋒也輕忽不得,輕則損耗修為,重則很有可能傷及根基。
殺阡陌氣焰陡起,魔威如濤天巨浪,當頭砸下。白子畫心随意動,周身突然多了一層朦朦的光幕,将整個船首的啓航法陣也護在其中,随後迎上了殺阡陌的滔天魔氣。
兩邊的威壓節節攀升之際,突然兩人似有所感,幾乎同時屏氣息神,無聲無息間硝煙散盡,又是一片雲淡風清。一個孱弱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背後,花千骨從船艙內蹒跚步出,臉色蒼白,氣息短促,扶着艙門拍拍胸口,道:
“姐姐,我胸口有點悶,幫我調整一下氣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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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小不點。”
殺阡陌爽快地點頭應允,花千骨沖着他笑了笑,無力地扶着艙壁慢慢走了進去,殺阡陌卻沒有立即跟上前去,而是轉過頭來目視白子畫。雖然花千骨叫的是“姐姐”,然她學的是長留道法,體內清純如一的仙力混雜了少許魔氣,才會出現氣血紊亂之狀,應該由白子畫來替她疏導,效果會更好。
白子畫卻低頭避開了他的眸光,轉身面向星空,負手而立。
“你們.......吵架了?”殺阡陌似有所悟,心情頓時大好。
白子畫臉色一沉,冷道:“我們的事,你少管!”
“哼!”殺阡陌冷冷一笑,忍不住反唇相譏:“你們的事?哈哈,你對小不點的心思,路人皆知,你還想瞞誰?不過白子畫,我要奉勸你一句,你沒有他長得好看,小不點是不會喜歡你的。”
白子畫聞言一怔,愕然問道:“你.......你覺得他.........比我........”
“是啊!比你好看多了!”殺阡陌篤定地點了點頭,笑道:“我忘了,你見不到他,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他沒有你高,但身材更苗條,皮膚也更柔嫩白皙,光澤動人.......啊,我真不不知道他是怎麽保養的,在虛空吹了那麽多罡風,居然一點都沒變粗,他的手.........修長宛若柔荑........還有他的..........”
“.........”再次無語,白子略覺尴尬地低下了頭。殺阡陌口中那些用來形容美女的詞,怎麽都用在另一位身上?看來他...........還沒長大成人。
殺阡陌進艙後,白子畫依舊無法靜心,索性站在船頭桅杆上,迎着寒冽的罡風,一個人靜靜地想着和花千骨的事。
他、花千骨、還有另一位,三人之間的關系,實在太過微妙,如今他們倆已經在一起了近百年了,自己總拖着不放手,也不是個辦法。他身邊親近之人,無論魔嚴、笙簫默、甚至幽若、竹染,雖從未明說,但或多或少會給他點暗示:請尊上盡快斷念,就算不喜歡龍宮主,天下美女任君選,這樣對花千骨、對所有人都好。
難道真的就這樣和小骨分開?
只要一起念,白子畫的心就會霎時冰凍,錐心之痛,痛得他無法呼吸。生離?死別?究竟哪個更痛,他已無法分辨。他只知道讓他放棄花千骨,忍受那份遙遙無期的刻骨相思,他還不如永遠沉睡不醒,回到無知無覺的元神狀态。
可是,小骨她..........她只是喜歡我的容貌。花千骨的話如同刀子一般刻在了他心上,時時滴血......他還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花千骨即使成親之後,對他仍懷有似有若無的眷戀,原來僅僅是被他的容貌吸引,這讓他情何以堪!
仙人的容顏大多出塵飄逸,與他相交的仙友們個個身世顯赫,而更顯得高貴從容。平時,仙人之間的交往,不是玄道劍法探究,就是一些琴棋書畫的雅好,除了魔界的聖君殺阡陌,沒有任何人贊譽過他的容貌。
容貌?真的只是因為我的容貌嗎?
殺阡陌的容貌自稱天下第一,雖然我不太欣賞,但也不能否認他的美,只是他的美過于妖豔詭異。轉念,白子畫突然想起另一個,他有些淡忘了的心結:東方彧卿!
第一次看到東方彧卿,白子畫直覺上感到危險,從此總是多留一份心,刻意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當年的東方彧卿,還是個青年書生,英俊儒雅、風趣可愛,總是在小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很知趣地自動出現在花千骨身邊。而花千骨對他也十分信任,從來不拒絕他的親近,兩人湊在一起吃喝打鬧,親密無間,形影不離,如同一對璧人。
殺阡陌、東方彧卿.......唔,還有孟玄郎,他擁有皇室血脈,氣度雍容不凡,輕水對他就是一見傾心。回想這過去的一一幕,雖非自己親身經歷,但白子畫還是如鲠在喉,趕快翻過這一頁,皺起眉來自言自語:
“小骨怎會是一個以貌取人,膚淺的女孩!我這是想到哪裏去了。小骨應該是圉于世俗的成見,把我當作外人來對待,而不願意接納。其實,我和他本是一人,何必分彼此呢?其實,我也并非要對小骨強求些什麽,只是想在他不在時,能夠代為照顧,經常能夠看到她,我就心滿意足了。小骨不是喜歡我的容貌嗎?那麽能經常見到我,相信她也一定是很開心!反正我和他,永生永世不會撞在一起,根本不用擔心!”
小船在虛空緩緩漂移,沒有及時調頭,而是向那片陌生的天空飛去。白子畫突然覺得,如此這般也不錯,可以把回程延長.......越長越好.........
蓮城顧名思義,坐落在連綿起伏的蓮花山脈,雲隐霧繞的一片黛青色山體,亭臺樓閣依山而建,如巨幅水墨畫逶迤展開。
自無垢上仙仙逝後,蓮城一直後繼無人,剩下幾位早該退隐享清閑祖輩長老,不得不接管主持大局,多年苦心經營下來,才保持蓮城在仙界鐘鳴鼎食、富可敵國的地位。
清晨時分,群峰清幽蒙露,朝晖下潋滟粼光,如同臨江仙子廣袖起舞,巍峨高聳的白玉鑲金七孔宮門已然大開,城內星羅棋布的樓臺,蓮城各路管事弟子正帶着一群人,清點着一箱箱剛剛運達的貨物,忙碌而有序,一幅盛世繁華之景像。不管有無蓮城之主坐鎮,蓮城內各路商號買賣,遵循千年不變的行規,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勤勉不殆。
無垢宮內,一名鬓發如銀的老太太在一個小童的攙扶下,從仙霧袅繞的靜室內,顫顫巍巍走了出來。扶着高臺上鋪了白狐靠墊的寶座把手,慢慢坐下,眯着眼睛往臺下掃了一遍,和顏悅色地點頭道:
“特意把我這把老骨頭請出來,必定出大事了,有話就快說吧!”
這位就是無垢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祖奶奶,號稱“金蓮夫人”,已經避世幾百年了,可是最近主事長老都在閉關修煉,蓮城無主,只好把她從蓮花山脈深處請了出來。
修道之人雖說只要打通仙脈就可以長生不老,與天地齊壽,但如果修為一直停滞在上仙之下,而無法突破九重天,即使容貌凝固不老,但是精力還是會随着年歲越長而逐漸虛弱衰退,無以為繼時只能去閉生死關,不再面世。
蓮城總管先躬身禀告道:“些許消失,弟子們自會打理,怎敢有勞夫人。實在是事關蓮城之主,弟子無法決斷,才鬥膽打擾夫人清修。”
金蓮夫人皺了皺眉,問道:“蓮城之主有人選了嗎?”
總管鄭重道:“正是。”
金蓮夫人不知不覺間睜大了眼睛,随即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略點了點頭道:“好,你們幾個走近些說話。”
然後拍拍身邊的小童,讓他退下後,随即一道淡淡光幕落下,将總管和幾位幾位掌事罩在其中,這樣旁人雖看得見他們的舉動,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
“現在可以說了。”
總管微笑道:“前幾日,長留絕情殿派了一位童子,前來祭奠無垢上仙。這位童子乃是弟子平生所見,唯一一個堪比無垢上仙的驚世天才,将來的成就一定不會在上仙之下。弟子擅自做主,留他在無垢宮內玩耍幾日,想請夫人親自過目考核。”
“唔.........長留絕情殿出來的人,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仙中極品。白子畫特意差遣他前來,看來他還顧念和無垢的當年情義,不只是為了祭奠一下這麽簡單,大有舉薦之意。”
總管忙附和道:“弟子也是這麽想。”
金蓮夫人略有所思地嘆道:“只是長留用人重在品行,而我蓮城要的是經營之才,光仙資卓越還是不夠。長留三尊也就世尊魔嚴通曉經營之道,若小童師出貪婪殿,就更合适為我蓮城所用。”
總管滿臉帶笑,上前禀告道:
“夫人放心,弟子已經查證過了,那位童子的前身乃是異朽閣主,通曉陰陽,善長天機,經營之道更是他天生之本領,無需旁人教導。”
“喔!此時屬實?”
“千真萬确。”
金蓮夫人頓時臉放紅光,連額頭溝溝壑壑的皺紋都平複了不少,雙手都激動的忍不住哆嗦起來,笑的合不攏口道:
“如此人才,白子畫舍得送給蓮城,真不枉無垢跟他幾百年的兄弟之情!天佑蓮城,不絕後嗣!”
總管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夫人,只是關于這位童子的出身,還有一個可疑之處,弟子不得不禀告夫人。”
“事關蓮城未來,有什麽直說。”
“他大概是尊上白子畫的私生之子,其母不詳?”
“私生子?”衆人聞言,個個驚得差點掉下巴,連金蓮夫人都皺眉搖頭道:“這怎麽可能?無垢死後,我派人四處打聽,巴不得他在哪裏留下一點風流種子,也好讓蓮城有後。上下五百年都查遍了,他們幾個在一起,除了斬妖除魔,就是彈彈琴下下棋,從不沾染紅塵俗世。子畫的為人衆所周知,私生子之說,純屬謠言,怎可輕信!”
被無端質疑,總管也豁出去了,坦然道:
“當年東方彧卿和五上仙結仇,尤其恨長留上仙白子畫,步步為營設計陷害,終于釀成大禍,自己也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那位童子名叫東方千刀,乃是前異朽閣主東方彧卿轉世,白子畫卻不計前嫌,将他留在自己身邊随身伺候,令人唏噓不已。”
“這是尊上寬仁為懷,并不能說明什麽?”
總管躬身繼續解釋道:“夫人,東方千刀在長留只是個雜役弟子,但是長留上下無人小觑他,尊上白子畫雖未與他父子相認,但對他的寵信,遠勝過他明媒正娶的那位白龍宮夫人,這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這也可能是憐才之意,不足為證。”金蓮夫人還是不肯相信,白子畫居然有私生子。
“夫人”總管想了想,上前一步道:“仙家一向不太在意子嗣,卻非常重視血脈,俗話說龍生九子不成龍,子嗣易得血脈難留。東方千刀身上流的,是不是長留上仙白子畫的血脈,我們蓮城自有秘法可測,只是動用秘法耗費巨大,而且還要勞夫人您損耗元氣,親自施法。”
“為了蓮城,何惜我這把老骨頭。”金蓮夫人一推座椅,站了起來:“此時需要慎重對待,去把那童子帶來讓我見見,我自有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