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血跡
第7章 血跡
醉倒之後,蘇商商什麽都記不得了,只知道那日她是在自己的房間醒來的。據說國師見她突然昏迷,一時緊張,竟請了太醫來瞧,只是最後的結果令人啼笑皆非。
她自知事情敗露,便忙向國師賠罪,只說自己是一時貪玩才騙國師喝酒。令她驚訝的是,梁蕖并沒有十分惱怒,而是十分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歉意。
“公主年少,難免貪玩,”梁蕖說,“只是從今以後莫要如此了。”
“自然自然。”蘇商商連忙應承着。
陽春三月,柳絮在空中四散漂浮。亭子裏,蘇商商坐在梁蕖身側,兩人共讀一本書。
梁蕖實在是個很好的老師,雖然她長得兇,但她很有耐心,脾氣也很好。就算蘇商商學得慢,梁蕖也從來沒動過怒、發過火,一直保持着得體平和的微笑。
如果不是知道這國師做過什麽的話,蘇商商定要被她這溫良恭儉讓的道姑外表給騙了。
她現在十分理解那沉迷修仙的老皇帝。
和梁蕖離得如此之近,蘇商商不禁又想起了那夢中的場景。她還是常常做那個夢,夢見自己和梁蕖十分親密,又夢見梁蕖突然變作怪物将她吞噬……
不過,夢裏還是親密的舉動多一些。但蘇商商心裏認定了,那些舉動在現實生活中是絕對不會發生的。雖然夢裏的她好像很享受這份親密?
“不知她這幾日有沒有再夢見過那個場景?”蘇商商覺得讀書無趣,難免胡思亂想,又偷偷看向梁蕖。
梁蕖好似渾然不覺,只是翻看着手裏的書。蘇商商不禁有些奇怪:這國師明明沒有那麽兇,這許多天了她都未曾見過國師動怒,怎麽國師會有那麽一雙令人懼怕的眼睛?而且好像只有她一只小狐貍注意到了這雙眼睛?
唉,果然還是不能通過皮囊看透一個人。又有誰能想到這樣的道姑竟然是惑亂朝綱的罪魁禍首呢?
“公主這幾日學得不錯,這些經文都已掌握了。”梁蕖合了書本,微笑着對蘇商商說。
蘇商商聽了忙問:“那我何時可以見到陛下?”話一出口,她便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唐突。她急于進宮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可在凡人聽來,難免就太不矜持了些。
梁蕖垂眸答道:“自然是天象恢複正常之後。”又擡眼看向蘇商商,語氣十分平淡地問她:“公主就這麽想侍奉在陛下左右嗎?”
蘇商商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口編道:“大吳天子乃人中豪傑,誰不想侍奉左右呢?”說着,她又故作突然醒悟一般,對梁蕖道:“在國師面前不該說這些塵世凡俗之事的,實在是污了國師的耳朵。”
說着,她不由得輕眨了眨眼。
幾日下來,她已摸索出一套凡人之間虛僞的規矩了。如今她在國師面前說話時雖仍存着畏懼之心,卻不似第一日那般說謊話都止不住結巴打顫了。
她正在逐漸成為一只熟谙世事的狡猾的狐貍。
她不禁有些得意。若她能露出她的狐貍尾巴,只怕她的狐貍尾巴早就翹到天上去了。
“無妨,陛下真是好福氣,能有公主這樣的佳人相伴左右。”梁蕖微笑着說道,又看了蘇商商一眼,這才接着問道,“公主可會詩詞歌賦?”
蘇商商方才的小得意被這一句話悉數擊破。她一下子又慫了,搖了搖頭:“不、不太會……”可話說出口,她又有些猶豫,不知真正的西吉國公主可會這些?
“想必是公主自謙了。西吉國的夏明大人,可是親口向貧道說過,公主是萬裏挑一的才女呢。”梁蕖故意說着。
蘇商商根本不敢直視梁蕖的眼睛,只是尴尬地笑了兩聲:“那是夏明大人過譽了……”她說着,聲音漸弱。
“你這樣怕我。”梁蕖輕輕念了一句。
蘇商商沒聽清:“國師說什麽?”
“貧道說,公主方才的話,貧道沒聽清楚。”梁蕖說着,又不自覺地湊近了幾分,只是盯着蘇商商。
蘇商商自然不知道她已被梁蕖發現是冒牌的公主了,仍在努力裝着公主的架子,又開始編瞎話:“我畢竟是個公主,臣子們有時奉承過了頭,也是難免的事。”說着,她低下了頭去。
“哦?是嗎?”梁蕖又問。她說着,又湊近了些,近得可以聽見蘇商商的呼吸聲。
蘇商商一擡頭,便又對上了國師的眼睛,那雙她懼怕的眼睛。可她不知為何,竟并不似之前那般不敢對視、想要逃離……或許是這些日子日夜相處的緣故吧。
可她剛對上國師的眼睛,不過片刻,梁蕖卻先主動移開了目光。蘇商商聽見梁蕖好像沒事人一樣地問着:“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如今是來不及教了。公主可會跳舞?”
蘇商商連忙點頭:終于有一個是她會的了!
她忙站起來,轉了個圈就要起舞,卻不由得又心生疑慮,便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國師本打算教我詩詞歌舞嗎?我以為國師只會教我如何修道呢。”
梁蕖愣了一下,神情又恢複如常:“只是問問。”
可蘇商商才不信這鬼話,這國師方才還說詩詞歌賦來不及教了,如今怎麽卻又突然改口?
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她來這國師府,名義上是為了驅邪避災,怎麽竟學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蘇商商想着,把心一橫。反正她已經問了夠多的話了,不如再多問幾句。“國師,我有一問,大吳文化博大精深,卻為何要我先學這修道的經文?”蘇商商問着,小心地觀察着梁蕖的神情。
梁蕖垂眸道:“陛下潛心修道,舉國上下跟風效仿者不在少數。公主以後若要為皇妃,自然也要略知一二。”
她說的十分冠冕堂皇,可蘇商商卻已聽明白了,這不過是取悅皇帝的招數罷了,再想想方才的那什麽琴棋書畫詩詞歌舞……這哪裏是國師府!哪裏是什麽清心寡欲的修道之地!
這國師分明在給皇帝培養合格的皇妃!
“國師想讓我做皇妃嗎?”蘇商商有些愠怒,莫名其妙地開口問了一句,聽起來陰陽怪氣的。
梁蕖颔首答道:“公主,這并非貧道能決定的。公主被送來做皇妃,是西吉國國王和我大吳天子共同做出的決定。”
“那國師覺得,我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皇妃嗎?”蘇商商又盯着梁蕖問了一句。她不知為何,膽子突然大了起來,一個問題接着一個問題。
梁蕖擡眼看向蘇商商,微笑着回答道:“自然可以。”
“國師覺得如何才能做好一個皇妃?”蘇商商又故意問着,雖是笑着,語氣裏帶了些諷刺的意味,“是要會背這些經文嗎?”
蘇商商看着梁蕖的面容,越看越有些生氣。這道姑看起來正正經經的,眼含兇光也就罷了,怎麽還給皇帝張羅這些事情?
雖然這些東西可能确實有用,她日後進宮說不定會用到……可蘇商商還是很生氣,她覺得梁蕖把自己當成一個取悅皇帝的物件兒,這物件兒有不足之處,梁蕖便負責加以改造。
她蘇商商在狐族好歹是被昌靈長老寵着長大的,從小到大就沒怎麽經歷過難事,這一入國師府怎麽就遇上了這麽多煩心事?
可蘇商商偏偏還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陰陽怪氣地問了幾句後,便垂了眸去,不再看她。
可這一垂眸……
“國師,你手上有血!”
不知何時,梁蕖已是一手的血。蘇商商一驚,方才的憤怒登時抛到了腦後。她本能地喊出聲來,又趕忙抽出帕子抓住梁蕖的手就要給她擦。卻不想梁蕖十分果斷、近乎粗暴地收回了手去,鮮紅點點甩落在地上。
“多謝公主,貧道并無大礙。”梁蕖說着,站起身來,轉身便走。可她起得太猛,走着走着便腳下不穩一個踉跄。
“國師?”蘇商商忙又喚了一句,就要跟上。
“別過來!”梁蕖突然回頭喊了一句,聲音裏盡是慌亂,難得地失了态。
蘇商商微微怔住,只見梁蕖又強擠出一個笑容,接着做出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公主放心,貧道無礙。只是昨日裏小臂上受了傷,想來是傷口裂開了也未可知。貧道自會去處理,公主不必驚慌。”說罷,梁蕖便頭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走了。
與其說是走,更像是逃。
蘇商商看着梁蕖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國師的身上全是謎團,簡直是這世間最難看透的凡人了。
也難怪這神神秘秘的國師在凡間收獲了這許多罵名。
不過,國師待她似乎還不錯?除了教她取悅皇帝的本事、逼着她念經讀書、不讓她吃肉之外,這國師似乎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
蘇商商看着國師離去的方向,不禁有些擔心:“她能行嗎?”
梁蕖捂着袖子,逃一般地回了自己的房間,鎖上了門……她萬萬沒想到這次的情況這樣突然。她撩開袖子,小臂上奇怪的獸頭似乎更明顯了幾分,滲出的血也更多了些。
若是以往,她定會有些預感,然後在衆人發現之前就把這怪象全部遮掩住。可今日,哪怕血流到了她手上,她都沒發現,還被蘇商商瞧見了。
想着,她又扯了一張帕子,熟練地綁在了自己小臂上。沒多久,鮮血便染紅了一整張帕子,觸目驚心。
梁蕖虛弱地跌坐在地上,面色蒼白。這次的反應着實太強烈了些,她渾身乏力,這可是從未有過的。
她閉了閉眼,緩了口氣,可再睜開眼時,瞳孔卻染上了一層駭人的血色。終于,她支撐不住,一頭栽倒,昏睡了過去。
這時,一縷輕煙飄進了她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