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背影

第15章 背影

“魚魚呀,這次寒假回來晚,不會是因為找了對象吧?啊?沒有對象啊?大舅跟你說,女孩子一定要在大學找對象,你現在遇到的都是高考幫你篩過的男生。而且只有在學校裏,你才能很輕易地接觸到社會不同階層的人。你看你爸媽,雖然他們當了一輩子老師,但接觸到的學生家長都不一樣。你聽大舅的,你盡力接觸一下碩士或者博士,往上找……”

視頻那頭,大舅滔滔不絕,爸爸媽媽也在點頭附和,二十歲的莊知魚卻只能尬笑。她蓬頭垢面,剛剛起床,家裏卻已經在聚餐吃午飯了。毫無防備地,她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然後被迫直面這一大家子人,一個一個問好,躲都躲不掉。

“嗯嗯,大舅,我記住了。”即使心裏不知翻了多少個白眼,莊知魚還是很有禮貌。她一向如此溫順,只會點頭。

好不容易挂了視頻,莊知魚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起床就接受這樣的訓話,一天的心情都被輕而易舉地毀掉。莊知魚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無一人的宿舍,又把手機拿了起來。

為什麽放假回家晚,這些親戚心裏沒數麽?她想着,随意地點開微博,刷着千篇一律“哈哈哈哈”的消息。終于,在刷到漂亮女明星的寫真時,她眼前一亮,毫不猶豫地保存圖片。然後,她點開相冊裏的大圖,想要認真欣賞女人的美貌,可看着看着,她忽然覺得不對,又連忙退出大圖,審視着相冊裏密密麻麻的小圖。

女人、全是女人……偶爾有幾個男明星,還是以前的同學朋友喜歡的。為了和她們有共同話題,她也存了一些,以便在她們花癡時,她也能甩幾張圖出去,加入聊天戰場。

但是,她內心究竟在想什麽呢?那些客套的應和、僞裝的尖叫,全都不是真實的她。她早就隐隐知道,自己或許有一些與衆不同。這樣的不同讓人無法忽視,就如同雨天走在路上看到了一個積水的小坑,只要發現,便無法裝作視而不見,更沒辦法毫不在意地踏過去……

如今,雨似乎越來越大,積水也越來越深。所有的人都仿佛立在高地,只有她還站在那個水坑前,看着積水漫溢,看着雨水橫行。而她連一把傘都沒有,只能渾身濕透着立在烏雲之下,看着水位越來越高,卻連呼救聲都不知該如何發出……或許,她本就不需要呼救,她本就注定沉入水中。

那天,她心中壓抑極了,她只想放縱一回。于是,下午五點時,她穿了一身米色的冬裝連衣裙,背着包,随意地走進了一家拉吧。她并不想做些過于出格的事,她只是想嘗試一下喝醉的感覺。

然後,她就看到了穆玖伏的背影。

被送到醫務室時,體術課的老師已然慌了。沈佩元早就哭得不成樣子,抱着莊知魚不肯撒手。莊知魚卻十分鎮定,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手臂上的傷口。醫生為她拔出了刀,又用術法為她連接了筋脈,這才做了縫合。針在她的皮膚上穿刺,而她的目光竟從未離開。

這實在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好了,按時吃藥,注意休養,這兩天傷口別沾水,”校醫院的醫生囑咐着,“可惜你靈力太差,不然還能好得快一些。”

“好,謝謝大夫。”莊知魚很有禮貌。

體術課的老師總算放心了些,他囑咐莊知魚:“我已經聯系本地術管局了,他們會派人來檢查。有問題你再聯系我,我先去檢查一下陣法。按理說,這陣法不會出問題,都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那把刀究竟是哪來的,陣法裏并沒有真的利器啊。”

莊知魚點點頭:“老師放心,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問題,我會配合術管局的。”她說着,心裏卻在想:這老師姓什麽來着?老師太多,她實在是有些記不住。

體術課的老師終于走了,沈佩元卻還留在她身邊。莊知魚站起身來,輕輕活動了下手臂:“沒事了,我們走吧。”她确實覺得這傷沒什麽大問題,治療之後,她甚至都不覺得疼了。

沈佩元看着莊知魚手臂上的傷,才哭紅的眼睛又盈滿了淚。“學姐,”她哇得一聲又哭了出來,一下子抱住莊知魚的腰不肯撒手,“都是為了我,你才、你才……”

“沒事,小傷,我也不是為了你,誰在我旁邊,我都得推一把的。”莊知魚被她抱着,很不自在。

沈佩元卻仍死死地抱着她,眼淚把她肩頭的衣服都浸濕了一塊。“學姐,”她說,“都是我不好。”

“別胡說,”莊知魚說,“是陣法出了問題,和你有什麽關系?”她說着,見沈佩元哭得厲害,不由得擡起左手,輕輕拍了拍沈佩元的背。

“知魚!”黃無願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莊知魚扭頭一看,只見她正從光圈裏跳出,急急地向她跑來。可光圈并沒有立馬消失,穆玖伏和揚清兒也緊随其後。

“知魚,你還好嗎?”黃無願奔到她跟前,把她打量了一遍,又盯着她右臂的傷,“看起來好嚴重。”

“沒事,不疼。”莊知魚說着,把身前的沈佩元扒開了。“你們怎麽都來了,”她問着,看向穆玖伏,“玖伏學姐,也在。”

穆玖伏沒有說話,她只是望着莊知魚,滿眼的關切和擔憂。莊知魚分明看見了她的眼神,卻只裝作不知,硬生生逼迫自己看向了揚清兒。

只見揚清兒嘆了口氣:“有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受傷了,我是你的室友嘛。他們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畢竟出門在外,大家都是自己一個人。我當時在實驗室,正好,我師姐會回春術,我就把她也請過來了,想讓她好好給你看看。我們走過來太慢了,我就給你師姐打了電話,讓她帶我們過來。”她解釋了一通,又看向沈佩元:“這個學妹我沒見過。”

“這是大一的學妹,沈佩元,”莊知魚連忙介紹,“我們在一節體術課。”

沈佩元哭得抽噎難言,但好歹還能說一句完整的話:“學姐是為了保護我,才受了傷。”她說着,又忍不住哭出了聲,扭過頭便一把抱住了莊知魚。

莊知魚着實有幾分無奈,可再把她扒開,似乎也不太好。她只能悄悄指了指沈佩元,又用口型對幾人說:“她被吓到了。”

“你真勇敢。”揚清兒感慨着。

“不過你們放心,”莊知魚說,“我真沒什麽大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那就好,”黃無願說着,憂心忡忡,“體術課的陣法,怎麽忽然出問題了呢?這麽多年,從沒有過……誰會把真的兵器放進陣法啊!”

“可能只是我運氣不好。”莊知魚笑了笑。

“你不要把問題攬在自己身上,你受傷了,說明學校還是有疏漏,”揚清兒正經起來,又抓住穆玖伏的手,一把将她拉扯到莊知魚身前,撒嬌道,“師姐,你幫我室友看看嘛!你看她,多慘啊。”

“是啊是啊,”黃無願附和着,“你看了,我們也放心一些。你可是回春術的傳人,校醫院的醫生都不一定會回春術呢。”她說着,揪住了沈佩元的領子,像提溜小貓崽子一樣,把沈佩元拉扯開:“學妹,別哭啦,先讓一讓,一會兒再哭啊。”

“啊?”沈佩元被她這麽一說,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哭了。所有眼淚在瞬間止住,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玖伏學姐,你看看?”黃無願給穆玖伏讓開了一條路。

“好。”穆玖伏沒有多說什麽,她走上前去,微微垂眼,便看見了莊知魚肩頭的那一塊濕潤。看來,沈佩元抱着她、哭了很久。

“玖伏學姐,”莊知魚微微垂着眸子,回避着她的目光,裝作一切正常,“怎麽看?”如果可以,她真想後退一步。可是,那樣似乎太明顯了。如今的她只能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靠近。

穆玖伏掌心向上伸出手去,對她說:“手……給我。”

手給我……嗯,又是一句很熟悉的話語,她本不該在此時想起那些畫面。如今,她只能拼命壓住腦海中那些绮思,掌心向下,遞出了手。

“反了。”穆玖伏說着,握住了她的手,輕輕翻轉,指尖從掌心向上一路劃去,搭在了她的脈搏上。“別亂動。”她囑咐着。

指尖熟悉的溫度讓莊知魚瞬間慌了,她的眼神無處安放,心跳也不受控制起來。明明只是一個很尋常的舉動,可是她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看來,那三個月給她的影響,遠比她想象中的大得多。

“你……”穆玖伏只說了一個字,就閉了嘴。

“怎麽啦玖伏學姐,”黃無願很關心,“我師妹沒問題吧?”

“脈搏太快了,”穆玖伏放下了手,“應該只是受到了驚吓,沒有其他問題,緩緩就好了。”

“沒問題就好!”黃無願總算松了一口氣,她又看向莊知魚,不禁有些奇怪:“知魚,你臉怎麽這麽紅?”她說着,伸手探了探她額頭:“別是發燒了。”

“沒有沒有,”莊知魚連忙向後一躲,“可能是……被吓到了。”

“可我看你剛才臉色還好啊,”揚清兒皺了皺眉頭,“你真的沒問題嗎?”

“玖伏學姐都說我沒問題,我肯定沒問題啦,”莊知魚說着,穩了穩心神,又看向穆玖伏,“謝謝玖伏學姐。”

“你要照顧好自己,不要、不要……”穆玖伏囑咐着,卻忽然結巴了。

“不要什麽?”揚清兒忙問,“師姐你說,她要是聽不懂,我幫她記着。”

“不要逞強,”穆玖伏說,“不要冒險。”

“啊?”揚清兒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穆玖伏說着,看着莊知魚:“好好照顧自己,多注意休息,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委屈自己了。”

揚清兒尴尬地笑了笑:“這些……好像不用我中譯中。”

“知道了,”莊知魚微微低了頭,“謝謝……玖伏學姐。”

“實驗室裏還有事,”穆玖伏說着,轉身就要走,“我先回去了。”

“那師姐,我……我們就先送知魚啦,”揚清兒對着穆玖伏的背影說着,又看了黃無願一眼,“一起?”

“好啊,”黃無願說,“只是知魚靈力太低,我送她回去,可能不太安全,只能走着回。”

“好,那我們扶着你。”揚清兒連忙拉住莊知魚的手,小心地攙扶着她。黃無願見揚清兒如此,也沒動腦子,跟着就要從另一側扶住莊知魚。

“诶诶诶不用啦,”莊知魚笑着躲開,“你們不用擔心我!再說啦,我傷的是胳膊,又不是腿,還是能走的,不用你們架着。”

“哦,也是,”黃無願說着,又故意對揚清兒笑,“你怎麽想的?”

“吼,現在開始怪我啦?”揚清兒反擊着。

“我今天沒課了,我送知魚學姐回去就可以。”沈佩元忙說。

“哦,也行,”黃無願點了點頭,又對莊知魚囑咐着,“需要什麽和我說,我幫你。如果不想上課需要請假,也可以和我說,把請假條發我,我幫你蓋章。受傷了就好好養傷,別想其他的,那些不在你培養計劃裏的課,你就是不上了也無所謂,又不用算學分的。”

“好,”莊知魚感激涕零,“太感謝師姐了。”

“謝什麽,”黃無願揮了揮手,“我就你這一個師妹,應該的。”

莊知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不禁擡頭看向了前方。在這長長的走廊中,穆玖伏的身影似乎已快行到盡頭。她還在向前走着,馬上就要踏出門外。她的步伐不算快,步子不算大,可她并沒有回頭……身後的歡聲笑語似乎從未傳入她耳中,她只是,沉默着、向前走着。

為什麽不回頭呢?莊知魚想。

算了,還是別回頭了。莊知魚又想,就這樣吧。如今,她怎麽還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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